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老太进城记

  从坐上出租车的那一刹,靳老太就没再嘀咕出声,只是很用力地打量着这个城市。

    从车窗望出去,到处都是人,就好像所有的人都在家里藏不住了都跑到这里来凑热闹一样。靳老太就在心里这么咕哝着,自己十几年才来这一趟,难不成在她没来的这些年的这些天里,天天都是这样?那可怎么受得了。她咽了口唾沫,又微微欠身瞅了瞅坐在前面正和司机说话的儿媳妇。竖着耳朵听了几句,只听出了几个什么街什么店的字眼,叽里咕噜的,听起来真费劲,便又将头撇向了窗外。

   过了两个路口,又转了两次弯,车子停下来了。

  “到家了,妈。”儿媳妇边说边掏出一张钱递给司机,又接过几张零散的。靳老太没吱声,眼里却看了个清。

   媳妇自己先下了车,又替靳老太打开车门:“妈,下来吧。”

  “哎。”靳老太答应了一声,心里说这一屁霎的功夫,就要六块钱,还没有一碗热汤喝到肚里的光景呢,早知道坐这玩意儿干啥?有这六块钱买馒头也得吃两天呢。嘴上却没说什么,只是把一直没离手的两只大包递给了媳妇。一只装的是换洗的衣裳和药瓶瓶药罐罐,一只里装的是二十斤挂面。

   下了车,靳老太先往四下里踅摸了一圈,能入眼的除了楼还是楼,一座连着一座。那一扇扇的窗户洞里有的晾晒着被子单子,花花绿绿的,像画。

  “妈,你说您老人家来就来吧,还带这么多面条,也不嫌沉。”儿媳妇提的是装挂面的包,看上去很费力,半边身子都略有些歪。

  “沉啥!又不用老提着,反正是坐车。”靳老太说着话把一个包往身上一背,又扯了儿媳妇手里那个包的一个角,“就这点东西,不够你爸爸一个人扛的。”

   见媳妇不再说话,靳老太又觉得没了趣,只好又往下说:“咱家里的麦子一缸一缸的,吃不完,你爸又舍不得卖,可你们这里啥也要拿钱买,给你们带些来也省的花那个冤钱。再说了小军打小就爱吃咱家里的挂面,老说城里的面条不筋道,不经火,一煮就软塌糊的没个嚼头。我不嫌沉,你们也别嫌不是啥好东西。”

    说完了靳老太又偷拿眼打量媳妇,媳妇好像也瞥见了这一眼似的扑哧一笑说:“不嫌,不嫌。您这是千里送鹅毛呢。我这也是怕您老人家累着,大老远的,又是第一次一个人出门,不放心呢。”

   娘俩说着话已来到了单元门前,媳妇摁了个键,也没见谁拿钥匙捅个锁呀眼呀的,那扇没窗户棱子的大铁门就开了。靳老太进了门左瞧右瞧也没瞧出个啥来,媳妇使使劲拎起包来一面在前面走,一面回头跟她说:“妈,您别找了,是您孙子靳浩在屋里给开的,进了屋您就知道了。”

  “哦。”靳老太含混地答应着,心里还是雾里似的,嘴上却又识趣地住了声。

  “这爬楼还真不是个轻省活儿呢。”说这话时靳老太已经开始喘上了,儿媳妇兴许也累了,走到个楼梯拐角处放下手里的包,甩了甩胳膊:“累了就歇会儿,不着急。”

  “走吧走吧,进屋再歇。咦,靳浩呢,你不是说靳浩在家里么。靳浩!靳……”

  “妈!”媳妇拦断了靳老太的喊声,“这里是城里,不是咱老家,您这么大声吆喝,人家会烦的。”

  “烦?烦啥!我就纳闷了,这城里有啥好的,还一个个跟头骨碌的往里跑。这连说话都得含着半截吐半截还不活脱脱把人给憋屈死呀。”

  “不是呀妈,咱在自己屋里该咋说杂说,这不还是在楼洞里嘛,你这么一喊,让人家都听见了。”

  “听见怕啥,我又没说啥背人的话!在咱家里时,我和你几个大娘在一块拉呱,那笑声能传出几里地去,也没见有几个人会烦!”

