小县城东边叫东城,那里有所中学,小县城里的人都说那学校好,东城也因为这好学校变得热闹,我在那里过完了三年高中生活,出得校门,走过一条长街,转两个弯便是新火车站,明明在东城,偏叫北站,大概是在东北方向吧。
那时我们还在学校,教室在四楼,傍晚站在走廊谈天说地是我们为数不多的消遣,惬意的靠在栏杆上,听干枯的落叶划过水泥地面,看快落山的太阳染红了半边天,云朵似乎是被风撕开了,一块一块像苦行僧的袈裟,不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燕子飞过体育场宏伟的看台,三三两两的学生走过林荫道…
当所有的学生都坐在座位上,最后一抹余晖也不见了,广阔的天空中只留下大片火烧云,发出炫目的光,窗外鸟儿‘扑哧扑哧’一飞而过,这时的我们做着试卷,笔尖擦过纸面‘沙沙’的声音宛如一曲灵动的歌,教室里的挂钟滴滴答答,悠扬的汽笛声留在风中。
从校门到教室的那条路,说是往事太远,说成回忆又太长,稚嫩的少年从这里走过,出去时却已热泪盈眶,我看见外面的樱花慢慢开放,在四月的和风中飘扬,每片花瓣上都跳跃着春光,我看见路边的银杏叶慢慢泛黄,像我们写过的信,一页一页说不尽情长。教室的铝合金的窗,像一面镜框,我看见春天巢中鸟儿叽叽喳喳,到处张望,我看见远处楼房上的盆栽,它在与我们一起成长,我走过篮球场,那一排大树可还记得我的模样?曾经的少年多么狂妄,如今球场上谁在守望,风从东城的天空下吹过,北站的汽笛声也在回荡,谁能懂我的惆怅?
东城到底也是普通的,说不上有什么好玩的,也说不上是有特色的,对东城的情大多是来自对学校的怀念,回忆在时光的浇灌下盛开到现在,当时说好了要珍惜,却像手里的沙子,越是握的紧,越是流的快。北站在读书的时候是不常去的,那里有一个篮球场,在里面打球是很好的,广场比较大,家长或是当地的居民,晚饭后在这里或是散步,或是跳舞。现在想来,对东城的情并不依附于母校,这里的街道上有过我的足迹,这里的路灯陪伴过我的影子,这里的黑夜见证过我们的努力,这里的天空听到过我们的愿望…
毕业后一部分同学依然留在东城,偶尔也会有几个同学聚聚,北站的桌球室是常去的,灯光不错,火车的声音更清晰,尤其是在黄昏的时候,这时我会想着将来离开东城的时候,我坐的那列火车也会发出这样悠长的声音,东城这么多户人家,晚上这么多盏灯,可会有人惦记我?学校里我们曾经的教室可会记得我们?我甚至会想,多年以后,我们重回东城,重新来到北站,还是原来的同学,我们已经是留了胡子的成年人,我们依然打桌球,依然互相开玩笑,北站的风呼呼的吹,雪花窸窸窣窣落下,那时的灯不会很亮,外面的街道上没有行人,我看着外面静悄悄的,火车的汽笛依然响起,远行的游子?还是晚归的故人?东城的路灯不知道,北站的风不知道,当年的同学,谁会注意到我?谁会拉我过去打桌球?谁会给我递一杯暖暖的咖啡?
东城我是没有走过每一条路的,不过毕业后的我喜欢在东城四处漫步,澧水河缓缓流过东城,河边的小路上少有人走过,背对河岸,是一片长满青草的田野,蜿蜒曲折的小道穿到学校的外面,我们在初夏的早晨,在第一缕阳光照过东城的时候,在河边的小路上走过,谁也没说要去到哪里,终点似有若无,我们默默不语,只管往前走就是,你回头看,阳光正好,我眼里带笑,脚下碎石子吱吱嘎嘎的响,蟋蟀在草丛里欢快的跳跃,微风轻轻吹过草尖,我们坐在路边,看河中央的小船,你把拾到的奇特的小石子分我一半,说离开这里了还能留念,当火车声再次传来,我明白,不想说再见。那天夜晚,你陪我在东城转了好几圈,看这灯光璀璨,月儿正圆,听微风拂过耳畔,我们走过长街,澧水河淌过心间,莘莘学子来来往往年复一年,东城的滴滴点点留在脑海不会消散。学校外面的小摊,路口的书店,同学们,再会的时候可会说一句,好久不见。
若说东城承载的是对往事的回忆,北站更多的是见证了别离,到底是车站,小孩子在这里与父母挥手告别,分居两地的情人在这里紧紧相拥,一别经年,何时再见?谁又轻叹,不似从前,北站呵,让离人茫然,我想象过很多种离开这里的情景,没有一种是不带怀念的,下着小雪的夜晚,昏黄的路灯,像瞌睡人的眼,我一个人整了整衣领,围好围巾,提好行囊,便是旅人,谁会来送我呢?澧水河悄悄流淌,我亦悄悄走向远方,母校啊,应该是静静的,裹着皎白的、柔和的月光,树下的虫儿为它轻轻的歌唱,东城啊,就甜甜的沉在梦乡。
离开北站是在夏天,凌晨3点在候车室的时候,我就默默的坐在角落,大厅里的电子时钟亮着,外面是黑黑的,我想起小时候的萤火虫,想起山里面村民浑厚的嗓音,想起那一条长长的路,想起道旁的狗尾巴草,结着白花的桔子树,想起那一片菜籽地,想起一锄一锄挖地的声音,想起在东城小屋子里做题的时候的蝉鸣,以及楼下老奶奶拉家常说的家乡话。
我坐的靠窗的位置,火车动身的时候,天仍然是黑的,车上的叫卖声,车轮的哐当声,小孩子的嬉闹声,还好,车外听不到,我是怕惊扰了这晚东城的好梦哦,火车经过大桥,澧水河这时在我眼中突然开阔起来,星星点点的光掀起了波浪……
再会了,东城,再会了,北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