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每天读点故事,ID:陈九,文责自负。)
1.
中元节那天,我所在的警局接到一个报警电话:有一个学生在宿舍上吊自杀了。
我们迅速抵达了案发地点黔城高中,寝室楼道里并没有人,但每个房间的门都开着,一些脑袋从里面探出,窃窃私语,目光锁定在走廊尽头的房间。
那是死者所在的房间,远远地,能听见一个女生哭泣的声音。我皱了皱眉,和老张走了过去。
死者已经被放了下来,尸体躺在宿舍中央,一个女生趴在尸体旁,哭泣着。
进门前,从四周门里探出的脑袋已得知,女生是死者赵平的女朋友,叫曹燕。
除此之外,宿舍里还有三个年轻人,是死者的室友。两个肚宽头秃的中年人,是闻讯而来的校长和班主任。
我一进门,见到地上的尸体,就觉不妙,转头对其中一个中年人说:“谁让你们把他放下来的,你们这是破坏现场知不知道。”
见我语气不善,老张忙打圆场:“别急别急,他们也不知道。”
我蹲下身,查看死者情况。
死者双眼大睁,舌头伸得老长,脸色发青。
脖子上有一圈勒痕。
我抬起头,正上方一条绳子还在晃荡着。
脑海中,有一道闪电划过。此情此景,让我想不起一些不好的事情。
我拿出手机,打开收件箱。
里面空空如也。
曹燕还在哭个不停,嘴里不停说着:“都怪我,如果不是我老是跟他分手,他也不会想不开,是我害死他的。”
我站起身,总结道:“从尸体和现场情况来看,可初步判定是自杀。”
听到这话,一直低着头坐在床上的三个年轻人有一人忽然抬头,笃定地说:“他不是自杀。”
我转头看去,“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看了一眼两个站着的中年人,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我向老张递了个眼色。
老张会意,“校长,我有几个问题想请问你。”说着把两人拉到门口,轻声询问。
我走到年轻人面前蹲下,视线与他平齐。
“你如果知道什么,可以告诉我。”
男生往门口撇了一眼,还是摇了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我转而问另外两个男生,结果他们的反应与前者一模一样。
我意识到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
这时老张推门进来,目光看向我,我不动声色地摇摇头。
“你先把他们带去警局做笔录。”我对老张说,“我在这等法医过来。”
听我这么说,中年秃头的校长顿时紧张地说:“他不是自杀的吗?怎么还需要法医?”
我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2.
这不是自杀。
昨晚临睡前,我收到了一条奇怪的短信:中元鬼节,缢鬼索命。
短信附件里有一张手绘的地图,地图中被标记的地点,正是黔城高中。
发件人不详。
起初收到短信时,我只当它是恶作剧或者某种奇怪的节日活动,并没有在意。
直到今天下午,警局接到报警电话,我抵达后,看到现场的第一眼让我想起昨晚收到的短信。
我拿出手机,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短信消失了。
我应该没有删除掉短信才对,我搜索记忆,再三确认。
难道这是我的错觉?我昨晚根本没有收到什么短信,那一切或许只是我做过的梦?
不!不对,过往的梦境里,都只能记住一些片段,并且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模糊,不会有这么清晰的细节。
我昨晚确实收到了短信,这是一个死亡预告。
消失的短信,一定与发信人有关。
对方通过某种技术手段,删除了短信。
3.
“你听说过鬼市吗?那是一种只在鬼节前后开展的集市。历时七天。”
警局里,沉默的三人终于开口了,但说出的话让我实在想不到。
“鬼市里每个人都要戴着鬼怪面具,而在这些面具之下,藏着真正的鬼。当一个人心中有强烈的渴望时,就会被鬼引诱前去交易。”
“鬼会给人想要的,但代价就是他的命。因为这些鬼都是死于非命不能投胎的,需要替死鬼。”
我皱着眉头,尽量压抑着不耐烦的情绪,不将其表现在脸上。
死者的室友吴江忙说:“你相信我啊,我说的都是真的,昨天晚上,赵平就是去了鬼市,今天就自杀了。”
我转头对老张说:“准备药检。”
老张点点头,走了出去。
我说:“根据法医鉴定,死者赵平的死亡时间是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这段时间你在哪?”
