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蝶

一

我前段时间交了个女朋友。

总担心自己配不上她，在她面前表达了很多次担心。她每次都耐心地劝我。

后来，我们还是因为一件事分手了。

那天，我约她下班吃饭。

我想把她介绍给朋友们。

我朋友和我一样，是普通的工薪阶层。

我女朋友不一样。她前夫是外企高管，精英阶层，即使离了婚，也丝毫不影响她养尊处优过的贵气。

这种气息是我们不熟悉的。

既陌生又被吸引，被吸引的同时，还隐隐地对这种气息带点敌意。

我答应朋友，让她吃饭的时候穿得随意点。

挂上朋友的电话，我边吹口哨边对镜子把头发梳理光，理了衣襟。

梳理时，我看到自己额上两道深深的纹。

我长得不算好看，年龄不小，离过一次婚。

事业谈不上，有一份踏实的工作。

可圈可点的是，每年都能评为商场的明星员工。

这样一个我，能交上一位岁月在身上没留下多少痕迹、美丽的女朋友，心里很知足。

很珍惜和她的感情，要把她介绍给朋友们了，心情很不错。

就在那时，我从倒车镜里看到她走过来了。

她穿白色滚边纱质长裙，外搭一件棕色长款风衣。

风衣虽不是时下新款，但是质地良好，非常考究，一看就是高档货。

她手上拿着的宝石绿手包搭配同色系高跟鞋，更显得她高挑美丽，气质出群。

我顿时慌了。

我答应过朋友们让她穿随意点的。

我下了车，跟她说把衣服换了吧。

她说，怎么了。

我说，你穿得太隆重，我朋友他们不习惯。

其实我想说，她是穿得太好了，见了面对比起来，自惭形秽的是我朋友。

朋友感觉不好，我感觉也不会好的，因为我和他们是一个阶层。

可这话我说不出口，我不能让她看出我的心思。

只说，你穿得太隆重了。

其实隆重的是我们，她什么也没想，只是随意穿了一套。

确实如她所说，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都是旧衣服了。

是我的朋友，带着对人家的好奇和自己的羞怯赴约，故作镇定地嘱咐，穿随意点。

我也知道打扮好了，再换衣服很败兴致。

我们就这样僵持不下。

现在想来，子君的修养是很好的。

那种情况下，她没有翻脸还耐心地劝我。

我说，“我是觉得我有问题，我总觉得我做得不够好，其实我已经想用尽全力地想讨好你。但我怎么做，我都觉得，都怕你嫌弃我。”

这个话我说了很多遍，自己也觉得再说就没有意思了，可是还是忍不住。

子君说，“老金啊，我以前对你说过，我今天再对你说一遍，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给自己设置的障碍。”

她提议，为了消除我觉得配不上她的心思，她去了主动说，她是一个带着孩子一无所长的女人。

我仍然不同意。

子君说，“你又担心了，你又担心人家说我配不上你了。”

我盯着地面，不看她，就等着她为我让步。

心想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就不能为我让一步么。

就在我倔强坚持时，她说，“看来今天不是我见你朋友的好时机。”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走以后我特后悔。

觉得犯不上，不就是一件衣服么。

惹得她那么不高兴。

吃饭的时候，我六神无主。

把这事跟朋友说。

他们说，“你傻啊，你把你女朋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好么。”

我，我也想啊。

可，不是他们让人家穿随意点的么。

而且，我也觉得她好看，我不习惯。

我怕她太漂亮，瞧不起我。

整件事就是这样的。

医生，我想问问你，我为什么会这样。

我想了很多遍，我为什么会这样。

一方面我很困惑，为什么我自己是这个样子的，我很不喜欢自己这样子。

另一方面，我想挣脱，当想让自己自信起来的时候，我做不到。

医生，你帮帮我。

你不是心理医生么。

你告诉我为什么。

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能感觉到你的苦恼，真的是非常想改变，改变不了的时候，特别无助。

对。

你说完这些，有什么感觉。

有人分担我的难受了。

我也给别人说过，到头来都是劝我的。

我不需要劝。

我想让自己好起来。

你需要有个人能理解你，而不是劝你。

是。

你刚才说，你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接受女朋友打扮得漂亮。

对。

当女朋友打扮漂亮时，你有什么感觉。

不习惯。

我觉得我不配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她那样穿太扎眼了。

我的手和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而且，我不想引起太多注意。

不引起太多注意，这样的状态让你觉得舒服。

是，为什么会这样？

你自己觉得的是什么原因，我认为你是知道的。

很多问题，其实我们心里早有答案。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很早的时候，当我还是小孩的时候，家庭条件很窘迫。

