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五百年前,我是白马寺大佛殿内的一只小老鼠。
每日晨曦,天王殿那边准时传来雄浑悠长的钟鼓声将我从梦中惊醒。一百零八声结束后,我咂巴咂巴嘴翘着尾巴伸个懒腰,揉揉惺忪的睡眼钻出洞去。天边的银月依旧明亮,远处的松林仍弥漫着夜的寂静。大佛殿却早已一片灯火通明,众僧已开始集合上早课了。等他们去五观堂用早斋时,我便爬上供桌捞香油喝,顺便弄几块香炉内未燃尽的瓣香作早点。平时我喜欢躺在正中的大佛身后气定神闲地听和尚们诵经参禅,自己也小声地跟着念。晚上众僧睡觉去了,我便钻出来把每盏香炉外侧的油腻舔净,蹲在佛龛上温习白天学的经文。这时窗外的月光总是那么清澈,如流水般倾泻满地。满殿的长明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如豆的火光在墙上映出一只小老鼠跳跃的身影。
每天都有很多人来拜佛求签,带来凡世的种种新奇,吸引着我。我想我会念经了人们就不会赶我了,到时我就可以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了,于是我很努力地背经文。每当我站在齐云塔顶眺望脚下的点点灯火时,心中总会涌起无尽的向往:什么时候,我也能去到那个叫凡世的地方看一看呢?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九百九十九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在日升月落中悄然逝去。很奇怪我竟拥有长生不老之躯,不会像那些和尚一天天老去,坐化圆寂。因而我念了整整九百九十九年的佛经。我以为我生来就是与佛经为伴,要一千年一万年地念下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到遇见了她。
那是一个温暖的冬季,寺外的梅花开得格外娇艳,灿烂如春。我正躺在佛像肩上倒着背《十善业道经》,突然一阵风雪涌进殿来,挑动我的心弦。我往门外一瞥,雪花落尽处,她的倩影渐渐清晰。无数梅花在她身后纷纷落下,被风卷到空中环绕在她的周围,凝成一朵巨大的红梅。我看得呆了,第一眼就这么成为永恒,刻印在我的记忆深处一千年一万年都不会抹去。她一袭青衣,瀑布般的秀发在风中飘扬如最轻柔的丝帛。她轻移碎步,向我姗姗走来。她的每一步,都牵动身后飞扬的梅花轻轻盘旋,所过之处,都留一瓣红梅,一线清香。当时殿内正好没人,否则一定呆若木鸡。她在香炉里插上三炷檀香烛,轻轻跪下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闭上眼开始许愿。她许的什么我不知道,只见她樱唇微动,一片红霞渐渐飞上脸颊。她低头的时候,粉颈上戴的一颗棕红色的宝珠露了出来。我好奇地探头想看个仔细,却不小心看到她白皙的肌肤,羞红了脸赶紧默念“罪过罪过南无阿弥陀佛!”扭过头去。良久,她作了三个揖,睁开眼定定地看着佛。从她如墨的双眸中我看到斗转星移星象万千,我九百九十九年的时光全部在她身上凝聚,绽放,然后消散……待我缓过神时,她已不知身去何处。只留遍地梅花,在风中微微颤动……
我想下山去寻找她,却被不知名的力量禁锢着,无法离开白马寺。
子夜。我跪在释迦牟尼佛像前对佛说:“佛陀,为什么我会对那位女子念念不忘,无法静心参禅?”
佛陀说:“其实答案就在你心底——你已经爱上她了。”
“为什么我不能离开白马寺?”
“因为你是我的一颗佛珠幻化而成,注定不能离开这里。再过三天你就修满千年,就可化成人形得道升仙。”
我说:“佛陀,我不想升仙,我只想见那位女子,陪在她的身边。”
“你和她注定无缘,何苦强求?”
“我愿以九百九十九年的修为,换取人间一世轮回!”
“人世间有诸多悲苦,多少人倾其一生才修得正果,你又何苦反其道而行之?”
“凡人生死不息,轮回流转,皆因为六道轮回所束缚,无法超越。我虽超凡脱俗,却仍向往凡世的苦乐喜悲,生老病死。佛陀,请您网开一面,让我去吧!”
“唉!想不到你天生仙体,却抵不过凡世的一个‘情’字。”佛陀叹了口气说,“好吧,我许你。但你要知道,三世轮回之后你就会重新变成一颗普通的佛珠,元神消散。你,愿意吗?”
我咚咚咚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额上沁出了血迹,说:“多谢佛祖开恩!”
佛陀点点头道:“因缘会合谁为亲,世间荣乐如浮云。展转五道如车轮,奉持经戒是大珍!”言罢一挥手,我便失去了知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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