法医的鉴定结果我并不知道,之所以这么说,只不过我在诈他们而已,我并不觉得是他们中的某个人杀死了赵平,但或许他们知道些什么。
吴江瞪着眼睛,“什么意思,你怀疑是我杀了他吗?”
“只是例行公事。”
吴江说:“那个时候我们在上课,所有人都可以为我们作证。”
另外两个室友忙说:“对对,那个时候我们在上课。”
“你相信我啊,他的死真的是跟鬼市有关。”吴江急道。
我瞥了他一眼,决定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说不定能得到一些意料之外的线索。
“按你的意思说,赵平也是有强烈愿望的人?那他的愿望是什么?”
死者的另一个室友说:“当然是跟曹燕复合啊,他们隔几天就分手一次。昨天又分手了,赵平是喝多了回到宿舍的,过了一会又跑出去,说自己拿到了鬼市入场券,只要去交换到爱情,以后曹燕就不会离开她了。”
“他醉成那样,我们哪能让他出门啊,就劝啊,说鬼市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呢,你知道在哪吗?”
“他却跟我们说,他知道在哪,只要有入场券,就能进入鬼市。”
“见他不听劝,我们又说,就算你真的进了鬼市,可是你有想过要付出什么代价吗?不是说,鬼市交易的人,是要用自己的生命交换的。”
“他当时已经醉得不成样子了,红着眼睛说,为了曹燕,就是付出自己的生命也愿意。”
“然后他就跑出去了,说来也怪,我们是跟在他后面出去的,可是他转到一棵树后面后,我们追上去,他就不见了,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警察叔叔,你说,如果不是鬼市,这些怎么解释啊?”
我迅速捕捉到一些关键词:“鬼市入场券?那是什么?”
吴江一愣,说:“我也不知道啊,就听到他这么说,我们也没见过。”
我接着问:“这么说你们也没有见过鬼市是吧?”
吴江摇头说:“没有。”
我说:“那你们是怎么知道鬼市的事情的。”
吴江说:“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啊。”
我又问:“这些在学校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吴江支支吾吾地说:“校长,校长不让我们说这些。”
我沉思着,手在桌子底下给老张发短信:你去看看死者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很快,老张发来消息:有一个硬币,两面都印着骷髅头。
骷髅头硬币?没听说过啊,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鬼市入场券?鬼市真的存在?
我忙走了出去,吴江三人叫住我:“警察叔叔,我们可以走了吗?”
我回身说:“做完笔录,你们就可以回去了。”
走出门交代另一个同事给他们做笔录,自己则朝证物室走去。
骷髅头硬币在死者的上衣口袋里,如果不是我提醒,发现它的时间会往后推移不少。
这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硬币,应该是特别订做的。它的两面都镂刻着骷髅,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的信息。
“法医结果如何?”我问老张。
“死者是……”老张刚开了个头,就停住了,脑袋朝门上下一点,“你自己问他吧。”
法医老刘进了门,脱掉口罩。
我忙问:“结果如何?”
老刘说:“死因是呼吸道堵塞窒息。”
老张插嘴道:“这么说真是自杀?”
我不甘心,继续问:“有没有一种可能,死者是先被人勒死,然后才挂起来,伪装成自杀的假象?”
老刘摇摇头,说:“不可能,缢死和勒死有很大的区别,尸体勒痕的形状、深浅,以及尸体所呈现出来的状态都不一样,我可以肯定,死者是缢死的。”
我沉默着,法医老刘觉察到我的异样,问:“你好像对这桩案子很在意?”
我想着事,没有答他。老张小声说:“会不会真是自杀?也不一定就非是……”
“啪。”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抬起来时,掌心红通通地,“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发泄过后,我渐渐冷静下来。
“这件事情一定不简单,其中肯定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我去学校一趟。”
老张跟在我后面:“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4.