  “跟您一时半会的也说不明白,还是先进屋再说吧。”一面喘着说着一面把包放在一扇紫红的门前,“到家了,妈。”随手拍了拍门,紧接着,门开了。

  “哟,咋这么热呀。”靳老太一进门便被屋里的热气扑了一下,“浩啊,浩,让奶奶看看……嗯,又长高了,比夏天回家时又高了一小乍。”

  “妈,先别比划了,换上鞋歇会儿。”儿媳妇变戏法似的从墙窟窿里扔出两双拖鞋,一双自己穿了,另一双撂在了靳老太的脚底下。

  “我,我不换。”靳老太把鞋往墙根前踢了踢,“我穿这鞋又不累。”低下音又嘟哝了一句:“大冬天的穿啥拖鞋!”

  “奶奶,换上吧,您的鞋底脏。”说完这句话,靳浩就忙不迭地跑到一间屋里去了,像有人在屋里等着一样。

   靳老太跟过去瞅了瞅,没寻见人,只有一台像电视的玩意。靳老太记起来了,老家里最有钱的靳勇家也有这东西,听人说叫电脑,没错,是电脑。

  “浩啊,跟奶奶说,这玩意有啥好的?你那个靳勇婶子为了这个天天和你靳勇叔闹,说他玩这个玩得顾不上吃顾不上睡,有啥可迷的?这不还没有电视机大么?”

  “这么跟你说吧,奶奶。”靳浩头也没回,手上还噼里啪啦的,“电视呢,是它演啥你看啥,可这电脑呢是你想看啥它就演啥。明白了不?”

  “什么看啊演啊的,我就不信了,你让它给我演个花木兰,对,就是刘大哥讲话理太偏那段,有吗?有我就信你,没有就是你糊弄人呢。”

  “啥花木兰刘大哥?奶奶,你说清楚点,我给你搜搜。”

  “那是豫剧,”儿媳妇腰里扎了个围裙凑过来,“应该是花木兰吧?你试试,搜出来让你奶奶乐乐。”

   靳老太瞪着俩眼看着大孙子又是一阵噼里啪啦,不一会儿,好像真开戏了,再听,嗬,还真是河南梆子哩!把个靳老太给乐得,都不知说啥好了。

  “丽呀,你瞧瞧,还真是常香玉呢。你看你看,哈哈哈,人真能,真能。”靳老太一边啧啧地咂着嘴,一边挤在靳浩旁边坐下来。

  “奶奶,等会您再看行不?我这里正和我同学聊着天呐。”

  “等会还能演?人家还等着咱?”

  “不是跟您说了,想看什么有什么,想啥时候看就啥时候看。不骗您,不信你问我妈。”说着说着,河南腔不唱了,常香玉也没影儿了,紧接着又出来个框框,还一个劲地嘀嘀响着,不知是啥东西。

  “行,奶奶信你的,我先帮你妈妈做饭去,回头你可得给我演戏,我想想都想看啥戏,你一个一个地给我演。”

   靳老太乐呵呵地和媳妇一起往外走,却瞅见了两行脚印子。儿媳妇虽然没再说啥,可靳老太却还是把自己的鞋给脱下来了,走在地板上,脚底下热乎乎的,伸手四处摸摸,一点土尘也没有。换就换吧,不就是袜子露了脚趾吗,没啥,在自己儿子家里,不丢人。靳老太在心里嘟囔着,到门口换上拖鞋,趿拉着进了厨房。

   儿媳妇已经把挂面续进了锅,锅底沉着几个荷包蛋,一股葱花炝锅的味道扑进靳老太的鼻口。

照样还是天刚一蒙蒙亮,靳老太就醒了,多少年的老习惯了。仨孩子还都在跟前时,靳老太就常跟他们念叨“天明不起睡不多时”的话,到如今,俩闺女出嫁了,唯一的儿子也娶媳妇了,不知哪个还记得她的话呢。

