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母亲的暴怒，他显得过于沉着了，也许这正是迫使他现在往里屋去的导火索，谁知道呢。深灰色拖鞋拽着响亮的尾音，踢踏踢踏，他数着数，刚好十一步。惯性地抬手、握住金属把手、稍稍用力下压，咔嚓一声，门开了。
正午的阳光迸发出激烈的热量，气流在房间里一圈圈旋转倒回，空气愈加厚重。他耷拉着的眼皮上下游移了几番，没什么接下来的动作。
母亲正在厨房里热火朝天地收拾碗盘，噼里啪啦，清脆声响从洗碗池闯进客厅，又有一声没一声地往里屋溜去。母亲的动作很麻利，看得出她年轻时爱运动，后来成家、养孩子，繁忙的生活几乎剥去她所有美丽的附属物，留下如今一个四十五岁的皮囊。她有点后悔了，这年纪，怎么就长了脾气。半晌，母亲突然截住所有声响，细细摸索着里屋的动静。蝉翼不停地扇动，嗡嗡声在空气中乱窜。
他开始动手收拾。左叠右折，勉强将被子弄成“豆腐块”，又一只只收好被子下的单袜子，来不及配色就塞进衣柜。还有拖地了大半的床单，床头破损的《公务员必考点解析》。拿起书时，他明显感觉身体某处紧紧抽搐了一下。而后，他把注意力转向床底时，发现了一个秘密。
盒子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呢？从初中到大学毕业，他一直都住校，周末也很少回家，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努力从大脑繁复的运转中抽丝剥茧，却没有头绪。他打开盒盖，哦，原来只是个皮质封面的笔记本。这是小时候因为成绩优异，得到的母亲的特别奖励。那个时候的母亲年轻很多，很美，是什么样子的？他使劲挠挠头，但除了飞屑，什么也没挠出来。
毫无由来地，他开始懊恼，烦躁不安，接着有些粗鲁地翻开笔记本----竟然有数张小纸片雪花般散落一地。
----今天天气很冷，但是饭很热乎
----今天下了很大的雨
“今天下了很大的雨”，他喃喃自语着，停笔，向左偏了偏头，又提笔划掉“很大的雨”，一字一顿地在后面添上“倾盆大雨”，这是今天刚学的成语，再适合这天气不过了。他继续写到：妈妈送来了我喜欢的青椒肉丝，她的袖子都湿了。
两点左右是全天最热的时候，窗外的树悄悄吐纳着燥热的空气，蝉鸣交响愈演愈烈。
他一张张拾起纸片，又重新夹进笔记本，有一百零三张。纸张的边角晕开浅浅的黄，大片还是原本的白色。什么时候泪水默默淌下，滴答滴答。他一动不动，直到双眼酸涩。
良久，他似乎捕捉到厨房里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妈----”
“妈，我今年还要考公务员。”
厨房里，母亲连贯娴熟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只一下，便又恢复了速度，甚至更得心应手了些。
“屋子收拾好了再说。”
“知道了，”他松了口气，突然露出小虎牙，“先扫屋，再扫天下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