且不论“鬼市”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却是如今唯一的线索。而从今天的情况来看,显然校长知道一些鬼市的事情。
老张开着车,我坐在副驾,默默思索着。
很快,车子再次抵达了黔城高中。
此时学校已经开始了晚自习,从门卫那里得知校长室的位置后,我们径直而去。
昏暗的天幕下,一盏一盏的灯光从教学楼的窗户里射出来。操场上一个人也没有,我却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曹燕,她正独自一人坐在一颗树下面,头望着天,呆呆的,正在我们的正前方。
经过她时,我特意停了下来。
“怎么不去上课?”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大概是认出了我,又想起白天的事,眼睛一下子又红了。
“我不想上。”
我叹了口气,准备离开。
曹燕叫住我,眼睛巴巴地看着我问:“警察叔叔,赵平真的是自杀的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愣在那里。天色暗得很快,曹燕终究低下头,说:“我知道了。”
语气再无波澜。
我心里堵得难受,把案件谜题解开的欲望达到了顶点。
“走吧。”从这里已经可以看到校长室,灯光还亮着,人在办公室。
老张没动,我拍了一下他。
他回过神来,我发现他正看着曹燕,眼里流露出怜惜。
他对我说:“你先去吧,我一会就来。”末了,他又补充道,“她就跟我女儿一般大,看到她,就想起我女儿。”
我看了看低着头一动不动的曹燕,点点头,一个人往前走去。
几分钟后,当我终于抵达校长室门口,正要推门进去时,听到一阵剧烈的哭声。
我循声望去,只见曹燕正趴在老张的肩膀上,嚎啕大哭。
终于发泄出来了啊。
5.
我推门进入,校长抬头看到我,有些慌张,显然他并没有忘记我是谁。
办公室不止她一个人,旁边还站着一个女学生,见我进来,秃头校长对她说:“你先回去吧,记住我跟你说的。”
女学生轻轻答应了一声,走了出去,经过我时,疑惑地瞥了我一眼。
等到她完全退出门外,秃头校长这才对我说:“警官,你这是?”
曹燕的眼睛从我心中一闪而过,我迫切知道答案,于是开门见山地说:“把你知道关于鬼市的一切全都告诉我。”
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赵平和曹燕之间的一切事情。”
秃头校长愁眉说:“这我真……”
“啪!”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完全失去了耐心,我算是看出来了,这校长就是个老油条,吃硬不吃软。
秃头校长果然被吓了一跳,我继续加码:“现在已经死人了,这不是小事,这是命案,如果你知道什么却隐瞒的话……”
后面的话我故意不谈,他既然能坐到校长的位置,想来应该也不傻。
果然,他面上换过好几种表情,随后坐回椅子上,缓缓叹了口气。
就在我以为他终于要交代的时候,他却抬起头,坚定地说:“对不起警官,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赵平不是自杀的吗?”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最好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秃头校长回望着我,说:“我知道。”
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我真的想给他一拳,但是我不能这么做。
最终,我只能无奈地退出办公室。
“可恶。”走到楼梯口,我一拳打在了墙上。
一个怯生生的女声从楼下传来:“请问,你是来调查赵平死因的警察吗?”
刚才在校长室的女生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你知道什么吗?”我问她。
她点了点头。
女生自称是曹燕的室友,同时也和赵平认识。
“所以,你想要告诉我什么?”
女生朝上下各看了一眼,然后重重吸了口气,朝我贴近了些许,这才小声地说:“曹燕,在外面做过小姐。”
“什么?”我惊讶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着,好在现在是上课时间,没有别人。
我压低声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女生说:“我可以对我说的话负责,曹燕家在农村,家庭条件并不好,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初中毕业后,父母就让她和舅舅出去打工。但是后来,曹燕拿回一笔钱,添补了家里。父母没问她这笔钱是从哪来的,只让她继续去赚钱,可曹燕说,她要继续上学,如果不让她去上学,她就不再给家里钱。她的父母只好妥协了。”
“那笔钱,就是她在外面做小姐赚的,据我所知,后来上高中后,她又陆陆续续出去做。”
“这件事,赵平知道吗?”我说。
女生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我不知道,或许他就是因为知道了,想不开,所以才自杀的。”
我沉思着,“就你知道的这些,都有谁知道?”
