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倦

窗外的雨,下了一整夜。我坐在沙发上,茶杯里的水早已凉透,热气一丝也无。

电视开着,声音不大不小,画面里的人哭哭笑笑,悲欢离合,可我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在看,一切都模糊、遥远,与我无关。

仿若老屋久闭,尘封气闷,推窗一望,也不过是早已看厌的街景,连天上浮云也显出倦怠之色。

初时只道是疲乏,睡一觉便好;后来发觉,便是睡了十觉,百觉,醒转时仍如未曾阖眼。

世界之于我,竟成了玻璃缸外的风景——无声无色,隔了一层不可逾越的冷漠。

新闻中天崩地裂之事,看罢不过抿一口凉茶,心里竟泛不起半点涟漪,仿佛那些哭嚎奔走的人影,不过是戏台上的傀儡,横竖与己无干。

日复一日,没有惊喜亦无意外。今天抄袭昨天,明天又必将重复今天。

闹钟在同一时刻嘶叫,碗筷摆成同一式样,连黄昏的光投在墙上的角度,也精确得令人发指。

人生竟成了印刷劣质的复制品,一页页翻过去,墨色愈来愈淡,字迹愈来愈模糊,终至于不堪卒读。

曾经不是这样的。

年轻时,一个陌生路口的转角、一本旧书店里泛黄的书页、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都能让我心头一颤,生出无限遐想。

那时的世界像一本未拆封的书,每一页都藏着惊喜,每一个明天都值得期待。

可不知从哪天起,那本书被翻到了尾声。

生活像一条设定好程序的轨道,上班、回家、吃饭、睡觉,连梦都开始重复。

孩子大了,父母老了,工作成了习惯,连情绪都懒得波动。朋友发来一条“今天看见彩虹了!”,我回了个“真美”,却连抬头看一眼天空的力气都没有。

不是没试过改变。报过瑜伽班,学了半个月;买了登山鞋,只穿过一次;翻开一本小说,读到第三页就放下了。

不是不好,只是……提不起劲。

好像心被一层厚厚的茧裹住了,外面的光进不来,里面的热也出不去。

最怕的是静下来。一静,空虚就涌上来,无声无息,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甚至羡慕那些还能愤怒、还能激动、还能为小事落泪的人。至少,那证明他们还活着,真切地活着。

可我呢?我像站在世界的边缘,看潮起潮落,看人来人往,却再难被撼动。

究其根源,或是被生活这厮按在磨盘上,转了一圈又一圈,起初尚能感到疼痛,后来连疼痛也麻木了。

成年人的世界,原是由账单、责任与世故人情编织成的网,人在其中呆得久了,自然生出厚茧,隔绝了冷暖,也隔绝了悲喜。

更可怕者,乃是明知自己正一寸寸沉入灰色的淤泥,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偶尔午夜梦回,惊觉自己竟成了自己年轻时最不屑的那类人——对美麻木,对善怀疑,对真理性地嗤笑。

想要振作,四肢却如灌了铅,只得眼睁睁看灵性之光渐次熄灭,灰烬全无。

说到底,中年心境大抵如此:知道奇迹不会发生,却仍要笨拙地寻找微小变数;明知万物终归虚无,却偏要在虚无之上,搭建属于自己的、略显寒碜的意义之巢。

不是冷漠,是倦怠,心空了。

这倦意,不是病,也不是懒,更不是无情。

它像秋天的落叶,无声飘落,不是不想飞,是风停了,力气尽了

也许,哪天春天会来,也许不会。

无趣或许是生命的本相,而我们要做的,不过是在这巨大的无趣中,掘出那么一丁点儿属于自己的生趣。

可即便如此,我也想轻轻对自己说一句: 

你累了,就歇一会儿吧。

不必为无感而羞愧,  不必为平静而焦虑。 

世界很大,  但你允许自“没劲”, 也是一种温柔的勇敢。

——致所有在寂静中跋涉的中年人。

安子觅 2025年8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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