㈤侯公秘谋卖异子,郎君乱世一枭雄
平安侯府内雕梁画栋林立,精致难以名状,书房建在侯府东北方,取名云阶楼。平安候的几个仆人侍立楼外,画书站得最近,他耳侧隐约听见门内传出几个词:“异子”、“常珮侯”、“长胜”、“郎君”。
他思绪飘远,朝廷派去征讨喻地迎王的军队班师回朝,途经苑州,恰在平安侯封地稍作修整。
此次领兵的常珮侯长胜郎君蓝汇峻是个人物,一战成名,声名鹊起,是现今炙手可热的新权贵,候爷意欲结交无可厚非,可是怎会涉及那个异子?
他侧耳去听,却只余一片寂静,看来候爷与幕僚的谈话已近尾声。
屋中平安侯面上笑意融融,两个幕僚对他颔首,其中一位捋着美髯感叹道:“候爷好计算!某自愧弗如。”
另一位垂了垂眼睫,口中道:“侯爷若真要送去异子,那妹妹也不当留。无论如何,那异子母亲与姊姊还在苑州。”
平安侯笑容微滞,他斟酌半晌,沉吟难决。
长髯幕僚见状道:“非也。侯爷意在结交常珮侯,并无他心,何必多此一举,徒惹常珮侯疑心,反而不美。将异子之妹收予侯府,将异子送给常珮侯,不仅与常珮侯更加亲厚,这份情谊也必更加长久。”
平安侯连连点头,听罢,他目露赞赏:“央见此语,先得我心。”
“不过,”他话锋一转,看向第二位幕僚,面上重浮起笑意,“嘉成的考虑亦并非没有道理。我们君子行径,身正不怕影儿歪,唯虑小人訾毁,需得筹谋一番。”
“当今身子听说是不大好了。”长髯幕僚压低了声音。
平安侯用手指轻点桌子:“想必贵妃已见到了密信?”
“朝中,”另一位幕僚指了指桌上常珮侯送来的帖子,“已经对这位猜疑声渐起了。”
“玉儿说这位乃志虑忠纯之人。”平安侯蹙眉。
长髯幕僚摇头:“当今赏识他,对他颇为倚重。侯爷此行,只怕会无功而返,这位,侯爷宜相交不宜亲近啊。”
当日,苓娘子听说平安侯将溪奴引荐给了常珮侯,她又惊又喜,既开心兄长有了前途,又担心兄长因为异于常人被人厌恶。
她与溪奴讲了好一番话,再三嘱咐他一定要好好听令,不能贪玩,不能违命。她亲送溪奴去往常珮侯营帐,军中乍见异子,着实一番喧哗。
常珮侯倒是当真中意溪奴,初见惊疑后,便对诸人赞他道:“此子有为。”
常珮侯其人,身形颀长,面貌英气,他两眼熠熠有神,双手纤长有力,言语得体,慧而敏行,果然当得当今“君子端方”一语。
他与平安侯同饮几杯,席间融洽和美,两人如何各自开怀不提,宴罢,平安侯约见常珮侯。
夜风爽朗,迎来送往园中各色花香,雅亭倚水,天际娥眉月皎洁,照亮湖水雅亭两端。
两人皆是微醺,语言间失了几分顾忌,方谈及苑州风物,平安侯遥指西方,那里一片群山绵延,他笑着道:“那便是魂徊涧所在,巨手梁一曾作《缘客观》,使天下闻其美名,殊不知,在魂徊涧美景背后,有着一段鲜为人知的传说。”
“则诚兄对这传说颇有感慨?”常珮侯眸中光彩一动,面上显露一分好奇。
平安侯放下手中茶杯,娓娓道来:
相传,苑州多年前有一富贾,乐善好施,美名远传。而他诸多兄弟却并不服气他为家主,尤其攻讦他子嗣不丰。
某日,他于出游途中遭遇强人,阖家仅存老母、娇妻、幼子,千万家财惹人觊觎。家中老仆虽忠心耿耿,却远不及被富贾派出贩货的得力心腹有威慑,各路牛鬼蛇神与那心腹争相赶回。
然而,那孤儿寡母已被奸人游说,反疑起了那心腹忠心,修书一封命他在途中拦下贼人,心腹虽狼狈,倒也不辱使命。
奸人既已计成,便撕下伪善面孔,囚禁富贾家人,妄图吞下财产。
危难之际,心腹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回,千方百计保下三人,却在奔波中丧命。三人感动,将心腹风光大葬。
下棺当日,山涧之内天降红雨,雨落水面化为飞霜,霜沉入水底,凝作颗颗璀璨明珠,人力不可摘取,有人将明珠连水底石块取出,明珠出水就化为清风,再无踪影。
一年后,那里再变形貌,堪比人间仙境,蔚为大观。
平安侯言罢便垂眸品茗,唇角噙一抹笑意,常珮侯若有所思:“不宝金玉,而忠信以为宝。这心腹忠心如此,难得,难得。这故事不为天下知,否则必有一个忠信郎出世了。”
“这富贾家人如此猜忌心腹,依我看来,这心腹驱退贼人后,为保三人反丢了自己性命,”平安侯连连摆首,面上尽是惋惜,“实乃愚忠。不知长胜如何看?”
常珮侯只笑道:“一仆不侍二主。他忠于那富贾,就要忠于富贾家人,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再说,人生在世,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长胜通透。”平安侯道。
“为人谋而忠罢了。”常珮侯闭了眼,满面疲倦不再开口。
翌日,平安侯与两位幕僚商谈,谈及常珮侯,他仅寥寥数语:“一个人物。或为栋梁,或成枭雄,只在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