女生说:“我们宿舍的都知道,但是我们并没有传播出去。”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女生咬着牙,抬起头来与我对视,语气异常的坚定。
“因为我喜欢赵平,明明是我先认识他的,凭什么他不喜欢我。要是喜欢别人也就算了,可偏偏,他要喜欢这么一个婊子。现在他死了,我就想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上吊。”
我表情复杂地看着她,一时间,内心五味杂陈,不知道说些什么。
最后只说:“我知道了,我会给你一个答案的。”
“好,我先回去上课了。”女生上了楼。这时,视线里也出现了老张走来的身影。
我朝他走过去,说:“曹燕怎么样了?”
老张说:“哭过以后,好多了,哎,可怜的孩子,明明是花一样的年纪,不该遭受这样的苦难的。对了,你有什么新的线索吗?”
听着老张怜惜的话语,我一时不知怎么将曹燕的事情告诉他。“回去再说吧。”
刚走出教学楼,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短信提示音,我拿出手机。
一具躯体从我眼前迅速滑落,我只来得及捕捉到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睛,就听到“啪”地一声,温热的血液溅到我的脸上。
曹燕的尸体坠落在我和老张三步以外,她仰望着天,身体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形状,脑袋已经摔得破碎,鲜血从后脑蔓延出来。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在死死地盯着我。
我低头,看见手机里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落尸鬼魂来。
6.
同一所学校在一天之内,发生两起命案。不用说,这事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记者纷纷闻讯而来,警方很快封锁了学校,学生也暂时停课。
查看了监控后,初步判定曹燕为自杀。
监控可以看到,老张在操场和曹燕分开后,她一个人又呆坐在原处几分钟,接着就离开了。
她紧随老张其后,走入了楼内,只不过她走的是另外一个楼道,所以并没有和下楼的我及老张相遇。
进楼后,曹燕径直往上,很快就来到了天台。
他在天台边缘站立着一动不动,几分钟后,毅然决然地迈出了一只脚,然后是另一只。
从她离开操场到从天台跳下,整个过程中她都低着头,肩膀耷拉着,像个戏台上被控制的纸片人傀儡。
我的手死死地捏着拳头,一遍又一遍地查看着监控,以期发现一些细节。
老张则一直低着头,一副失了魂的模样,已经完全失去了作为一个警察的自控力。
秃头校长在我旁边,坐立不安,面上满是担忧。
办公室外,不少人堵在楼道,一些脑袋好奇地朝窗口和门里面凑,其中就有之前曹燕的室友。
我将办公室其他人全都赶了出去,又把曹燕室友拉了进来,然后关上门,拉上窗帘。
秃头校长顿时慌乱不已。
“警官,你要干什么。”
他被我逼到角落。“现在是两条人命,你还要隐瞒到什么时候,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真……”秃头校长还想狡辩。
我声色厉荏地打断他:“想清楚再回答。”
秃头校长的脸色变得像纸一样白,“你是警察,你不能这么做。”
我已经完全失去耐心了,从警五年,老张当初就说我的性格太急躁,其实是不怎么适合当警察的,但现在出了两条人命,显然知道什么的人却选择隐瞒不说,我实在已经控制不住了。
我面色一冷,就要再次逼迫,站在门边的曹燕室友颤抖地开口:“鬼市,曹燕昨天晚上去了鬼市。”
听到这话的我和秃头校长同时看向了她,我还没说话,秃头校长就出声警告:“王同学,不要胡说,警官在这,你扯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
女室友摇摇头,执拗地说:“她去了,她趁我们睡着的时候去了,她以为我们不知道,但我们当时都醒着,只是在装睡而已。”
鬼市?又是鬼市?怎么又跟鬼市扯上关系了。
我问她:“既然醒着,你们为什么要装睡?”
她说:“她不是第一次趁我们睡着出去了。”
我说:“那你们怎么知道她去了鬼市?”
她说:“她跟我们说的,不然我们也不会知道。她一定是去了。”
“王同学,”秃头校长打断了我们的对话,“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误导警官了。鬼市是不存在的,那只是你们幻想出来的,这个世界上哪有这种东西。”
我审视着他。“校长,从一开始你就不愿别人讨论到鬼市的一丝一毫,为什么?你一直说鬼市不存在?你怎么这么确定?”
