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书店里。我坐在一个毛绒单人沙发上。我在想着我的小说。我看到一位女士提着一个购物篮。里面有六七本书。她在买书。我站了起来。她很高大。我走在她后面。我跟着她走。她停下来,把手伸向书架,拿了一本书,把书放进了她的篮子里。她看着我。我看着她。我试着微笑。没有成功。我看着地面。我继续看着地面。然后我往上瞄了一眼。她走了。我走去诗歌区。我坐在地上。我想,这将出现在我的小说里。我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我把这些写在手上。
我在写一篇发生在一个便利店里的小说。这也是为什么我出现在书店里。因为我小说里的叙事者从便利店晃到了书店里。当下我正在补充这一部分。我在写下这些。在我的手上。我在写一篇小说。我在其中。在我的小说里。我是我。
我问站在问询台里的人退货规定是什么。我同时问了他们两个。这是为了我的小说。当我说话时我把头依次转向了他们。我用了错乱的语法。我说,什么是退货规定这个店?我的声音很小,根本听不见。我盯着他们,注意他们的反应。一个说,对不起?另一个说,额。第三个员工从柜台后冒了出来,像个机器人。他看着我。我的脖子抽搐,肌肉绷紧。我说,这家店几点关门?这都是排练过的。我说,你们有乔伊斯·卡罗尔·欧茨书吗?他们迟疑了,看着对方。我说,没关系。我快速地走到传记区,跪下来,把这些都写到了我的手掌上。斯汀的传记就在我面前。青年斯汀的脸。我把这也写了下来。为了我的小说。
在杂志区里我像迷路的人一样到处走动。像一个外国人。像一个在寻找妈妈的小男孩。我走去游戏区。我穿过那些过道。我走去音乐区。我走去咖啡吧台。我走上楼梯。我站在一个地方。沉思我的小说。我走去另一个地方。我站在那里。我有了一个想法。我坐到一个毛绒单人沙发上。我的想法是让叙事者在第100页发疯。在第99页叙事者将是清醒的。在第101页他将极度神经错乱。我从口袋里拿出一只笔。我把这些写在手臂上。
我去了小说区。我拿起一些书,随机的。我读每本书的第一个句子。我读每本书的最后一个句子。我给每本书一个草率的评价。1-100分制。绝大部分书的得分低于20。有一些书,我无法读完第一个句子。我觉得无聊。这些书的得分是1。在我脑海里,我感觉不错。我的自尊心提高了。我想,这些都将出现在我的小说里。我打开一本《怪才的荒诞与忧伤》[1]。我四处张望,看有没有人。我没有看到人。我看到了一张空的毛绒单人沙发。我从《怪才的荒诞与忧伤》上撕下了一张空白页。在这张空白页上我写下“勇猛”这个词。我写下“病态”这个词。我写下“不协调”这个词。这些词都将出现在我的小说里。
我需要看看当有人在咖啡洒在精装畅销书专柜上会发生什么。我想要这出现在我的小说里。我在咖啡吧台买了一杯咖啡。我去了精装书专柜。它正对着书店大门。我站在那里。我想着这对我的小说来说真是太棒了。我小口喝着我的咖啡。它烫到了我的舌头。我把咖啡放在了一本哈利·波特上。我把手放在那本哈利·波特上。我拿起了我的咖啡。我做不到。那些无形的力。推着我远离那个动作。就像四周弥漫着相斥的磁场。我把咖啡放下,放在哈利·波特的脸上。我想我只是需要操蛋一点,去他妈的哈利·波特,然后开始做点事。我在想如果我能这样做的话那将是我生命的一个转折点。在我洒掉咖啡后,我将勾搭一些姑娘。我将进入她们的朋友圈。我将成为他们的领袖。我们将来一场狂欢。狂欢时我将四处走动,让她们都怀孕。她们每个人都将生下我的孩子。我将称他们为我的仆人们。我们将都住在皇后区。住在一个地下管道系统里。我将给他们任务,就像《搏击俱乐部》里那样。我的子女将有更多的子女。但这无关紧要。他们都将默认是我的仆人。这是基因决定的。他们都将住在我的地下管道里。他们将继续深挖它。直通到中国。他们将去长城旅游,和中国人生育。我拿出那张《怪才的荒诞与忧伤》中的空白页。我把这些都写了下来。在我脑海中,我把它读了一遍。我想,这不错。我想,我是个天才。
