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在旁边,右手一直用木棍不停地挑火堆。刚刚劈的一堆废木料,因为你的加工,火势很旺,而柴已所剩无几。
你告诉我,你走进那个熟悉小院,整理老人的遗物,收拾两天,哭了两天。
在墙边的一个木柜里,你打开,有洗的干干净净的夹克、裤子。有一件灰蓝色的方领的外套,袖口的扣子不一样,显然老人干活可能搞掉过,他仔细又补了一个别的纽扣。你知道,那是你还是孩子时,记得他在县一个石灰水泥厂上班,天天见他骑着破旧的自行车,带个铝制的饭盒,就穿这件上衣。
那时,他年青,很骄傲,见人就说,这衣服是厂里发的,还手指衣服左侧上面的几个红字,一遍一遍告诉人,一遍一遍都是开心。今天,那红字还在,十几年过去,竟没有一点掉色,刺痛了你的眼。
院里的水泥地,是他夏天才铺的。他给村里人说,老太太三年,地铺好了,就可以给老太太办个热闹。村里人都说他是大孝子,因为他一人伺候卧床母亲十六年。母亲前年去世,他成了五保户,分了一点补助,就开始收拾院子,他要给母亲好好过三年。
过世的那晚,差四分钟零点,没有挨到十九号。埋的那天,村里很多人都在哭,十五岁他死了父亲,二十五岁死了媳妇,后来死了儿子。独自陪着母亲,母亲偏瘫后,伺候母亲直至过世。
那天,村里人说,其实人就是有点感冒发烧,早上到诊所,大夫配好液体,他可又匆匆出门,说答应别人的活儿要干完,晚上回来再挂。晚上挂上吊瓶,就慢慢说不了话。
这个时节,村里的力气人都在外打工,都还没有回来。村大夫和几个身体健康点的急急忙忙往县里送,发烧一直降不下来。
你说,最后一次见他,是给家里收核桃。他在地里干活,看见你回家,就要你去他那儿,他要给你擀面条吃。
你问,液体配好后,放几个小时有效,几个小时药就会要人命?
火堆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白灰黑灰一地,冒着一丝轻烟。
"唐都医院抢救了三天,等唐都医院结果出来,就什么都清楚了!"知道这样告诉你,也减轻不了你的难过。
“真的他就没有渡过寒冬,没有过三年,……”
(单亲家庭系列042)能有口饭吃的日子就是好日子
很久没见如彬了,接到她的电话,约好中午一起吃饭。
看见她穿了一身职业正装很是惊讶,一问,原来家属院的同学非拉着她跑保险;立刻明白了原来如彬来电话,是最新的工作任务需要。
跟如彬认识十多年了,她是再婚,老公小武原来是家企业工人,厂子效益不行,现在给人搭班跑出租。两人的女儿已经上初中了。
吃饭的时候,遇到一位同学,给同学互相一介绍,同学马上说如彬的血统好;确实如彬的妈妈是俄罗斯人。
当年前苏联援助中国,很多苏联专家与家属并没有回国,如彬的妈妈那时还小,就在中国长大工作的。记得很早以前到如彬家玩,第一次见她的妈妈;吓得不敢说话;又高又胖,头发黄黄的卷发。看见我们几个女孩子到家里玩,非常热情张嘴一招呼,大家马上松口气,普通话溜溜的。
如彬的妈妈给我们做的是蒸饼加菜,熬得红豆稀饭;我们一般在家都是面糊糊摊的煎饼,如彬的妈妈是将擀好的面一层一层放到笼屉上蒸熟。也是别有一番味道;就是看着这个黄头发的又白有胖的女人不说话,就是一老外,一张嘴满口的中国话,当时好奇极了。
如彬没有到二十岁,妈妈就让跟自己的一个师傅结婚了;原来如彬的妈妈在生活上一直深受这个师傅的照顾,那个年代,国家都贫瘠,能有口饭吃,大家就觉得生活很好;师傅常常省出粮票接济他们家;妈妈感激师傅,就让如彬不到二十岁跟他结婚了。
如彬稀里糊涂生了个儿子,自己年龄太小,带不了儿子,妈妈就托人从乡下找了一个小保姆帮着一起带孩子。家里地方小,老公就在阳台支了一个小床,保姆收拾的干干净净,晚上可以在那休息。
一天晚上,儿子不停在床上拧次,如彬伸手摸摸儿子,尿湿了;她借着微弱的月光下床,想把灯打开;这个时候,她突然听见阳台有动静,伸头眯眼一看,老公的一双脚在保姆床上翘着。如彬吓得赶紧上床,将儿子搂紧怀里;她不知道那一夜是怎么渡过的,只听见寂静的夜,阳台上的声音伴着她的泪水一直到天亮。
如彬回家告诉了妈妈,妈妈好像并没有生气;只是劝如彬有口饭吃的日子就是好日子。
如彬跑了,扔下儿子,扔下妈妈,跑了;她到招待所给人搞卫生,从一楼拖地一直干到四楼也不知道累;她想忘记发生在她身边的一切。
她的父亲是中国人,可是她并不知道生父是谁?从小,她就是跟妈妈在一起,她有点妈妈的基因,对别人看见她们母女的指指点点早已习以为常。妈妈仿佛什么都没看见过什么一样,跟街坊里的其他中国母亲一样买菜做饭,在院子里洗衣服晾晒家里的被子。
如彬发现自己也承传了妈妈的态度,在招待所埋头好好干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一干就是好几年,直到遇到了小武。
小武是出差住到他们招待所的,她一看就知道自己比小武要大好几岁;可是小武并不介意;一次,招待所几个外地人非让如彬陪着一起到门口吃烤肉,如彬不去,拉拉扯扯,是小武看见出面让人群最后散了。如彬哭了;她失去儿子没这么哭过,失去家没这么哭过,这次,她突然再也忍不住哭起来;她第一次告诉小武,她有一个儿子,是个离过婚的女人;小武开始很是吃惊,没想到她看着三十岁不到,竟然这么坎坷,最后走过去,把她搂在怀里说,没事的,谁让我看上你了!
如彬离开了招待所,跟小武结婚,这是离家多年之后,第一次一起回家看了妈妈;妈妈老了许多,听妈妈说儿子跟前夫长大了,已经上了小学;妈妈看见如彬带着的小武上下打量了一下,说妈妈老了,院子的方叔想跟妈妈结婚,看见你回来了,妈妈就跟方叔走了,这间房,虽然只有十几平方米,你们不要嫌小,结婚两个人住是可以的;如彬没想到多年没见妈妈,刚一见,妈妈就如此安排;小武也是极力劝阻,要么跟他们一起生活;妈妈说,方叔是离休干部,退休工资好几千,够他们两个人花了;方叔的两个儿子都成家了,方叔家里也没啥拖累,让他们不用操心。
在妈妈的老屋,如彬跟小武就这样生活了下来。
这次好容易遇到如彬,忙问她妈妈的情况,如彬说,把老头的工资卡的死死的,老头都九十了,身体被妈妈照顾得很硬棒,两人一年还能出去旅游一次;问跟前夫的儿子再联系了没有,说已经毛二十岁了,谈了一个女友,两个人都没职业,带着女友过来就是要钱……
中午的饭厅人声嘈杂,各种喧哗还是没有掩盖住如彬的声音,“妈妈对我说过,能有口饭吃的日子就是好日子,年龄越大越体会妈妈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