秃头校长侧了侧身,躲开我的目光。
“想也知道,什么鬼市鬼魂,哪有这种事。”
我说:“或许鬼魂并不存在,但是不代表鬼市也不存在,鬼市,也可能是人为的。”
说完,我叫老张:“老张,你去下痕检科那边,看看曹燕身上有没有骷髅头硬币。”
赵平的室友说过,骷髅头硬币是鬼市入场券,赵平的身上有。如果曹燕也去过,那么身上也应该会有才对。
然而老张却没有动,依然站在原处,双目充血地盯着我的手机一直看。
这个状态从我把手机里的短信递给我看以后就一直保持着。
我走过去,把手机拿了回来,自己打电话给痕检科的人。
老张回过神,颓然坐倒在地,喃喃着“五鬼”什么的。
很快,痕检科的人发来信息,确认曹燕身上有骷髅头硬币。老张口里还在念个不停。
“你在说什么?”我朝他靠过去。
“是五鬼,五鬼索命咒。”
我皱着眉头,一个“鬼市”还没弄清楚,怎么又出来个“五鬼”?况且其他人乱语鬼神也就罢了,怎么你作为一个警察,也开始说这些?
在我看来,把不能解决的案件原因归责于鬼神,是一个警察最无能的行为。
我看着老张,表情十分复杂。
初入警队时,老张是整个警队经验最老道,破案最多的人。
当时的我什么经验一点也无,全靠跟着他,学到了不少东西。
我跟在他屁股后面,一个劲叫他师父,他总是摆摆手,说叫老张。但所有办案的经验,事无巨细,都细细地教过我。
但是,这一切在去年那件事发生以后,老张彻底变了。变得碌碌无为,褪去了“警队神探”的光环,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坐等退休的普通上班族。
命案发生时,我曾渴望过他会再次苏醒,但显然我必须得失望了。
从他口中说出鬼神的这一刻,我对他彻底失去了信心。
我扶着他站了起来,说:“我们先回警局。”
老张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你听说我,这是五鬼索命,五鬼分别是吊死鬼、落尸鬼、水鬼,饿死鬼和枉死鬼,只要把五条人命献祭给五鬼,就能让五鬼满足你一个愿望,任何愿望都可以。”
老张盯着我的眼睛说:“现在吊死鬼和落尸鬼已经献祭,还有三鬼,还会有人死。”
7.
回到警局后,老张暂时恢复了过来,也没有再跟第三个人说什么五鬼了,可能他也知道,就算说出来也只是徒劳,这种事情是没有人会信的。
一忙到了晚上的十一点了,从接到报警电话到现在,我们都没有吃东西,肚子早已咕咕叫了。
从警局走出来,转过一个路口,有一家兰州拉面,从前有案子需要加班加点的时候,我们常来这里吃夜宵,吃完回去继续干。
“不好意思,又忘记你不吃香菜了。”老板把一碗面端到我的面前,一脸歉意地说。
“没事没事。”
我一面挑出碗里的香菜,一面想着今天的事情。
老张突然说:“你知道OR6A2吗?”
我一愣神,老实说:“不知道,那是什么?”
老张指了指我挑放在桌子上的香菜,“据说是一种讨厌香菜的基因,不喜欢吃香菜的人就是因为携带有这种基因。”
“我说我怎么这么讨厌香菜,原来这是刻在DNA里的。”我勉强笑笑,半开玩笑的说。
“你说有没有种可能。”老张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人类所有的行为,其实都是受到基因的影响,比如想要当警察,比如杀人,比如……自杀。”
自杀的基因?