我站在这里,小口喝着我的咖啡。我想着给我的小说取个什么标题。我写下,我和我的仆人们。我写下,直通中国。我喝完了我的咖啡。有人走了过来,看着我的脸。我低头,看我的手,看我空的咖啡杯。那人说,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是个男的。一个员工。我说,没有。他继续看着我。低下头来看我的脸。我说,我没事。我盯着哈利·波特的脸。他的眼镜。我转身背对着那个员工。我去了旅行指南区。我看到有巴黎旅行指南,巴哈马群岛旅行指南。我站在那里。我在等书店员工从门口走开。我继续站了一会。然后我飞快地走过了精装书专柜,走出了书店。外面,太阳是黄色的。天空是蓝色的。我笔直地站着。我想,我的姿势不错。人行道是白色的。我想,我在写着一本小说。我想,我是一个小说家。
我站在人行道上,感觉自己比所有那些不写小说的人都要屌。一个高个男人经过。我好奇他是否在写一篇小说。我想,可能没有。我觉得自己比他屌。他差不多比我高6厘米。他没有看我。他走进了我身后的书店。我走进了停车场。我的SUV停在那里。我钻进去。我坐下来。我抓住方向盘。我拉起扶手。我爬到SUV的后座上。就像有其他人在驾驶。我在那里坐了一会。我在那里坐了很久。我听着停车场里的人声。人们进进出出书店。我在想我的小说能否让我出名。我在想我是否应该来场巡回签售。我看到一对年轻情侣在他们的小货车外接吻。他们走进了书店。我好奇他们写了多少关于他们之间的事的小说。我想,可能一篇都没有。天开始黑下来。我盯着外面的人群。我用目光跟随他们。我好奇他们中有多少人在写小说,如果真有的话。我看到一位女士像拍一条狗那样拍着她儿子的头。她儿子躲闪开,蹦蹦跳跳的走远了。我看到一个男人跳着穿过了停车场。他们朋友们在后方,冲他微笑。他们大笑。他们都走进了书店。我把腿抬到了座位上。我蹲着。我前面是司机和乘客的座位。我转了个身,面朝SUV的尾部。天黑透了。停车场的灯亮了起来。我爬过后座,来到后备箱。我坐在那里。很安静。我看着后备箱的尾部。我听到一辆车在我旁边停下。我觉得自己藏得很好。我听着外面轿车的声音。它的门打开,关闭。我听到了声音。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男人说,今晚我们在屋顶做吧,我们铺块毯子在那里。女人笑了。她说,在邻居家的院子里吧,就在他家门口,我们在那铺块毯子。他们笑了。然后又静了下来。一片黑暗。我想,没有人知道我正坐在行李箱这儿。我躺了下来。我曲起双腿。我感到渺小。我盯着后备箱中的黑暗。我想,这些也将出现在我的小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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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怪才的荒诞与忧伤》(A Heartbreaking Work of Staggering Genius),美国作家戴夫·艾格斯(Dave Eggers)的回忆录,讲述了艾格斯21岁时,父母在短短32天里相继去世(父亲肺癌,母亲胃癌),面对巨大打击,两个哥哥选择了逃避,只留下艾格斯独自照顾年幼的弟弟。这本是一段心酸的往事,艾格斯却用夸张、嘲弄的搞笑手法来叙述。这本书于2000年出版后好评如潮,荣登过纽约时报畅销书榜冠军。目前国内只有他另外两本小说的中译。
另外,搞得很美的McSweeney's出版社正是他创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