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跟着战报一块儿送进了指挥部。
粉色信皮,上头致辞歪歪扭扭,“亲爱的唐扬老头,这是一封来自你的小猫猫的沉重的爱。”
一只手捏住了信封一角,轻轻一丢,这封丢脸的情书一下被甩进了废品回收桶里。
这是星球内战的第三个春天,东盟军指挥官唐扬·梅拍拍手,清理完碍眼的粉色,接过战报,开始翻看。
窗玻璃上映出这位指挥官的轮廓,高挑,娃娃脸,带点神经质,眼袋和黑眼圈把眼窝又描深了一些。他眨着蓝眼睛看战报上的坏消息,一簇白发调皮地垂下来,他没好气地“切”一声,不情不愿地捋上去。
“长官,外面……”副官桑斯提醒道。他们一齐仰起头,看见火弹拖着长长的尾巴,从云中俯冲而下,似乎要撕裂指挥部大楼。
大楼开始震颤,窗玻璃上攀盘起粗大裂纹。老头唐扬眯起眼,忽的瞪大,“我们要死了诶,桑斯。”他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逗桑斯,然后自己咧开一个笑。
桑斯:“……我知道,长官。”她闭上眼,默数,结果预想中的撞击没有来临。
一把巨大的长柄斧头,拿它的斧刃抵住了火弹。斧刃上下轻轻一拨,火弹拖着尾巴被打回了云中,炸翻了蜗居在那儿的一队飞艇。
桑斯:…… 她眨着眼看了看唐扬。
唐扬:…… 他瞪着眼瞅了瞅桑斯。
窗玻璃终于承受不住,裂成几块扑簌簌落了地。
那柄巨大的斧头调转了方向,一蹦一跳踩过几幢大楼,然后直直立在了指挥部大楼外高高一座的瞭望台上。
桑斯这才看清,握着斧头长柄的原来是个少年身量的人。
少年身上套了一件极大的黑色卫衣,兜帽上一对过大的猫耳朵立得直直的。
他抬头,兜帽下生了锈的一颗机械脑袋掉进了他们视野里。是一颗拿劣质金属打造成的猫咪头骨。
“太好了,载苗!你没死!”唐扬的眼睛亮起来,“我以为你死在路上了,”“差一点,差一点我和桑斯就死了,就因为那颗讨厌的火弹。”他挥舞手脚,像孩子一样告状,“还好你来了,”唐扬飞起眉毛,“我要奖励你小鱼干,机械猫!”
“不要。”载苗·缅因嫌恶地皱了皱鼻子,机械脑袋运作时齿轮咯吱的声响太大了。“我不要你的鱼干,”“因为你压根没看我给你寄的信,死老头,你把它丢掉了。”
载苗盯着回收桶里一角粉色,瞪大猫眼奓起毛来。
“我喜欢四,老头,所以我开始数数,数到四,你把那封信捡回来看我就原谅你。”
“我如果不呢?”
“那我劈开这幢大楼。”“哈哈。”
载苗耳朵抖了抖,握着斧柄,从瞭望台起跳,斧刃触到大楼外壳,滋啦啦朝下。
唐扬大骂:说好数到四呢?
桑斯看见破开墙壁的斧刃,白色的光晃得她眼睛直疼,载苗这个疯子说到做到,挥着那柄巨大的斧头,从楼顶到楼底,利落干净地一劈两半。
半座楼塌陷下去,唐扬抬手攥住电线,整个人吊在半空,他的白头发全乱了。
耳边有巨大翅膀划过空气的呼啦响,唐扬松开手,直直掉了下去。
然后一双爪子牢牢接住了他,“老头,自杀啊?”载苗嘿嘿笑,满脸写着“带我一个”,尖尖的指甲探下来,挠了挠唐扬下巴。
他把唐扬甩在地上,背后一对机械翅膀扑棱几下,载苗抓了长柄斧朝上,一头扎进云层。
“长官,又有几艘西盟军飞艇来了,比刚刚那一队多。”桑斯指着云层后头黑压压一丛。
“他们……他们应该不敢发火弹了吧。”
“我去叫护卫队来。”桑斯转身要走,侧头就看见自家长官优哉游哉,还剥开一颗糖扔进嘴里。
唐扬腮帮子鼓鼓,拣了旁边一块还算干净的钢筋板,翘了二郎腿坐上去。
他皱皱娃娃脸,“不急嘛。”
然后他猛的抬头,想起什么来,“你怎么下来的?从那个楼上?”
桑斯:那个叫载苗的机械猫载我下来的。
唐扬:……
嘴里的糖被他嚼得粉碎。
云像搅出来的奶油,糊住了飞艇的窗,操作台前的西盟军驾驶员愣了愣,眯起眼睛,透过前窗辨认着什么。
他瞪大眼睛,被某个东西唬住了。
前窗上蹿出的那张鬼脸咧牙笑起来,“Happy day~哈哈。”
有咯吱吱的嗓音,然后是切开什么东西的噗嗤响,驾驶员伸手,摸到自己被劈成两半的脑袋,他抬眼,涣散的瞳孔里映出一对随风招摇的猫耳朵。
云层裂出只洞,被劈散架了的飞艇一个接一个从里头掉出来,砸在地上着起火来。
“那是,是载苗做的吗?”桑斯啧啧,“这疯猫可以啊。”她吹声口哨,侧头看见自家长官端起来的小骄傲,“才发现?”