我放下筷子,“如果杀人真的是基因控制的话,那促使人当警察的基因就是它的天敌,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杀人就要付出代价。”
“你说得对。”老张说,沉默地吃着食物。
没一会,老张的手机响了起来,我下意识瞥了一眼,看到来电人被备注为“女儿”,老张接了电话,一个弱弱的女声传出来,“爸爸,你怎么还不回来,我害怕。”
老张轻声安慰着,这时,四个大汉推开店门,叫嚷着走了进来。
老张皱了皱眉,走出门口打电话去了。
四个大汉坐在我们旁边的位置上,空气中散发着难闻的酒味。四人有说有笑,讨论着KTV、姑娘和金钱的话题。
四人越讲越兴奋,点的菜一个没上,就勾肩搭背地往门口走去,沿路撞得桌椅晃荡直响。
走到门口,一个男人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按了一下,门口停着的汽车鸣笛闪烁。四人就准备往车上坐。
我站了起来,他们全部都喝了不少酒,竟然还想要开车,这事我不能不管。
可没等我制止,已经看到老张挂了电话,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外,死死地盯着那醉酒的四人。
坏了!我心想。
主驾车门被男人拉开的同时,老张一个健步冲了过去,一拳打在了男人面门上。此时我才刚冲到门口。
“老张,不要。”
可是已经晚了,另外的三人见同伴被打,早围了上去,虽然走起路来踉踉跄跄,但老张终究寡不敌众,以一敌四,被围在中间。
事已至此,我操起店里一张凳子,咣当一下砸在五人旁边的空地上,那四人被这动静唬了一下,愣神间,我趁势将老张拉出。
老张刚一脱险,就捡起一条椅子腿。又要冲过去玩命,我连忙拉住他,四人见这架势酒也醒了大半,虽然人数占多,但手中没家伙,且除了最开始那人挨了一拳,伤多半在老张身上,看了我们几眼,骂骂咧咧地就想离开了。
看着那几人还要上车,老张情绪再次激动,我只好说:“你们已经喝了酒,来的时候就是酒驾了。我已经用手机拍下来了,如果不想被罚,就不要再开车了。”
事实上我并没有用手机拍,而且也不能亮出警察的身份,不然警察打人这事闹大了不好收场,而且对方确实喝了酒。这种情况下,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果然,那几人虽然嘴里骂个不停,还是选择离开了。
我扶着老张回到店里,他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对不起。”半晌,他才对我说,“我控制不住,明天我会向队里说明,惩罚我都认。”
深知其中原委的我,不知道说些什么。
本来,老张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
可是这一切,在去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他的女儿在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被一个醉酒货拉拉司机撞倒。事故后,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碎裂的玻璃残片不巧扎进她的眼睛,使其失去了一双眼睛。
女儿因为此事患上抑郁症,曾经几次自杀,有两次还差点成功了。老张本人也从此一蹶不振,妻子终日以泪洗面,辞去了教师的职位。
老张因此恨上了所有酒后开车的人,所以在看到那四人准备酒后驾车离开,才会愤怒到失去理智。
“今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看着门外的夜色,违心地说。
“可是,这事是我不对。”
“不要说了,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大吼起来,用音量掩盖情绪。
老张的头低了下来,“我知道了。”
赔偿了老板的损失后,我和老张就准备回警局。
走了没几步,老板追上了我们,把一个小物件递给我。
“这是你们的东西吗?我刚才在地上捡到的,我看这玩意儿好像挺精细的,是什么特别制定的礼物吧。”
我和老张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这是一个骷髅头硬币。
赵平和曹燕身上的骷髅头硬币都还在警局,这是我们见到的第三枚硬币。
8.
我们走在路上,沉默着。
从目前得知的情况来看,骷髅头硬币和鬼市有关,而鬼市和今天的两起命案有关。
我试着开始理解鬼市。
假设鬼市真的存在,那么据赵平的室友所说,心中怀有强烈渴望的人,会得到进入鬼市的权利,而骷髅头硬币就是入场券。鬼市交易的,是人的生命。
目前所知进入鬼市的人都已经死去了。
赵平的渴望是和女朋友复合,那么曹燕的渴望是什么?结合校长所说,或许她的愿望和家庭有关。
那么,现在这枚硬币出现在我们面前的硬币,是谁的呢?谁心中存在强烈的渴望?
我吗?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尽快查明真相,这算吗?
还是,这硬币是刚才醉酒的四人留下的,是他们中的某一个人心中存在渴望,所以骷髅头硬币出现了。那是不是意味着那个人也会死?