靳老太轻手轻脚地下了床,鞋也没穿,光着脚在地上走了几圈子,热乎乎的,真好。昨晚她听儿子说了,这叫地暖,装满热水的暖气管子都在脚底下呢。夜里靳老太把腿脚伸出被子来好几次,一点也不冷,半点冬天的味都没有,城里人真会享受。儿子还说让她在这里就跟在家里一样,想干啥就干啥,还有丁丽,别看嘴上好说,心里倒没啥,让她安下心来在这里过一冬。

别看孙子靳浩转过年头就十六了,可是婆婆媳妇待在一起的日子还真不多。浩浩小的时候在这里给他们照看了些时候,断了奶就抱老家里了,小两口也就是轮换着回家看两眼,一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就又跟着他爹妈回来了。他们倒是一年回去个三两趟,可靳老太来这里的日子可就屈指可数了。不是没功夫,是不愿来,住在这楼里闷得慌,门和窗户都严丝合缝的,老像坐在车上。要不是自己的老寒胃年年犯,而且犯上来难受的蜷缩着要死要活的,她今年也没打算来。

靳老太又趿拉上拖鞋,来到卫生间解了手,出来的时候听着儿子媳妇房里好像有了动静。瞧瞧,这就是楼房,老的少的住一起就是不方便,难怪老头子说啥也不肯来呢。

阳台上,一盆蟹爪兰长得郁郁葱葱,一丛花骨朵缀在上面,眼瞅着就要开的样子。还有几盆兰呀草的,也都绿的旺鲜,屋里暖和了,花也跟着享福呢。

靳老太开了开窗户,一阵冷风呼地一下子灌进来,透心的清冷。

“娘,早起来了?咋不多睡会儿?”儿子的话客气得像问客人。

“你啥时候见我一觉睡到日头照屁股了?早什么早啊!”靳老太扭头望望另一间屋子:“军,你媳妇还睡着呢?”

“嗯,丁丽起得晚,靳浩快起来了。娘,你想吃点啥,我给您买去。”

“你别给我买去了,干脆,我跟你一块出去透透气吧,在这屋里快憋死我了。”

“好啊,我领您转一遭,回头我们都上了班,您再自个儿逛逛去。”

街上真热闹,卖早点的买早点的,上早班的下夜班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晨练的闲逛的,什么样的都有。靳老太咂着嘴说:“瞧见没,军儿,这些城里人除了会吃就是会玩,咱老家里农忙的时候顾不上正儿八经的吃顿囫囵饭,冬闲的时候又难得有几个这么伸胳膊撸腿活动筋骨的。咱村上前街有那么几个娘们也想跟城里人一样跳那啥健身舞,可没几天就被各家的老爷们给拽家里了,说她们是吃饱了撑的,要是真闲的难受到当街上摸牌也比扭来扭去的丢人现眼强。”

“就是呢娘,咱老家里就是比不上城里人思想开放,要不咋老想让您老来这儿呢。”

“唉,娘老了,跟不上你们的新作派了。再说,金窝银窝还不如自个儿的草窝呢。要不是今冬里你媳妇一个劲地催着,我才不来呢。”

“你看看,您老还是不把这儿当您自己的家,得改改啊,您这思想一定得改。”

“军啊,我跟你说,娘说的这可是大实话呢。来这里待的时间短了还行,要是真常年住你家里,丁丽早晚得有烦的那一天,真到了那个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靳老太一边和儿子说着话一边看儿子买这买那。

“军啊,你们天天这么个花法可怎么得了啊。大早上就开始给人家送钱,就不会自个儿在家里做点吃?”

“娘,您孙子和您儿媳妇那嘴,刁着呢,得天天换着花样吃,伺候够了,还不如出来买点吃,,贵是贵点,可是省事。”

“天天都是你做?你媳妇咋那么懒!就这个我就看不上来。天都大亮了还不起来,还让男人做饭给她吃,什么事呀!你到家里看看去,哪个大老娘们不做饭!”

