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师说要回老家去,大哥要过生日,回去坐坐。
心里有些凄惶,我的大哥过生日,我从来没有回去过。
我的大哥,似乎也从来没人给他过过生日,他没有个好口派1,一张嘴四处树敌,喜欢他的人很少,真正把他放在心上的人,也很少,包括我。
轻声再轻声的说,“祝大哥生日快乐!”
也想说给我的大哥听的,可却只有老师的大哥听见了。老师的大哥听见的,是他们整个家庭是所有亲朋好友的最真心的祝福,年年今日有,年年有今日。
2
黎说要回老家去几天。
我说,你从你的老家带俩我老家味道的杏子来吧,正当季。
是的,杏子成熟的季节,麦子也熟了,布谷鸟一声声在窗前催收,而我,只能在市场上看见作为商品的杏子,再也亲近不到树上金黄色的芬芳;只能隔着车窗玻璃作为旅人或者客人看着正在收割或者已经收割了晒在公路上的麦子。麦田里从青到黄的成长,刀刃上锐利的锋芒,以及这成长与锋芒之间那一场纠缠到老的甜蜜、伤口和希望,我再也无缘经历。
黎说,杏子来了,两箱。
3
山叫南山。
树叫杏树。
酒叫金徽。
人叫知己。
一段绸子一样光滑的夏夜的风。
一潭春水一样潋滟的月光。
一个汪洋恣肆的未来和这未来到达之前从容有矩的前行。
一场又一场灵魂先于语言抵达的交锋。
没有菊花,没有东篱。
没有竹林,没有七贤。
有的,是对饮的清风、明月和三人。
对了,还有茶,新到的新开封的新茶。新茶里,是三十年前旧学生的旧情。
只是几片叶子,就将一杯白水和一个平板的世界勾勒浸染酣畅淋漓。
诗经里的芷兰开了。
一些魏晋的风,正起兮飞扬。
4
一杯冰凉的水下去,肚腹里一片冰凉。
一杯温热的水下去,一些贴心贴肺柔软的温热,轻轻泛起,微微荡开,包围,包围。
生命中总有一些人一些事是那冰凉水,也有一些人一些事是那温热水。
母亲娘家的哥哥82岁了,母亲出院回家,前来探望,带了新买的蔬菜和漂亮的厨娘。厨娘是新娶的孙媳妇,干练,利落,分分钟的八个菜就齐备了上桌了。
两个在同一个乳房上品尝世界的孩子,如今白发苍苍,隔了桌,生生相望,无言。
5
喇叭花开了,这是今年的第三场。
在第一场即将落幕时候第二场已经长出来,顺着那枯死的藤爬出碧绿模样。第三场也一样,沿着第二场枯死的藤开出一墙花的海洋。
于是,五颜六色的欢乐在屋子里流淌,在日子里流淌,在一些单色的沉郁的忙碌里,独剪出一尾鱼儿的欢畅,和一段看了又看恋了又恋的时光。
6
家里总是有蚊子。
有经验的人说,第一花花草草要少,第二不能有积水。
这两个我都做不到,花花草草大大小小的盆加起来有一百四十多,哪个都是心头宝,都舍不得。两大盆一小蛊铜钱草势子旺的像要炸开来,没有积水,它们要活在哪里?
可是蚊子也真恼人。
他俩在的时候会像雄赳赳气昂昂的将军,提了蚊拍,一个一个屋子巡视,之后才准我熄灯,安眠。
他俩不在的时候,耳朵畔总是细细碎碎一段又一段的缠绕与吟唱。也真是,奇了怪了,我戴上眼镜拿上蚊拍武器精良信心百倍的单方面准备宣战了,它们却一个都不见了。我放下武器开始做事,它们却一个个嚣张的登场。
磨到最后我也没脾气了,只好舍点血先供养着它们,我收拾不了,但有人能。
7
一个家孩子考了403。
一个家孩子考了530。
403的家长在积极的给联系高职,孩子坚决想要重读,家长不愿意。
530的孩子想要去上个军校,学校相当不错,已经开始参加体检,家长却还是百般的不愿意,坚决要求让重读,孩子不愿意。
世间事所有的复杂就是这样来的吧,你有你的愿意我有我的愿意,你有你的标准我有我的标准,你的标准和我的愿意、你的愿意和我的标准可以排列组合出许多个结果,哪一个结果能让你和我都满心足意呢?
8
一个屋子有了主妇唠叨的声音,便立马活了、满了、暖了,像一个家了。
唠叨有时候是最贴心的小酒和一帘月光。
有时候,是沉甸甸骄傲在田野里的麦穗子,或者是裸在车来车往马路上的麦粒子。
也有时候是又恼又无奈的蚊吟,是又酸又芬芳的杏子。
一个家所有的纷争与纠葛、甜蜜与幸福,都自唠叨来。正如世间所有的苦恼与纠缠、误会或争战,都会自口派1来。
释注:口派1,方言,常用句“有个好心没个好口派”。类于口舌,但偏于指“刀子嘴豆腐心”,也指教育孩子时给个好心没个好脸的意思,总之就是嘴巴里吐出来的话叫人堵心闹心,好言以恶语出。
2016年6月30日,浮动的老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