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夏洛的网》这本书,是小时候,跟着母亲来到临汝县城中大街上的新华书店里。
从朝北的店门进去,那三面环绕的玻璃柜台里,摆满了崭新的书籍,朝南开着的窗户,透进来温暖的阳光,书店,就像一座安静的殿堂。
那是1980年左右。虽然当时不满10岁的我,并不知道《夏洛的网》,是美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一部儿童文学作品,更不知道E.B怀特,是美国杰出的散文家和儿童文学作家。
但这丝毫不影响一个孩子的判断,至今我仍认为,《夏洛的网》是我读过的最好的一本书,而怀特是我成年后最喜欢的一位作家,他的《人各有异》、《这就是纽约》、《重回缅因湖》等,都是日间夜里、床头案前最亲密的陪伴。
有了儿子后,我买了本新版《夏洛的网》,从他还不识字时,就作为睡前故事读给他听,等他长大些,又从网上下载了同名电影,陪着他一起看。
《夏洛的网》故事情节并不复杂:在谷仓里生活的“落脚猪”威尔伯,和门框上的一只名叫夏洛的蜘蛛,结成了好朋友。
等待小猪的命运是,圣诞节被人杀死,做成熏肉火腿。
就在威尔伯绝望时,夏洛挺身而出说:“我来救你”。
于是,蜘蛛倾尽心血,在网上织出了被人类视为奇迹的赞美威尔伯的文字。这些奇迹,最终改变了小猪的命运,让威尔伯在集市上赢得了大奖。
夏洛的生命,却走到了尽头。心怀感激的威尔伯,把她死后留下的卵囊含在嘴里,从集市带回谷仓家中。
从此,夏洛的子子孙孙们,陪伴着因获取非凡荣誉而得享余生的威尔伯。威尔伯爱她们每一个,却没有一只蜘蛛,能取代夏洛在他心中的位置。
《夏洛的网》,虽是一本童话故事,但它讲述的是生命、友情、爱与忠诚,也适合成年人阅读。
书里那首夏洛哄威尔伯入睡的小诗《sleep》,在许多个温馨安宁的夜晚,也被我当做催眠曲,念给儿子听了无数遍,以至于在我们家,只要说一句sleep,彼此都会心一笑,脱口接上下一句“沉睡在粪土与黑暗中”或者是那句温情绵绵的“睡吧,睡吧,我的唯一的爱”。
儿子长大后,离开家到外地读大学,有一次我在他QQ空间里,看到他还把这首小诗,贴在那里。
这就像一个暗号,让我很是欣慰。心怀爱意和善念长大的孩子,无论走到天涯海角,若他还记得儿时家中温馨的灯火,和枕边妈妈讲过的童话,他的身边,就会是一个充满友爱安宁的美好世界。
怀特写在《夏洛的网》里这首小诗,出现在第十三章。
夏洛给威尔伯讲了两个表姐的故事,然后说:“现在,威尔伯,你该睡了。”
“唱一支歌!”威尔伯闭上眼,请求着。
于是夏洛唱了首催眠曲。蟋蟀在草里伴奏,仓房渐渐暗下来。
《夏洛的网》在国内先后有三个中译本。
1979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康馨译本:
睡吧,睡吧,我的唯一的爱,
沉睡在粪土与黑暗中。
忘了恐惧,忘了孤独!
听蛙鸣、鸟语歌颂世界,
从树林和草丛中。
睡吧,我的爱,忘怀一空,
沉睡在粪土与黑暗中!
2000年网络上的自由翻译者肖毛译本:
睡吧,睡吧,我的爱,我唯一的宝贝,
深深地,深深地,在粪堆和静夜里安睡;
不知道恐惧也不知道孤单的滋味!
此刻只有那些青蛙和画眉
在树林和灯心草间将世界赞美。
安心地休息吧,我唯一的唯一的宝贝,
深深地,深深地,在粪堆和静夜里安睡!
2004年后任溶溶译本:
睡吧,睡吧,我的好宝宝,
在肥料里,在黑暗中,美美地睡觉,
不要害怕,不要觉得孤独苦恼!
就在这时候,青蛙和鸫乌,
在林中,在灯心草丛里,赞美这个世界这么好。
抛开一切心事吧,我的好宝宝,
在肥料里,在黑暗中,美美地睡觉!
网上有很多人争论这三个译本的高下,在我看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三个译本各有妙处。
从我的阅读喜好来讲,偏爱康馨译本。
康馨的翻译,语言典雅优美,情感细腻真切,风格优雅,用词讲究,韵律感极强,文笔带着浪漫,蕴含无限深意,表达了人性中的真挚情感。
在这段诗意文字里,爱的表达所带来的审美感受,已经超越了读者的年龄差别。
这正契合苏联特・考尔聂奇克的文学思想,他认为文学作品不能局限于某一年龄段儿童的概念认知,否则会妨碍儿童使用新词,来发展和丰富自己的词汇,甚至人为培养儿童的幼稚气质,进而阻碍儿童成长。
E.B怀特为中国读者所熟悉,当因由他的另一部童话作品改编的电影《精灵鼠小弟》。
一个安静深邃、幽默风趣的作家怀特,是如何炼成的呢?
怀特年轻时曾浪迹天涯,一直到达北极圈,漫长孤寂中,他在船上写下航海日记。
之后他上岸来到纽约,成家立业,即将功成名就时,却再一次选择离开大都市,把家安在缅因湖畔,从此耕牧、养殖、写作,直到生命结束。
怀特在乡间活到80多岁,以大量充满正直良知、宁静幽默的随笔作品和《夏洛的网》《精灵鼠小弟》《吹小号的天鹅》等几部杰出童话,奠定了自己在美国文学史上的大师地位。
而他却说,自己写的不过都是日常生活中的琐碎,那些家长里短、细碎又贴近生活的事,是怀特自称唯一能做,又保持了一点纯正和优雅的创造性工作。
58岁那年他写下这样一句话:我生活的主题就是,面对复杂,保持欢喜。
令他欢喜不尽的所谓复杂,即是生活本身。复杂生活中的种种,都让他心欢眼亮。
怀特甚至无暇做一个基督徒。他说,人生漫长,活得充实就好,事无大小,爱得深切就行,这种态度即是祈祷,无需宗教。
无论是夏洛和威尔伯的故事,还是E.B怀特这一生的经历,诉说的都是这样一个话题:爱,不止于陪伴,最好的状态是平静平等的心灵注视,爱一个人,不是要求他(她)满足你的欲念,而是彼此促进,一起成长,共度人生。
这样的人物,不是经常能够碰到的:她既是忠实朋友,又是写作好手。夏洛两者都是, E.B怀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