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雪
有多久,没有吃过一碗香香的小米糊糊呢。
小时候的时光啊,总在一个夏日长长的日子里,奶奶拿着一把嫩嫩的小白菜走进来,一同走进来的,还有一屋子暖暖的斜阳。
是要做晚饭的时候了,几根木柴,丢进黑洞洞的炉口,再放几根细细的麻杆,火柴嚓一划,柴就点着了,一股浓烟冒出,紧接着的,是奶奶猛烈的咳嗽声。
记忆里,奶奶总在咳嗽,冬天夜里咳,春天白天咳,秋天早上咳,到了夏天,一生炉火,还是要咳。
厨房里黑洞洞的,奶奶走进去,就消失在黑暗里,若是我要找她,就大声喊几声,奶奶,奶奶,直到听到奶奶的应答,才敢走进去。
奶奶总是坐在灶火口,灶门口的火光,把她的脸照得红通通的,但一旦走出来,奶奶的脸色就变得又白又黄了。奶奶总是忙不迭的答应我,好像她一不答应,我就会跑远了似的,但我不会跑远,小时候,我就是奶奶的小尾巴,奶奶在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我清楚的知道,在整个的童年时光里,奶奶就是我的一切,妈总是很忙,总有无数的活,等着她干,干完了外面的,干里面的,干完了里面的,还要给我做鞋子,做衣服。
我不知道奶奶为啥老咳嗽,也不知道,那些熬在砂锅里的花花草草,怎么老是治不好奶奶的咳嗽,在我的记忆里,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奶奶就开始咳嗽,咳、咳、咳,咳咳咳,好像要把心咳出来似的。每当那时,奶奶的脸就憋的通红,奶奶总是趴在枕头上丢个盹儿,到了后半夜,咳嗽的更加厉害,每当那时,奶奶总在嘴里骂着一个人,那个人叫老鬼,奶奶说,老鬼呀,你倒走的好呀,把我丢在人世间,受苦啊。
我问妈,谁是老鬼,妈说,就是你们的爷爷。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爷爷,只有挂在墙上的一张黑白照片,一个清瘦的老人,打着绑腿,腰里系着一根黑腰带,那样的装束,领我们十分陌生,觉得他就是一个应该待在照片里的人,怎么能是我们的爷爷呢。我们的爷爷,应该就像外爷那样,白白的胡子,慈祥的笑容,见了我们,就笑着走过来,从怀里掏出几个葫芦瓜籽来,而这个爷爷,从来都挂在那里,一点笑容都没有,而那目光,却总是盯着奶奶看。有一次,我偷偷的把那照片翻过去,倒扣在墙上,被父亲发现,狠狠骂了一顿。
也有一些日子,奶奶不咳嗽了,这样的日子,奶奶就会带着我到地上,教我认各种各样的草,马缨缨、曲曲菜、猪耳朵、黄花郎、甜根根、络洛秧,那些草,藏在地埂的角角落落里,但无论藏在哪里,总能被奶奶找到,黄花郎和曲曲菜,被奶奶挑回家里,摘洗干净,过了水,拌了清油给我们吃,那样的时候,即使一碗清溜溜的小米糊糊,我们也把它喝的丁点不剩。
柴火炉子,着起来很慢,等煤块着旺,太阳就西斜了,奶奶在一口黑黑的铁锅里添了水,又将几把米丢在锅里,就出去喂猪了。
那时,家里总养着几头猪,猪不仅要吃食,还要吃草,放学以后,就要去地埂上铲一些草回来。那时,我已经能分清稗子草和冰草的区别了,稗子草柔软,有甜味,猪爱吃,冰草干枯,有锋利的边缘,除了老牛,其他家畜,都不敢吃,老羊最爱吃苜蓿草,但苜蓿是集体的,不敢轻易薅。
奶奶把一些草丢进猪圈里,又到厨房里切洋芋,她将削了皮的洋芋切成块,放进锅里,让洋芋和小米一起熬。
天已擦黑,妈已从地里回来,摘下头巾,擦着额头的汗水,弟弟们一路喊叫着,跑进来了。
小米糊糊的香味,从厨房门口飘出来,我们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而奶奶正把一盘戗的香喷喷的黄花郎,端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