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墨九卿站在暗处，看着不远处的人。
只见静坐于石桌旁的他，手持药杵，一下下捣着。一身普通的青色衣衫，却衬托得他俊逸如谪仙一般，那倾斜而下的余晖似是一道帐幕，将他隔绝在这尘世之外。
不惹陈杂、岁月静好。
而她此刻却站在这里，红衫带血，长发散乱，一身狼狈。
她好像从未这样不堪的出现在他的面前过。
墨九卿勾勾嘴角，什么时候起她竟也在意起了这些。
她这一生当中，这样的经历还少吗？

墨九卿直接走了出去，径直来到石桌对面的一块巨石上，斜躺了上去，翘着脚，噙着笑，全然一副比男子更狂妄肆意的姿态。
此刻才注意到她的重华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这样的她微微蹙眉，“你怎么来了？”
“我突然想起来，你还欠我一个解释，”墨九卿看着他，语调就如往日一般。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重华再次拿起药杵。

墨九卿唇角笑意渐浓，下一刻身形一闪，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细细的看着他，右手轻拂过他的眉眼、掠过他的唇纹，而后落到他的颈间，“你的一句话，毁了我七绝宫半数人，你就不想解释解释？”
墨九卿扼住他脖颈的手缓缓用力，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神情森然的自己，也看到了他的无情。

无情？
这样一个至善至仁的人竟然也会有这样的神情？
是了，和这江湖太平、这天下众生比起来，一个七绝宫算得了什么，一个墨九卿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当初明明不是这样的。

二.

那时她不过是想来这药王谷盗一两味药，却遇上了他。
也是此地，也是此景。
到不曾想他却直接说破了她的身份，“墨宫主”。
那时她直接拔剑相向，身为七绝宫宫主的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想要活着，她别无选择。

可是剑尖都刺破了他的衣衫，他却分毫未动。
“为什么不出手？”
“为什么要出手？”
“七绝宫的人，尤其还是七绝宫的宫主，这个理由足够吗？”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正，什么又是邪？”他嘴角微扬，温润的说道，“你只是活的太真罢了。”
真实的都显得那些自诩正义的人有些可笑。

“没想到这所谓的正道中还有活的清醒的人。”
对墨守成规的众人来说，他们这样肆意、任性妄为的行径有违常理，所以对世人来说他们是异类，异者当诛！
墨九卿收回剑，向前一步，直直的看进他的眼底，他的眼中清澈、透亮，亦如他的人。
“你…不错。”

三.

“不错，你很不错！”墨九卿看着脸色青紫却依旧没有言一语的重华，五指收紧，冷冷的说道，“我义父说的很对，世人皆可恨，世人皆可杀！”
她曾经对此深信不疑。
可是在遇到他之后，她想着，也许是她义父错了。
现在她终于明白，原来错的人自始至终都是她！
这天下当真无人可信！

看着闭上眼睛，平淡得似是早已接受自己命运的人，墨九卿眼底血色加深，而后猛然收手蓄力，一掌重重的打在他的胸口。
“你想死，我偏不许！你想这江湖太平，我偏不允！从今往后，你就拖着你这残破的身躯，看着我怎么把这个江湖搞得血雨腥风！”

四.

“恭喜宫主已突破六诀。”
七绝宫每个人都士气凛然，只要宫主再突破七殇诀最后一层，七绝宫昔日的辉煌必然重现，君临天下的盛况亦指日可待。
别说五大门派，就是整个江湖都与他们作对，他们也丝毫不怕。
那可是七殇诀，世间仅有。
当初第一任宫主就是凭借它横扫了整个江湖。
那时的七绝宫何等风光，当真是无一人、无一派敢触其锋芒。
可以说只要七殇诀的传人在，那七绝宫必然永远是整个江湖的魁首。
可是这个前提太难达到。

斩却七情，断绝六欲，方能悟道七殇之本。
但这七情六欲乃人与生俱来的东西，整个天下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所以纵使七绝宫历任宫主用尽手段，也最多只达到七殇诀第五层，只能保证七绝宫不会被江湖众人的针对而就此湮灭。
这也是为什么七绝宫比其他邪教更遭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针对的原因，因为...怕！

墨九卿高座其上，目光冷然的看着压抑着神情的众人，神色极冷。
她能清晰的感觉到那宏厚的力量，带着极其冷冽的气息顺着经脉在她的体内游走，而后聚集在心口，妄图代之。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真好，力量！！！
她义父耗尽一生都没有达到的地步，她达到了。
再过不久，等她突破了最后一层，她到要看看这天下还有谁敢逆她！还有谁敢叛她！
说起来这还要感谢他！若不是他，她如何能是现在的她！
重华，你看到了吗！

五.