“您这就不知道了吧,丁丽早上不愿早起,所以呢早饭归我管,中午和晚上的饭呢就由她做了,我们这叫按需分工,平等互利。”

“反正我就是看不惯,你们爱咋的咋的吧,我又不在这里跟你们一辈子。”

   吃过早饭,上班的上学的都走了,偌大的屋子就剩了靳老太一个人。她这屋子转转,那屋子瞅瞅,出来进去就这几间屋,实在是闷得慌。这种房子有啥好的,连个院子也没有,还死贵。

   靳老太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一边踱到阳台上。

   太阳倒是很好,斜着窗子照进来,光灿灿的,满屋子亮堂。看来这楼高了,虽说上来下去的费劲,却也有高的好处呢。

   透过窗子往楼西的大路上望去,和她刚来时看到的一样,人来人往,车进车出,个个都很忙的样子。

   不行,靳老太一拍巴掌,我也得出去溜达溜达,光憋在屋里算个啥!

   她换下媳妇让她换上的毛衣毛裤,又穿上从家里穿来的棉衣,拿上屋门钥匙,把门咣当一关,下楼了。

   和屋里比起来,外面是真冷。尽管是个大晴天,可毕竟是数九的日子了。

   刚才还热火朝天的几个早餐摊儿,这会子已经有几个准备收了。又是气罐又是面板的,收拾了满满一车子。也还有继续靠等着的,等那些不上班又不想做饭的懒婆娘们。

   靳老太裹了裹棉袄,记了记儿子跟她说的楼头上的那个楼号,又看了看楼旁边的那两棵掉光了叶子的叫不出名的树,这才夹在人流里上了大路。临拐弯前,靳老太还又特意记下了一个店名:贝乐宠物医院。靳老太知道,这是给畜生看病的地儿。城里人不管闺女儿子,只能要一个孩子,这不孩子大了没事干了,闲的难受就开始养狗养猫,病了还给打针吃药,比乡下养的孩子都金贵。也不想想,它能帮你做啥,老了不能养你的老,死了不忍吃它的肉,还是那个字眼:糟钱。

   路两旁的店面有很多都还没开门,大冬天的,谁也不愿早起来。不远处,有个穿着黄马甲的老太太正在清扫路上的垃圾。树叶早都掉光了,只有些纸片和袋子。趁她坐下歇歇的时候,靳老太凑了上去。

  “老嫂子,这么早就开始忙活了?”

  “是啊,”老太太上下瞅了瞅靳老太,“听口音您好像不是本地的?”

  “当然不是,俺老家是泰安的,来儿子家过冬呢,昨儿才来。俺说不来,可是媳妇几天一个电话的光催,这不就来了。这一来才知道,儿子家里是真暖和,脚底下热乎乎的,根本不用穿鞋。夜里睡觉连厚被子都不用盖,脚丫子还热得直往外伸呢。俺老家里就不行了,点个煤球炉子还舍不得老往里添煤,烧足了开水就停火了,屋里可冷呢。也不是没钱,就是老脑筋想不开。”

  “是呀,有年纪的就知道省着,比不上现在的小年轻们,他们可会享受呢。可这话又说回来了,他们现在挣得多,又有养老保险,老了不能干了还有国家发给他们养老钱,不花留着干啥!”

  “就是这个理呢,俺们老农民年轻时也没少出力,可老了一分钱也没有。要不省着点,到老了,病了,自己没点积蓄,全花儿女的,心里也不得劲呢。不过现在好了,从今年起,俺村里过了六十岁的老人也都月月有钱了,虽说不多,可买馒头吃也足够呢。对了,老嫂子,你也该有钱吧,咋还干这个呢?”

  “干这个咋了?我跟你说啊,我和老伴都退休了,说起这钱,还真不缺,可就是在家里闲得难受,大早上起来出来活动活动,还有工资,我觉得干点挺好。开始的时候儿女们都嫌丢人,不让我干,我就这里也难受那里也难受,天天催着他们带我到医院看。上了点年纪的人哪个没个这高那高的,我就三分病七分装,到后来他们也都看出来了,这才不管我了。”

   老太太说完了就哈哈地乐,靳老太也跟着乐。她一边乐一边琢磨,我身体也刚刚的,干这个也干得了,一大把岁数了还能挣钱,回去说给村里那帮老娘们听,她们准保都想干。靳老太一想起满嘴没剩下几颗牙的学东娘,还有一笑露出整个牙床的靳峰娘,不觉的就乐出了声。

  “好了,老嫂子,你忙你的,我再到前边遛达遛达去。”

