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西北采风,往返数次折腾几千公里,手中的项目却毫无进展,心情正颇为低落,临起飞时又接到老家打来的电话,说父亲骑车摔了,心中更不由得一紧。母亲也在电话旁,直说不严重,母亲也许只是在有意掩饰和宽慰,想再多问几句,工作人员示意,只好关掉手机。舷窗外一片碧蓝,晴好的天,江汉大地一马平川,我自无心赏阅。
父亲摔伤前一天,我正在老家,来武汉时父亲还送我到车站,每次送我,父亲话总不多,只是微笑着目送我上车,而我每次上车后也总习惯回头看几眼站在车下看着车子开远的父亲。父亲身材不高,偏瘦,弓背极严重,在寒风中久久伫立原地的身影,总让我有一种莫名的感伤。古训,父母在不远游,我们年幼时,父母视若珍宝,而现在渐渐老去的他们,又何尝不需要我们珍宝一样的去呵护、陪伴?
无垠的戈璧滩上,手机信号时断时有,从断断续续的视频通话中得知,父亲的左腿骨折了,我一时无措,为不能第一时间守在父亲身边而深感不安。父亲近天命之年才有了我,可谓老来得子,曾听母亲说,我刚学走路时一次摔得人事不醒,父母连夜徒步二十多里轮流抱着去城里的医院。我现在无法想像,父母那时是如何的焦心和担忧,彻夜守护在急诊室前冰冷走道的长木椅上,始终寸步未移,都说父母的给予是最无私的,只有当我们也有了自己小宝贝时才深深体会到,那份无私和疼爱是不含半点索取的自然流露。
父亲毕业于江阴中学,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未期也算是知识分子,那时据说一般孩子连初中都作难考上,老家泰兴大该也只有口泰黄霍几所中学。父亲能去更好一点的江阴求学,也算是对于自己未来的执著和憧憬,毕业后父亲先后在邮局和化肥厂工作,且表现出色,然而命运不济的是,刚参加工作不久恰逢三年自然灾害,父亲于是积极响应号召下放回了农村。
我大伯、二伯当时都远在上海,最小的叔叔在南大求学。父亲后来回忆说,那时家中有数亩地,只有缠足的祖母一人照料,所以,回到农村的父亲就放弃了再次外出寻找工作的想法,这一呆就是几十年。昔日学业不如父亲的同学和玩伴再后来都有了不错的归宿,父亲是否后悔,我从未询问过,也从未听父亲说过类似的话。只记得十余年前,祖母过世时,已不能言语的老人家紧紧抓住父亲的手不放,大伯、二伯他们因种种原因,都没能赶回来见老人家最后一面,祖母大概是在心里觉得几个孩子中,唯一亏待、拖累的就是父亲。
为了补贴家用,我记得父亲曾做过许多临工,生产队队长、学校帮厨、供销社司炉,甚至经人介绍,在当时的泰兴米厂做过搬运工。父亲身体是瘦小的,依稀记得,我那时七、八岁的样子,被父亲带去,夜班时一个人不肯在宿舍睡,父亲只好把又我带到车间,一只只五十斤重的米袋由传送带送过来,父亲负责接下码成堆。我素不知平常并不强壮,且年龄比同车间工人大许多的父亲原来有那么大的力气,我先是在旁边看着,后来迷迷糊糊在角落睡去,再次醒来时,先前空荡的车间,已码好数个超过父亲身高的米堆。一夜劳作后的父亲,脸色是青白的,但面对自己的孩子,却总是报以无所谓的微笑,任何父亲也许都会在孩子面前,虚化掩饰生活的重负,但那个微笑却让幼小的我,记忆深刻,至今也难以忘去!
我后来好像再也没有去过米厂,不知道是父亲没再带我去,还是我自己不再愿看到彻夜劳作后,父亲那青白的脸庞和强露的微笑……父亲能写得一手好字,文章也极好,但家庭的重担让他不能有其它奢想,他就这样一天天平凡的忙碌着,一天天老去,老得和无数个在农村常年生活的老人一样,但在我眼里,他骨子里依然透着一股书香气,还有那无论怎样艰难总对生活报以微笑的态度,一直在影响着我,不要轻易颓废,不要轻易气馁,因为父亲用他近一生的平凡经历在告诉我,只有微笑着面对生活,生活才会对你张开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