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会场门外，又是一场新的招聘会。

这是我这个月参加的第三场招聘会，已经待业了两个月，和各地人力资源部的面试官谈了无数次工作和理想，却依旧没有工作和理想。

空气像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弓弦，压力很大。当我踏进会场的大门，我知道现在就业竞争大，但还是低估了这一场招聘会的人流量，人群密集到我看不见招聘广告，有的人就坐在地上休息，显然已等候多时，有的人交头接耳，兴奋不已，有些人拿着巨大的荧光招牌在空中挥舞，我在人缝中勉强前进，显得十分不起眼。

“就一次招聘会，有必要吗？”环境燥热无比，我嘀咕着，但没人会注意到我，所有人都在等待开场的那一刻。

突然，远处舞台上的灯光一亮，巨大的人潮开始涌动，向舞台缓缓移动，当时我正往反方向挤出，却被人流带回了舞台前。我回头看去，一个英俊的男子站在舞台中央，向庞大的人群招手。

“李！敏！高！”人群像洪水一样再次涌动，齐声呐喊，我突然发现周围全部都是女性，原来我走错场了，这里不是招聘会，而是李敏高粉丝见面会。那些巨大的荧光招牌发出刺眼的光芒，女粉丝们顺着同一个方向，举着手中的招牌摇摇晃晃，从四面八方包围进去，“李！敏！高！”女粉丝们失声尖叫，有的人甚至泣不成声。

放我出去。这是我心底的唯一的渴望，除了用“波涛汹涌”这个词，我不知道怎么再去形容眼前的人群，我感觉自己正在随波逐流，女粉丝丝毫不顾形象的推搡着我，我逆流而行，确信这是我这辈子目前为止揩油最多的一次，如果我想，我还能揩得更多，并且我也确信女粉丝们不注意到我，因为她们正为“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执着前进。

我在人群中扑腾，十分不合群。突然我看到远处一个女粉丝，你穿着白衬衫，戴着金属边框的蓝眼镜，笑得很自然，这是一场十分奇妙的际遇，你只在意李敏高，我只在意你，重要的是你没有拿荧光棒，不会拿棒子捅我，所以我决定游向你，既然都揩了那么多油，就不差你一个。可是人潮像漩涡，有规律地转动却由不得你决定方向，最后我被推搡得越来越远，直至离开了这场荒唐的粉丝见面会。

走出会场，几辆出租车迅速靠拢过来，纷纷拉着我上车。生活真不容易啊，我想，他们和我一样，都是为了生活拼命的人，只是我刚才是随波，他们此时是奔波。我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但我依旧随便挑了一辆上车。

“中医院。”我说。

中医院是一个十分神奇的地标。我去过许多城市，每个城市都有一个中医院，并且都坐落在交通发达的地区，所以当你在中医院的时候，你哪里都能去，不用害怕迷路，因此当我不知道能去哪的时候，我就会说中医院。

窗外街景从繁华渐渐变得冷清，直至下起了不合时宜的雨，街景变得模糊，我坐在车上无所事事。

依稀看见远处一个妙龄少女，她站在路边的灌木丛旁，戴着黑色墨镜十分城市化。突然她向我们打了个手势，示意停车，我一想到要“拼车”两个字顿时兴奋不已。

出租车顺势停下。“下去吧。”一脸胡渣的司机看都没看我一眼，说道。

“嗯？”

“下去吧，这段路我不收你钱，你再去找辆出租车。”

我下车，关车门都不重不轻，目送司机和少女在欢声笑语中远去，在风雨中傻逼呵呵的站立着，想到自己刚才动了恻隐之心而上车，顿时懊悔不已。

漫步雨中冷清的街头上，除了中医院，我真的不知道我该去哪。一个红色招牌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店门很小，半遮半隐，店内昏暗让人看不清，招牌上面写着“艺歆发廊”。这似乎是我唯一能避雨的地方了。

好奇心和荷尔蒙同时蓬发的年纪，天真无邪的我推门而入。迎接我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妇人，除了一脸坏笑就是一脸奸笑。还未说明此行的目的，老妇人低声问道：“特殊服务吗？”

“嗯？离子烫？不用。”

“足浴、油压、推拿，你自己选吧。”

“嗯？”

“年轻人，你不懂，这是暗号，慢慢你会懂的。”

我还来不及明白情况和自我解释，就被顺着一个更阴暗的小走廊，推往小走廊尽头的小房间。

小房间十分简陋，我想着这特殊服务还真是十分特殊呢，顿时兴奋不已。门咔嚓一声被推开，即使是轻轻一推，也让人感觉是破门而入而紧张不已。走进一个少女，浓妆艳抹，头发半干半湿的，显然也被雨淋湿，才洗漱一半就过来了。她摘下金属边框的蓝色眼镜，仿佛这个眼镜会破坏她的整体美感。

嗯，这场雨还真及时，让两个人就这么巧合地碰面了，我想，问道：“你是？”

她开门见山说道：“Isbelle，这是我的艺名，工号3372。以后你来就喊我工号吧，我们服务是排号的，经常排不到，以后你就叫我名字，我给你优惠。”

她说的如此熟练，说明她经验丰富，出于礼貌，我扭捏说道：“我的学号是2011……”

