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何璧搓磨着沈一诺给她的那个小橘子，坐在桌前发呆。微信停在胖子的界面上，最后那条语音她刚才来回听了两遍，“问了他不说。”

何璧想找回心里的那个气球，那个在月光下和夜色里，温柔而静默地膨胀起来的气球。她还不知道这个气球是什么，并且——她不想知道。她不是这样的，她习惯于把一切都想明白，习惯于自己的脑海中只剩下决定，习惯于自己的时间都用来等待，等待那个自己预判出的结果……但现在，她不想知道那个气球里是什么。

何璧不知道现在应该想什么，是想自己的反常，还是想那个气球？她把微信调到陈坦的界面，确保自己告诉了他已经到家，并且准备去洗漱。这意味着将会有半个多小时不会和他联络。何璧有些茫然地放下手机，放下橘子，决定真的去洗一个澡。她不习惯欺骗别人。洗一个澡，她决定。

于是氤氲的水汽随着浴室门的打开喷涌而出，像是何璧刚才无从安放的一切不成为思考的思考。她擦着头发走出来，还没顾得上体会这20分钟带来的放松，手机响了——

是沈一诺。

不是电话，也不是语音，只是一条微信：“你到家了吧？”

“刚洗完澡。”何璧回复。浴巾还搭在头发上，卫生间的水汽还没消散完全。

但那边静默下去，许久没了声响。

其实何璧和沈一诺基本没有私下联系，第一次沈一诺借口路过何璧上班的大楼，第二次便是何璧在群里说喜欢拍照，今天沈一诺找到送书的理由。像是否到家，在做什么，这类带着一些隐含意味的敲门砖一般的话语，沈一诺和何璧从未使用过。

何璧看着沉寂下来的手机，微信停在沈一诺的界面上，“刚洗完澡。”她这样回复。她突然觉得自己回复得太快了。

太庸俗了。

这不是揣摩了沈一诺的喜好才进行的论断，而是何璧发自内心地这样觉得。她从未对任何人表达过的，是她厌恶亲密关系的庸常性。只是凑巧，今天她知道沈一诺也一样讨厌这个。

因为他说起赵翩，那个“一切都好”的姑娘时，尽力遮掩的无措。

何璧打开日记本，不自觉地想起陈坦。那天她写下什么？“高个子男生终于开口问我加了微信，他叫陈坦。可我觉得不加更美好一点。”她确实这样觉得。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只是我的确认中的确认。而一切，而世界，竟然就这样运行下去了，没有任何人质疑它的重复和它的规律。

何璧不知道应该怎么写今天的日记，她想了一会儿写下：“段誉带来两本书，沉沉的，无声的角力。而所有的糖衣带着不尽相同的外表，一致甜美的口感，和别无二致的，空洞的内容。”

Chap 10.

她其实不想这样论断沈一诺，但她想不出更好的。胸中那个静默而温柔的气球，被她自己的回复扎了一下，破掉了。

她还记得他们第一次单独见面的时候，其实距离她和沈一诺第一次认识并没有多久，但十分奇怪，他们仿佛并不陌生。何璧还不知道在沈一诺心里这不寻常的熟悉是她的性格所带来的，她只是觉得舒适。

因为沈一诺展现出的，对生命的不热爱和无所牵挂。

沈一诺曾有一段时间因为工作太忙，身体出了一些不适：心跳加快，胸口疼痛，血压或高或低。他说闭上眼睛，会有一些亦真亦幻的画面产生，但他从没有想过那到底是什么，他在当时产生的感觉是如果此刻这样了，那就这样了。

这是何璧的日记里在当天写下的句子，也是沈一诺当时想了一会儿自己说的：“对生命的不热爱和无所牵挂。突然就想开了你知道吧，就能很坦然地接受。”

何璧当时没说话，但她心里有一块地方骤然塌了：不是崩溃的塌陷，而是安逸的沉沦。她没有说出口，但是她在心里默默地想，也许未来会有一个时刻，她可以向一个人表达出对生命的不珍惜了。她不必再继续正确下去。

她想，她至今都不曾坦然地接受什么，但沈一诺做到了，而且是在生死面前。这不容易。

她没对沈一诺说过这部分，但她确实因为这部分，今天才再次答应他的邀约。她看见他送来的两本书时不知道应该作何反馈。没有办法，她想起陈坦拿出手机说“加个微信”的时候，而他们都知道他不是为了付那几块钱的水钱；那沈一诺呢？他送来了书，他想说什么？

何璧终于开始正视刚才自己心里的气球：他想说什么？你希不希望他这么说？

她又听了一次胖子的语音：“问了他不说。”

沈一诺今天说了什么？赵翩，他那个叫赵翩的“朋友”。她又想到他脸上尽量掩饰的无措，不知道应该报以什么样的情感。为什么不告诉胖子你说了什么？

她看向手机，沈一诺还是没有回复她的微信。她愈发觉得自己回复得太快了。

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