我觉得别人注意我，就注意到我的窘迫，我不想被注意。

那个时候学校人多，我不希望别人看到我。

在那种情况下，不被注意的确是一种自我保护。

是。

不被注意就像我的朋友。

我们如影随形，它让我觉得安全。

我一点都不讨厌它，甚至不觉得孤单。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和这种状态相依为命。

相依为命。

听起来，很重的分量。

你愿意多谈谈么。

如果让你对这位朋友讲讲心里话，你会说些什么？

你陪了我很多年。

任何场合，只要是公众场合都有你。

你免去我的尴尬，掩饰我的胆怯。

我可怜的自尊就是你保护的。

那个时候我发现，经济条件不好的时候，自尊心是廉价的。

你自己看重它，可别人不会，有人恨不得踩踏它。

你，我的朋友，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竭尽全力地保护我。

不引起注意，是你的办法。

也是我唯一的办法。

抬起眼睛，看着咨询师，认真地，“虽然这个状态目前给我增添了烦恼。但我依然觉得和它的牵连很深，我不想和它分离。”

满眼泪水。

当你这么说的时候，已经为放下它做好准备。

放下某种状态之前承认它的意义。

显然你做到了。

你看到了它对你的保护，你还感谢它。

抽了张纸巾，沾了沾眼眶。

轻轻贴近它，感受一下，如果你放下它，它会祝福你吗？

滚下一颗泪。

它会。

咨询师明白，刚才，他和这位朋友告别。

给了自己尝试新状态的可能。

当老金的目光再次回到咨询师身上。

咨询师说，你刚才还问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你总觉得女朋友会瞧不起你。

怎么做，都怕她嫌弃你。

是。

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担心和怕，最初是从谁那获得的。

第一个嫌弃你的人是谁。

这个问题的冲击力好大。

你也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是吗？

总有被瞧不起的感觉，是你从前的生活中有个总瞧不起你的人。

这个人随着生活和时间的推进，内化到了你心里。

于是，你内心有个总瞧不起自己的角色。

这个瞧不起的关系模式又投射到外界。

你会在现实生活里找一个人，让他完成瞧不起你的过程。

你不断地觉得他瞧不起你，现实生活中这个被你选中的人，是你的女朋友。

表面上，你认为，她在意外在条件，所以嫌弃你。

实质上，是你内在的原因。

所以，不论她解释多少遍都消除不了你的担心。

因为你的担心不来源外在，来自内心。

就算你换个女朋友，这个担心还在。

回到刚才的问题。你认真地想一想，第一个嫌弃你的人，是谁？

含泪。很久。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第一个嫌弃我的人，那个一直以来都有充沛的时间和精力嫌弃我的人，是我的妈妈。

是我妈妈！

安静地陪着老金。

然后咨询师缓缓开口，

“看到你情绪有些起伏。

让你意识到这点，不是为了让你憎恶妈妈。

为了让你充分了解自己。

好帮助自己走出这状态。

当然，特别能体会你的生气与难过。”

我觉得很悲哀、很凄凉。

似乎在高高的冰原上站着，一回头四顾无人。

原来一直以来让我这么难受、让我抬不起头的人，是我的妈妈。

怪不得我的内心一片荒芜。

别人的妈妈见到自己的孩子会情不自禁流露出喜悦。

我妈妈从没有。

那种幸福与骄傲的样子，我从没见过。

甚至怀疑到底是不是她孩子。

体会不到一丝做她孩子的快乐。

冷漠加嫌弃我，恐怕是她这辈子做的最熟练的一件事。

我也嫌弃她！她别的什么事情都一事无成，就会嫌弃自己的孩子！

呼哧呼哧地喘气。似乎希望把所有的愤怒都呼出去。

良久，不愿意承认似的，轻轻地说，“我也渴望得到她的爱。”

你对妈妈的爱一直都在。也渴望她爱你。

说不定她一直都爱你。

她没发现伤害了你。

你刚才用了一个词--熟练，好像她在嫌弃人这件事上无师自通。

创伤也会代际传播。

不了解你妈妈的生命历程。

若她被嫌弃过，她会觉得自己不好，自己的孩子也不好。

然后嫌弃你变成不自知的事，连她自己都没有感觉到。

你是说被嫌弃、嫌弃，会一代代复制下去吗。

没有外界的干预，帮助看到这个链条，才会不自觉地复制。

你现在看到，就可以斩断这个链条。

心理咨询，就是要打破代际间的强迫性重复。

一个小时的咨询时间，很快过去。

他们约定，下周同一时间咨询室见。

                                      （未完，待续）

作者的话：

看剧时，一集老金抱头坐在子君沙发上哭，哭得特别无助。

当时想，“他内心里的小男孩到底受了什么委屈不肯长大。要怎样的理解给到他，他才能长大。”

抱着这一想法，尝试写这篇小说，将近两年时间，写写停停，希望你喜欢。

焰蝶，觉得这意象非常美。

浴火重生、破茧蜕变、翩跹起舞，正合一个人的成长历程，就取来做名字。

感谢你看到这里，这是第1章，

小说一共14章，期待您的后续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