  “行啊,您慢着点,看着红绿灯,第一次出来记着点道儿,别迷糊喽。认字不?要是认字就先记记这条道,瞧见没?凌云路。要是找不着了就问问走路的。”

  “哎,我认字儿,也记住了。谢谢老嫂子,走了啊。”

   接下来的几日,靳老太围着儿子住的地儿东西南北地四处转。转来转去,靳老太竟然找到了十几年前靳浩小时候来照看他时自己常来的地方。

   那是一个小公园,有花有树,有山有水。因为只有在早上六点钟之前才不收门票,所以靳老太常常一个人赶在这个点进园里遛达一圈。到后来靳老太发现了一个小侧门,虽然周遭的路有些难走,可是从这里进园子不用买票,她就抱着孙子走这个小侧门,每次都匆匆忙忙地,就怕被人看见。倒不是没有那一块钱,只是觉得天天花钱逛公园让家里人知道了笑话。

   靳老太凭着当年的印象围着公园找了一圈,却发现原来的那个小侧门已经被一座座林立的楼房挡住了,那些楼真高,足足有好几十层吧,从下看上去眼都晕,更别说站在顶上往下看了。

   靳老太晃晃脑袋,再眨巴眨巴眼,沿着干枯了的草坪一直绕到了公园的正门。

   靳老太从兜里掏出一块钱,又一想现在啥也涨价,门票也该长了,就又抽出了一张。可是找来找去就是不见那个小窗口,靳老太便有些找不着北了。她见旁边一个摆小摊的中年妇女正忙忙活活地从一个三轮车上往下搬矿泉水,就凑到了跟前。

  “大妹子,问你个事啊。”

  “啥事?”中年妇女抬了抬头,只翻了下眼皮,就又忙开了。

  “这公园卖票的呢?”

  “卖票?”这回中年女人倒是很认真地看了看靳老太,“老家哪里的?走闺女家?”

  “不是,不是,来走儿子家。”

  “哦,难怪呢。这公园好几年都不收门票了,随便进。”

  “不收票了?”靳老太有点不相信,“真不收了?谁也能进?”

“当然能进。里面好多人呢,干啥的都有,进去瞧瞧吧。”

“哎。”靳老太答应了一声,一面把那两块钱掖回兜里,再用手拍一拍,一面在心里嘀咕着,“还有这好事,想不到,真想不到。逛公园竟然不用花钱了,好,真好。”

进了园门,见真是没有人拦着,靳老太感觉脚下的步子好像比先前又轻快了不少。

桥还是那几座桥,石子路也还是那些个石子路。只是因为是大冬天,所以只有几株冬青和几棵松树还微微有些绿意。上了那道彩虹桥,远远地看到了些人影,还有咿咿呀呀吊嗓子的声音。

靳老太走得更快了,转眼就来到了那一群人跟前。

这群人年纪都不小了,有几个看上去比靳老太还要长几岁的样子。他们手上都拿着一把剑,箭把上还缀着红穗子,怪好看。靳老太站下身子,瞪眼瞅着他们舞划,别说,一招一式的还蛮像回事。

看到兴头上,靳老太也手脚痒痒似的跟着做了几个样子,被一个精瘦的老头看见了,就招呼她:

“你舞的挺好呢,买把剑也跟着练吧?”

“不不,我可学不会。”靳老太被这一声招呼窘住了,“再说了,我在这里也住不长,你们练,你们练。”

靳老太扔下这句话就慌慌张张地走了,只是走的够远了却又回过头来再望望那花花绿绿的一群,心里没缘由地就痒痒起来了。

   舒心的日子总是过得快,转眼的功夫已进了腊月了。让靳老太高兴的是不但多年的老寒胃这一冬天没犯,人也比才来时更精神了些。这后半截话还是那个清早起来打扫卫生的老大嫂说的。那天靳老太听了这话,再回到儿子家里对着儿媳妇的穿衣镜打量了半天,也举得比先前年轻了不少,偷着乐了好一阵子呢。

   和老家里一样,一进了腊月街上的人又比平时多出了好些,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

   靳老太这些个日子常在市场上转悠,那天遇到了件新鲜事,回到家越想越觉得好笑,儿媳妇下班回来了,她还拿着那瓶金黄色的“御药”左看右看。

  “妈,得了啥宝贝了?”媳妇见老太太一副强忍着笑的样子,觉得好奇。

  “丽呀,你瞅瞅,这是啥?”

