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道李煜是在初一。
在课堂上,做作业的间隙,我偶然抬头,看到写着数字和算式的黑板空白处,有流云般好看的字行行错落着:
无言独上西楼,
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她侧身站着,微歪着头盯着黑板,一只手拿着黑板擦停在那几行字的旁边,就这样过了一会,她把它们擦去了。
她是我们的数学老师。身材娇小,长发如墨,看起来娇俏柔弱,笑起来有些羞涩,一颗旁逸出来的小虎牙又为她添了几分可爱的孩子气。
她声音很好听,会唱戏。当时年少,也不懂她唱的是什么。她在班里给我们唱过,依稀记得,她声线如发,绵绵软软,咿咿呀呀,口齿间若有余香,萦萦绕绕。
现在想起,我眼前出现的,俨然是在细雨霏霏的江南,古旧的戏台,女子着水袖霓裳,长眉如黛入鬓,杏眼含媚带春,一身的寂寞寥落。
说到了雨,我想起了《无问西东》。在铁皮屋顶房子里教书的老教授,由于雨打屋顶叮叮叮,咚咚咚,掩盖过了老教授的讲课声。他干脆停下板书与教授,肩上承着漏雨,在黑板上写下:静坐听雨,而后与学生一起端坐听这自然的节奏。
而她,是在一个冬日。教室里的我们看见外面飘雪了,一室十几岁的孩子开始雀跃,开始喁喁私语,开始蠢蠢欲动。虽然每年都能看到雪,但是每一年的雪却还是会带给我们莫名的新奇和兴奋。也是正在板书的她,停下来,转身看着我们,小无奈又有些宠溺的一笑,说:去看吧。孩子们犹如等待喂食的小雀儿,一个个伸长脖子挤在窗户边,有的还跑到廊道里。
而她,也走到离讲台最近的一扇窗边,静立着。
我后来读到李煜的词。读“昨夜小楼又东风”,读“无言独上西楼”,读“梦里不知身是客”,读到恨,读到愁,读到寂寞,总能想起她。想起她歪着头盯着黑板,想起她唱着不知名的曲子,想起她凭窗而立。
后来每每想起她的时候,总有一些淡淡的哀愁和朦胧。现在恍然大悟一般的了了:那个年纪的她也就二十几岁,青春正好的时光。
她教我们代数,她老公教我们几何。她老公是很精神看起来又精壮的一个小伙,上课的时候,讲激动了会蹦起来的那种。对女生很和气,总眯着眼睛笑着;对男生脾气很坏,记得有一次,不知什么原因,把一个男生一脚踹倒。她们好像还没有小孩?记不清了。
她是不是也大学毕业不久,被分配到我们这个小乡镇学校教书?她原本的梦想是不是艺术和文学?她是不是爱读诗和写诗?她是不是为了爱情放弃了其他,还是在她们两人组成的家庭里她是孤独和寂寞的?
这些,都已成揣测;这些,不止是问她也是问那个年龄的自己;这些,像生命中的其他无数疑问一样,已经找不出答案,已经在光阴里风化为齑粉。
当我自己也走过并远离,回忆里的她的那个年龄,我依然还记得她和有关她的这些,记得那些惊艳,那些初遇,那些悸动,那些哀愁。
早已记不得她的名字,只记得她。如今,她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