桑斯连连摆手,头发湿了大片,“发现了发现了,早发现了。”刚刚劈楼那会儿就发现了。
桑斯犯起嘀咕,忽的抬头,一大堆问题又闯进了她的脑瓜。
“长官,”她小心翼翼,“你们……到底有什么过节呢?”或者说,纠缠过什么呢?
唐扬:他我家养的机械猫,这几天不听话,外头野去了。就这样。
他看着载苗扛着又一只飞艇,从云层里探头,然后狠狠把那只飞艇掼进了下头的湖里。
水花都溅到唐扬脸上了。
“以前就这样,他做错了事,总要卖个乖帮我做点什么,不然我好几天都不会和他说话。”
“就比如指挥部大楼是他劈的,他就要帮我解决掉西盟军飞艇。”
“还有,”唐扬看了看远处伏地的大楼尸体,“这楼太丑了,”他也学着皱皱鼻,“红色配黄色,番茄炒鸡蛋啊?”
载苗架着斧子,迈着猴步,杵到了唐扬跟前。
“怎么样?我就说我的猫在,啥事都不用急。”唐扬夸张地咧开嘴冲桑斯夸。
桑斯:“长官,你的机械猫……好像发病了。”
唐扬:啊?他回头。
后头废墟上,载苗的眼睛瞪得大大,两颗眼珠紧紧挨成了斗鸡眼,舌头伸出嘴外,结果因为生锈卡在了半途。他伏地,手脚并用,翅膀也忘收回去,大咧咧拖着去追一只蝴蝶。
“载苗!”
他蓦地抬头,耳朵还在跳舞,眼珠还丁零当啷地在眼眶里打转,舌头照旧生着锈卡在半途,对着唐扬,他拉起嘴角,笑起来。
唐扬:……
“见到蝴蝶,小昆虫,毛线球,狗尾巴草就这样。”唐扬扳着指头数,最后摇摇头,叹口气,“傻猫的本性,难移。”
“载苗,过来!”他不气馁地又招呼一次,看着载苗踢着小碎步过来,“给你小鱼干要不要,哦你不要,那这样,你这次架打得不错,老头我就答应你一件事,你随便说,要啥。”
载苗笑了,很孩子气的一个笑,幼稚鲜活到几乎让人忘记他只是个拿破铜烂铁垒出来的机械猫。
“唐扬,”他带着鼻音黏黏糊糊地说,“你最不守信用,谁要你答应什么谁就傻。”“但是老头,你只要说一声,我有什么是不能替你做的呢?”
他的耳朵耷拉下去,眉毛撇成八字,眼泪汪汪,自下而上地看唐扬。好委屈。
“别肉麻。不许作妖。”唐扬果断伸手,把他摁回去。
轰隆隆的响声由远及近,唐扬抬头看了看天,“西盟军来喽。桑斯护住伤员和居民,载苗守中心城前门,我去后门。”他安排。
载苗挥了挥长柄斧,斧柄上那只小鱼干挂坠甩起来,打上了他一边颊。
“臭鱼。”载苗骂。
他伸出爪子回击了小鱼干一下,轻轻地,痒痒的,然后他回头盯着唐扬,很皮地扭了扭脑袋。
连一对大耳朵也跳起舞。
“三百九十一封情书,唐扬死老头,我给你寄了三百九十一封,你一封都不看!”
他做了个鬼脸,“我滚了!”
老早老早,中心城某座破烂居民楼下,刀疤男赶着群孩子驻住不走了。
孩子们脖上吊着数字牌,都漂亮水灵,其中某位尤甚,大眼睛,短猫脸,白皮肤,一下狙进下楼老头心里。
老头顶着秃头招呼刀疤,摁了几块银币进刀疤手里,指了猫脸男孩点点头,嘶了声:“要他了。”
刀疤瞅瞅男孩脖上吊牌,“4号,”他说,“走吧。”
4号就跟了老头进楼,他看楼破败,像垃圾堆里刨出的大号编织袋,软塌塌伏在路边。
楼道老鼠不怕人,摇头摆尾朝他脚边蹭,被老头几声吼开,“不怕,咱屋里有几瓶子毒鼠的,它们进了屋,保管活不了!”
4号的眼亮亮的,他踩住某只老鼠尾巴,咧出一个笑,“好,不怕。”
老头被他的漂亮冲昏脑袋。
当天晚上他喝尽男孩递来的一杯水,心里欣慰着终于老有所依时,他开始抽搐,然后死亡。
4号站在桌前嚼糖,毒鼠药的瓶子搁在他后头。
一滴,两滴,三滴,哦不,他一定倒了整整半瓶进那杯水里,不然老头怎么死这么快呢?
他离开居民楼,心里想的是不再作孽,可那几个混混太可恶,他们打死了一只猫!4号摇摇头,真没办法,他想。
混混们的尸体沉进湖底,他拍了拍手,手上的血还湿着。那刨坑吧,他想。于是他掘出只带血的坑,埋掉了那只死猫。
我为你报仇了哦,他边埋边冲猫嘀咕,你看,这世上还是能有人替你报仇的。他咬着指头笑了笑,手上的泥全吃进了肚里。
载苗还不叫载苗的时候,他就这样习惯称自己“4号”。
TBC.
PS:载苗的“载”:zai(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