  “宫廷御用液,专治跌打损伤,淤血肿痛,风湿酸痛……什么呀这是?还御用?”

  “你说管用不?”

  “管啥用!”丁丽把药瓶丢给靳老太,“妈,您可别信这些个江湖骗子,专骗你们这些无知老太太的。最少得二十块吧?”

  “二十?”靳老太鼻腔里哼了一声,“还有掏五十一百的呢。”接着靳老太却把话音一变:“我一分钱没花,白赚的。”

  “到底咋回事?你这老太太,瞧把你乐的。”

  “我跟你说呀丽,今儿在市场上可热闹了。俩小青年拿着这药瓶咋咋呼呼,说是送药的,不要钱,引了一大群老头老太太围着看。开始的时候吧是真不要钱,一人发给我们一瓶这玩意,然后说你们一人拿一块钱,立马返给你们,不信试试。试就试呗,不就一块钱嘛。大家伙你一块我一块,都给他了。他把钱点画点画接着就又返给我们了。然后又发第二瓶,还是那话,不过这回是每人五块钱,完了又返给我们。到了第三回,他还是那样说,这回让大伙儿掏大的,五十也行,一百也中。我还正琢磨呢,我是拿三十还是二十呢?却见那人对了我和另外俩人说,‘你第一,你第二,你第三,前三名不要钱,拿着药赶快走。’说完了就把那些五十的一百的票子弯腰塞到袜筒子里去了。那些人还等着再返给他们呢,那俩小青年就说啦:‘说好了一瓶不要钱,三瓶还能不要啊!是你们自愿给的,又不是我们抢的,散了散了啊’。说完人家就划拉划拉东西走了,剩下一帮老头老太太拍瓜子跺脚……哎哟,可喜死我了。”

  “还喜呢,这回算你走运,以后这样的事可别再凑了,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我知道,知道。呵呵,真喜人……哎,丽呀,你说这药管用不?”

  “你扔了就行,管啥用,骗人的。”

  “嗯,我也看出来了,是骗人不假。唉,看来这人啊还是得有点文化,像你说的,被骗的都是些没文化的老太太。不过,扔了还是怪可惜,要不等过两天我带回家给你大娘试试,她那关节疼可是老毛病了,没准这宫廷御药还能治好了呢呵呵呵。”

  “您还要回家吗?干脆打电话让俺爸爸也来这里过年吧。正月十五这里还放礼花,热闹着呢。难得来一回,别走啦。”

  “让你爸来?嘁,就他那老脑筋,和你们待在一个屋里像啥样,可不行。”

   靳老太的话音还没落下呢,孙子也放学回来了,一进门就喊外边冷。靳老太一边帮靳浩拿拖鞋,一边说:“冷,冷啥?咱老家里屋里跟外边差不了几度,也没见有几个冻死的。就你们,知冷怕热!”

  “奶奶,冻倒是冻不死,可就是冻得难受是吧?哪年回家过年我不给冻个半死。”靳浩说着话还紧着哆嗦了一下,好像又记起了老家里的冷。

   等到吃完了饭,上班的上学的又都走了,靳老太拨响了家里的电话。她要跟老头子说,等明年冬天他们老两个就都来城里,也不用住在儿子家里,买不起房子就租着住,老头子的退休金交了房租也还够吃吃喝喝的。到那时,她就领着老头子把整座城都逛遍了,还要让老头子和她一起到不要门票的公园里学耍剑,就老头子那体格,舞起剑来管保比那精瘦老头耍的还威风。

   想到这里,靳老太拿着话筒笑了。

作者简介

薛华,原名孙俊华,喜好码字。欣赏“吃茶读闲书,听雨看花落”的情境,更崇尚“心中若有美,处处莲花开”的心态。希冀把素常的日子写进快乐中,已在省市级报纸期刊发表文字逾10万,曾做过教师、幼师等职,现供职于山东新星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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