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渐行渐近,年味也越来越浓,不知有多少游子在期盼回家过年,又有多少脚步行走在归乡的路上。从除夂到元霄,短短十五天,浓缩了人们一生的牵挂。渴望孩儿回家过年,是父母的心结;盼望与双亲团聚,是儿女的孝道。对飘泊他乡的游子而言,回家过年则是为了释怀一一释放缠绕一生的乡愁。
我曾经在异地漂泊了三十二年,这意味着在回家的路上奔跑了数十载。我曾戏称,这种飘泊的年味就像在品尝一道鱼香肉丝,酸酸甜甜的滋味渗透了身在他乡的艰辛。
十八岁那年,下乡刚两个月,突然收到母亲的加急电报,以为母亲真的生病了,火急火燎地往家奔。途中,顶着漫天风雪,徒步百里,然后又拼命挤进长途汽车,几经辗转,终于回到家。跨进家门的那一瞬,我惊呆了!母亲好端端的,正冲着我乐呢。原来,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母亲思子心切,发电报只是为了催我回家过年。除夕夜,端起香喷喷的团年饭,我的心却塞满了酸酸甜甜的味道。
在山里的那些日子,孤独如影相随,故乡和亲人令我魂牵梦绕,回家过年成了苦涩中的调味剂。吃着年夜饭,心里五味杂陈,多么渴望四季如春,阳光下那一抺橘色就会一直温暖着我。然而,有春暖花开,就有雪雨风霜。那些年,每到冬季,大巴山上就成了冰雪世界。雪花飘飘,在诗人的字里行间,是玉洁冰心的爱情,是银装素裹的风景。在我的青春岁月里,它却是一只无情的拦路虎。天降瑞雪,造成大雪封山,回家的路被一尺厚的白雪掩埋,客车停运,只能背着几十斤重的行李徒步前行。为了回家过年,我豁出去了,义无反顾地行走在长达150里的风雪路上。不 曾想,从大巴山到重庆,千里路遥,一走就是九年。漫漫风雪路,将青春积淀成了不朽的记忆。岁月远逝,天地无痕。然而,大巴山的那条风雪囧途在我的记忆里还在不断延伸。酸酸甜甜的年味,巳融入我的生命,伴随一生。
九年后,受命运的眷顾,我终于走出大山,随夫到了北方。不久,父亲母亲相继离我而去。每逢春节,渴望与兄弟姐妹团圆,是我唯一的眷恋和 牵挂。十五天的探亲假成了一年中的宝贵时光,平时舍不得请假,舍不得旅游,攒下银子和假期,只为一个目的一一回家过年。在我心里,过年的意义绝非一次团聚,而是渗透了故土难离的浓浓乡愁。故乡在哪里,家就在哪里。那些在异国他乡漂泊了几十年的游子,为何到了暮年还要回来寻根祭祖?因为故乡是他挥之不去的眷恋,故土滋生乡愁,乡愁连着故土,两者一脉相承,不离不弃。这正是“故土难离”的真正内涵。
生命中有一种缺憾与过年密不可分,揉进年味又苦又涩。那年,因工作需要,只好留在唐山过年,这是在北方第一次过春节。除夕夜,万家灯火,爆竹声声。看着满桌的年夜饭,却无胃口。十岁的女儿说,妈妈又想外公外婆了吧?我低头无语,一股酸涩从心底漫上来,打湿了我的眼眶。女儿从书橱拿出一封信递给我,妈妈,看了这个你就不哭了。这是我写给母亲的最后一封信,还未等寄出,就传来了母亲病故的噩耗。从此,这封信成了我怀念父母的精神寄托。今夕,再次打开被我反复咀嚼的家书,禁不住悲从中来!
这一夜,我又梦见了妈妈,老人家满面笑容,手里捧着那封书信,向我缓缓走来……次日醒来,枕边湿漉漉的一片。乡愁呀乡愁,总是浸泡在泪水里,又苦又涩。
改革开放后,我放弃了让人羡慕的机关工作,在唐山开了一家火锅店,开业前夕,我挥毫泼墨,在牌匾上写下了四个大字“重庆酒家”,我要让家乡的味道在异地飘香四溢!热辣辣的重庆火锅在寒冷的冬季如一把火,温暖了在唐山打拼的四川人,他们隔三岔五地光顾重庆酒家,在他们的心里,麻辣烫的味道,就是家乡的味道,能够在千里之外饱尝正宗的川味,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寒冬里,店外雪花飘飘,店内热气腾腾,耿直、豪爽的川音与火锅的香气弥漫了每个角落。除夕,本是合家团圆的日子,一些四川客人却围着一盆重庆火锅倾诉思乡之情。他们说,嘴里吃着麻辣烫,心里惦着家乡人,才能品出地道的年味。
九年时光,就这么火辣辣地裹着浓浓的乡愁,在我的生命里泊泊流淌。原以为,这辈子注定要四海为家,飘泊一生。殊不知,世事难料。重庆直辖,山城换了人间,也改变了我的生活轨迹。2003年冬季,我毅然决然放弃经商,回到阔别三十二年的家乡。为了把根扎进故土,我特意把家安在一棵老黄桷树旁。据说,黄桷树是重庆的市树,人们喜爱它,是因为它形如巨伞,即能摭风挡雨,又可避暑纳凉。人们赞美它,是因为它生命力极强,把根深深地扎进泥土,与大地不离不弃。我与家乡的依恋,正如黄桷树与泥土的依恋。或许,我就是黄桷树下的一片落叶,凋零入土,只是为了把根留住。
有人说,人生就是行走在路上,只要昂首前行,就会看到不一样的风景。难道不是么?如今,叶落归根,不再四处飘泊,但我依然行走在路上。乘飞机、坐高铁、自驾去女儿家过年,是我晚年生活中的最大幸福。除夂夜,一边欣赏灯火辉煌的夜上海,一边吃着家乡味道的团年饭,其乐融融,好不惬意!
我曾总结道,根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女儿却说,亲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然而,我却从上海的年味里尝到了一丝酸楚。原来我把萦绕一生的乡愁又传递给了身在异乡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