“墨九卿，你七绝宫作恶多端、倒行逆施，今日，我等便为武林除害！”
听着这些人的说辞，墨九卿嘴角染上了一丝邪笑，这就是她为什么不喜这些所谓正道之人的缘故。
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身的虚情假意，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利罢了，还偏偏要装作圣人的模样。
真是可笑至极！
墨九卿快速的扫过众人，眼中幽光流转，冰冷的声音带着森森的寒意，“杀！”

她抬头看向远方，没有来？
也是，他纵是神医又如何，没有功夫，自然不会到这杀戮之地。
更何况，他的身体…
自己那日出手…墨九卿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手掌...确实有些重了…

六.

墨九卿猛然睁开双眼，看着头顶青色的帐幕，有些失神。
身上伤口处的疼痛提醒着她还活着的事实。
可是怎么会活着呢？
突破不了七殇诀最后一层的她，怎么可能会活着呢？
世人都想杀她，而她也累了，既然她的死是唯一平息这场江湖动荡的根源，那么她成全他们。
可她此刻却活着。
她从不曾想过这世上会有谁希望她活着，如果有，那么只有一人。

“他在哪？”墨九卿看着进来的老者，问道。
“你在此休息够了，便可以离开了。”
“是你告诉我，还是我把整个药王谷翻过来！”
“你...”老者看着墨九卿眼中的决绝，终是松口道，“罢了，你随我来吧。”

七.

当一个人在世间独自行走了太久，久到都习惯了孤独和背叛后。有那么一个人让她重新记起温暖的时候，那么无论要为之付出什么，她都想紧紧抓住。
墨九卿正是如此。

她想，当初在准备闭关突破七殇诀最后一层前，她不应该来这药王谷的。
这样，她就不会听到他和他师父的话。
这样，她就不会有心魔，就能练成七殇，重夺江湖魁首，制霸江湖。
可是，她偏偏来了，也偏偏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你这样做值得吗？你处处为她考虑，可是她呢，看看她带给你了什么！除了这一身的伤痛的还有什么？！”
“不，确实还有，那就是她每杀一个人，你就要多背负一份罪孽！”
“值得吗？”
“师父，我从未说过自己善、也未言过自己仁。我也只是这芸芸众生中极普通的一人，可是只要是人，都是会有私心的。比起这江湖众人，我更希望她能够逍遥自在。”

哪怕这个过程有些艰难，可是结果定然是好的。
哪怕再也无法站在她身侧，但是知她自由便好。
她本就该是肆意张狂的！
既然她的身份注定她逃不开这江湖纷争，那他就助她站到顶峰。到那时这江湖、这天下还有何人敢害她、何人敢背叛她！

八.

无人敢，也无人会，因为那时的她会是站在顶峰的存在。
可是，重华，你有没有想过，高处不胜寒！
这世间美景，却无一人共赏！举目四望，却无一人可语！人海茫茫，却无一人可亲！

凤九卿看着冰棺内的人，依旧是一身青色衣衫，那安详的神情就好似睡着一般。
她伸出手，覆在他的手上，而后微微收紧，那冰冷的寒气沿着这紧握的手掌传到她的全身。
重华，你可曾后悔过， 如果没有她，你的人生将是何等的顺遂？
可是重华，她很庆幸，真的很庆幸，今生能够遇到你！

凤九卿侧身躺在他的身侧，十指紧握。
身下那彻骨的寒气穿透她的肌肤、侵蚀她的经脉，可是此刻她心口的位置却似有一股暖流般，源源不断。
这世间冰冷如斯，也只有他能让她重温温暖，既如此，她...不想放手了...

本文首发于公众号：红尘茶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