“不用告诉我你的学号”，Isbelle打断了我的话，说：“新来的吧？568包钟，868包夜，你选吧。”

这句话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仔细回想过后，我才明白她所谓特殊服务的含义。“会不会有两个彪形大汉和你事先串通好，一会突然冲进来向我收取保护费？”我开始严肃起来。

Isbelle道：“不会。你电影看多了吧，我们这里是发廊，不是宾馆，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我又问。

“宾馆的服务都是外来的，流动性强，可以坑你们一把就走，而我们开发廊是要坚持持续经营原则，放的是长线，留住老客户，开发新客户，不信你看，这是VIP白金卡，八折优惠，来一张吗？”说罢，Isbelle掏出一张白金卡。

“不用不用。”我连忙招手，道：“你是学生吧？”

“你怎么知道的？”Isbelle反问道。

“你刚才说的持续经营原则，也只有学过会计学基础的在读大学生才会脱口而出这样的专业术语。”我答，为自己走上社会第一次成功运用了四年所学的知识而自豪，虽然用的地方怪怪的，继续说道：“你为什么要来做这个行当，学校里多得是人傻钱多的男同学，拉一个当长期饭票不好吗？”

Isbelle笑了笑，说：“我不是为了赚钱。这是我的暑期社会实践，学校每年暑假要搞的。”

暑期社会实践活动？这把我的记忆拉回了几年前，我想到以前的暑假，学校都会发一张画满方格的A4纸，那就是暑期社会实践活动表，只不过我从来都是找人随便盖个章，填的内容不是打扫老人院，就是义务扫马路，其实谁真正去做过呢，没想到有人会为了一张形式主义的社会实践表去参加社会实践。

我顿时惭愧不已，问道：“你没想过造假吗？”

Isbelle又笑了下：“造假？太虚伪了，我不做学生会那一套。”

“也是，也是。”我说，抬头看了Isbelle一眼，她正用老练的眼神看着我。

也许是看在和我聊得投机的份上，Isbelle掏出一张卡递给我。我慌张地说：“我不办VIP。”“不是办卡，就给你看看。”

我接过卡一看，是一张学生证。仔细端详学生证上的头像后，我发现学生证上的人长得和眼前的Isbelle不一样。“这不是你吧？”我问。“这就是我。”Isbelle诡异一笑，说道。

像找不同游戏一样，我在学生证上找出很多两者的不同点，指给Isbelle看，说道：“你看，这张眼睛小一点，皮肤也白一点……”

Isbelle饶有兴致的听我说完，没有说话，我觉得我就像在给她讲一道十分复杂的数学题。她站在简陋房子里唯一的一盏灯下，幽暗的黄色灯光映照在她脸上，显得神秘莫测，我也不再说话。Isbelle伸手擦拭眼角，像揭开一张面具一样，眼角的皮肤下竟然还藏着另一层皮肤，魅蓝的眼影被去拭去，露出真面目，突然收紧笑容，嘴唇上光亮的唇膏特别显眼：“你们男人不都喜欢这样的嘛。”

整座发廊鸦雀无声，房子太小了，小到我眼睛都不知道该放哪，我局促不安，仿佛那扇咔擦咔擦响的破木门随时会被扫黄警察破门而入，空气中弥漫着洗发水的香味，一种很成熟的气味。

Isbelle掏出随身携带的化妆盒，将眼角的浓妆补上，“其实学生证上的头像也不是真正的我。”Isbelle打破了沉寂的僵局。“啊？”我发出一声疑问。“学生证是用修图软件修的，你现在看到的我是画着浓妆的。”Isbelle解释。

原来看了这么久，我连她的样子都还不清楚。

门外突然想起老妇人尖锐的叫声，“傻逼儿？傻逼儿？你在哪？”因为发音不准确，Isbelle被叫得非常奇怪，Isbelle正在补妆，来不及回应，老妇人又叫道：“郝芳，快出来，VIP来了，快点。”

Isbelle化妆完毕，嚷声回道：“来了。”说完合上化妆盒，看了我一眼，说：“你还会来吧？记得叫我工号，3372，对了，那张社会实践表你帮我填下吧，就填那栏‘单位评价’，我先走一步了。”说完推开那扇破木门，跑了出去，我在她眼里似乎看到了一点期待。

我不由自主地跟上，倚在门框上看去，走廊依旧昏暗无比，一个肥头大肚，穿着西装，梳着地中海，脸泛油光，领导模样的中年人，挽着Isbelle的手，搂着Isbelle的肩膀，向走廊的另一端缓缓走去，直至消失在昏暗的视线中，Isbelle脸上至始至终挂着令人难以释怀的笑。

我回到那个简陋的房间，看到桌上那张社会实践表，在“单位评价”一栏写下：

“该同学为人踏实，诚恳，与人为善，为乐，工作态度积极，听从指挥，不怕苦不怕累，虽然只是短暂的实习，但经过自己的努力，服务一流，技术更一流，是不可多得的好学生。”

走出发廊半遮半掩的门，雨已停，天色已暗。光怪陆离的招牌下，一副副妖媚的身影顾盼生姿，流光溢彩的街灯，将一张张帅气逼人的脸映照得熠熠生辉，整座城市仿佛又暗淡了许多。

我要去哪？我去一趟中医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