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西陲

       日沉西山,林影幢幢,金绸长抿,一如昨日。

  今天晚饭也一如昨日,一碟糊状的墨绿色蔬菜,一碟不知名小凶兽的肉,两大碗米饭。

  “这么丰盛,是要过节吗?”阿奇坐下来,朝木桌子上的纹路直发呆。

  “嫌弃就别吃。”

  垮坐阿奇对面的是个瞧来四十上下的中年大叔,已灰白的头发乱似坨蛇藻,胡子拉碴的脸则糙得像砂纸,一身破旧布衣更是霉斑点点,肮脏不堪,“浪人不修边幅”六字分明便是为其量身定制。可他偏就是这铺子的掌柜,且算个小地主。

  “嫌弃。”拿起筷子,阿奇始以大快朵颐。干了一天活儿,他饿了。

  “说了多少次了,吃饭声音别这么响。”掌柜大叔面无表情细嚼慢咽。

  “恩。”阿奇含糊应了声,稍放慢点速度,转以一种“安雅”姿态席卷全桌整两样硬菜。他很快扒完了饭,淋漓的嗝在一层的狭小空间内回荡。

  大叔依然在吃,他吃得很慢,饭才将将少了一半。阿奇见状伸个懒腰,靠在椅背上直盯他,仿在待他开口。

  “听说你今天表现不错。”大叔终于说话了。

  “嗨,等你半天了。”阿奇啧啧得意,嘴巴当即不受制地滔烦起来,“我跟你说,当时情况可相当危急,好家伙,只见那大狰熊左扑右挠,我们这伙人里可也有不少引元境的好手,一时竟都拿它没辙。嘿,可惜啊可惜,谁让它拿后头对着我,说时迟,那时快,我抄起铁枪就……”

  “我还在吃饭。”大叔打断。

  “我抄起铁枪就戳了进去,那场面,实在是,连屎……”

  “够了。”大叔抬起头看了阿奇一眼,警示性暂停了他的演说,“你除却口吹这些个下饭佐料,便没什么别的想汇报吗?”

  阿奇愣了一愣,敛起笑容,悻然道:“这是第一次,在距青乌关这么近的地方发现大狰熊。”

  大叔听罢放下碗筷,皱了眉头道,“这里危险了。”

  “这里一直很危险。”阿奇有些不满大叔的无力感慨,更忧于此话的潜台词,“你说的嘛,利益风险相伴相随。”

  “现在风险太大了。”大叔说着,弹起一枚铜钱,右手即刻将之拍落于左手背。

  铸有南元二字的那面朝上。

  “今天你洗碗。”他抬头看了阿奇一眼,不待他多言便起身上了楼。他脚下的老木梯吱嘎作响,恍若老妪百病缠身后的吟呻,苦楚而心惊。

  “洗完早点睡吧。”

  阿奇没有动,仍旧呆坐在那里,夜风吹过,油灯打了个哆嗦,他未脱稚气的脸庞也随之忽暗忽明。

  今日与昨日不同。

  很不同。

  七山郡,怀丘城,南国西陲重镇,坐落于此的要隘青乌关乃南国抵御西陆妖物的第一道壁垒。或迫于军城战乱,这闭塞山城里的百姓生活得很紧巴,很苦,大部人甚至几日也嗑不上一顿饱饭,饿极时只得嚼些咸菜帮子蕨木条子。毫不夸张,像掌柜阿奇这般能顿顿有肉有菜真已足配得上“富庶”两字。

  大年刚过,从山沟刮来的风依旧强劲冷冽,穿过平房,穿过巷口,穿过街边灯笼,穿过穷落人家的墙门裂隙,扯出呜呜哀鸣。天才微亮,路上行人寥寥,然沿街小铺却都已半开着门,始准摞起今日的营生。几个预备出关狩猎的闯头领首站在路中闲聊着,一面反复吹嘘过往几日的战绩,一面望眼欲穿急待下手集合得占先机。

  阿奇早就醒了,却赖在板床上不愿起来。

  他不是懒。他是以此种方式无声抗议。

  他不想离开。

  “阿奇,你要迟到了。”掌柜的声音贴门传来。

  他呆望着天花板上的乌花霉点,没有回答。

  门外沉默片刻。

  “我说了很多次,我收留你,是因为我们对彼此都有用场。”

  “不要忘记这点。”

  听完这话,阿奇的眼光冒起一束收似冷静的愤怒。

  门开了,阿奇走了出来。他径直到蓄水池边捧起清水洗了把脸,转手捎起桌上的水壶肉干和靠在墙角的大长铁枪便从正门离开了。他全程不扫掌柜大叔一眼,显犟了气,而大叔对此亦熟视无睹,继续清点着库单里从孩儿零嘴到凶物鳞皮的货品一众。

  青乌关,议事书房内。

  “傅大人,昨今又多出不少非寻常妖物的目击报汇。”一身着棉袍的老人手持卷宗,佝偻在一张椅子上,平述着近况,“今早,有人在十五里外又看到了虬蟒。”

  挺坐他对面的那位一身棕灰戎装气脉稳淀的军士,便是他口中的傅大人,一个头发花白年近七十的老将。

  镇西大将军,兼七山郡怀丘护城司,傅攸之。

  “您的建议是?”傅将军话里头皆是推重。

  那老人颤巍巍地合上卷宗,闭了闭浑浊的眼:“老臣恳请大人,联络云溪境,同我军出关协作彻查此事原委。”

  傅将军脸上起了丝异色。这位老人在青乌关待了数十载,向来以保守偏执著称,即便在他俩共事的十几年里,这个老人也未提过调军出关,更别谈同那名门大派云溪境合流了。可此番他不单主动请愿,甚且用到了“协作”一词。想来如今境况实已紧急。

  傅攸之不是文臣,是武将,是南国乃至整片大陆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云岭大将”。凡他落坐的城池,均可谓坚若磐石,高若云岭。世传,自崭露头角以来,面对妖,面对人,他所镇守的城便从未被正面攻破过。几十年了,一次也没有。

  不错,他善守,但不代表他龟缩墙内固守不出。他不过在等最完恰的时机,出城破敌,斩大将首级。他不反对出城,也无意反对合作。可他实在是厌恶极了云溪境里那些道骨仙风的真人,光瞧那一个个自命不凡的正人君子模样便直叫他作呕。

  但这次,他却不得不耐下性子,冥冥中,有一布恐惧堵住了他的心口。不查,他心不安。

  “叫传令兵上来吧。”

  他的声音倒依旧重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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