等等,这一切的假设都源于“鬼市真的鬼市”这个大前提,如果鬼市并不存在,这一切只不过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假象,那身上持有和命案有关的骷髅头硬币的人,哪怕不是幕后主使,也一定跟这件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应该追上那四人,问个清楚。
我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恼怒于自己的迟钝。
还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的车还在。
想到这里,我停下脚步,准备回头。
老张却完全没有意识到我停了下来,还在向前走着,双眼无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追上他,刚想开口叫他,就听到他近乎梦呓一样喃喃着:“如果真有鬼市就好了,这样女儿的眼睛或许就……哪怕是用我的命去换,我也愿意。”
老张的手紧紧地捏着骷髅头硬币。
“老张,你……”我叫他,手搭上他的肩膀。
眼前浓雾缭绕,一瞬间就包裹住了我们。
雾中影影绰绰,有人四处走动。
耳边喧嚣渐起,我呆呆站在原地。
很快,雾散尽。我和老张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央。
叫卖声此起彼伏,就像来到了乡下的集市。
如果忽略此时的环境和他们每个人脸上的鬼怪面具的话。
“老张,你看到了吗?”我开口问老张,渴望从他那听到不一样的回答。
这就是鬼市吗?
老张迟迟不答,我向他看去,却见我面前的这人脸上戴着一副夜叉面具。
看其穿着和体型,确是老张无疑,只是他什么时候戴上了面具?
我沉声说:“你搞什么,老张,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伸出手,去揭他的面具。
他侧身一躲,跑了开去,几下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我拔腿去追,四周的人却都朝我涌了过来。
“有人,有人的味道。”
“怎么回事,有人进来了。”
他们对我视若无睹,但挺着鼻子,四面嗅着,却都是朝我而来。
难道他们看不见,是靠嗅觉分辨的?
一双手抓住了我的衣角,一个戴着牛头面具的人从我左手边走来。
“是人,是人。”
越来越多面具人抓住了我,正在这时,我瞥见自己脚边有一个腐烂的人脸面具。
我伸手将它勾起,这时面具人已经将我团团挤在中心,我甚至觉得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一个面具人举起我的手臂,放在鼻子前嗅了嗅,然后张开嘴巴,面具嘴部的地方从中分开。
我把人脸面具戴在脸上。
面具人全都停在原地,过了一会,他们放开了我,又恢复成一开始的模样。
我顾不得其他,目光四寻,找着老张。
很快,我就看到老张的背影。
老张正站在一个摊位前,摊主戴着判官面具,正拿着毛笔在面前写着什么。
“老张。”我跑到老张身边,但是任凭我如何呼喊,他都对我不理不睬。
我将目光射向判官:“你是谁?”
判官收了笔,合上笔记。我瞥见他在上面写的是老张的名字——张正义。
判官无视了我,注视着老张:“交易完成。”
我皱着眉,伸手抓住判官的手,问道:“你到底是谁,想搞什么名堂?曹燕他们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
判官依旧不答,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一样。
我一只手仍然抓着他,另一只手就去抓他的笔记。
刚才他合上的笔记的时候,我看到笔记扉页上分明写的是“生死簿”三个字,而且在老张的名字之前,还依稀有曹燕和赵平的名字。
比刚才更大的浓雾像水一样弥漫上来,将四周的一切都包裹了进去。鬼市变得朦胧起来,面前的判官和所有的面具人都仿佛离我越来越远。
“你们到底是谁?想要干什么?”我朝着浓雾大喊,但终究无济于事。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只有我和老张默默站立着。
我回过神来,还保持着拍老张肩膀的姿势。
老张回过头,“怎么了?”
我迟疑地问:“你刚才,有看到什么吗?”
老张说:“没有啊,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难道刚才只有我一个人看到鬼市?还是说,那不过是我的幻觉。
我摇摇头,打算先不把这件事告诉他。“没什么,我们回去。”
老张说:“为什么要回去?”
我把自己刚刚的推论告诉他,那四人身上有骷髅头硬币,一定和今天的命案有关。
老张听后,很是不解。“什么骷髅头硬币,不是只有赵平和曹燕身上有吗?”
我震惊地看着他,“刚才老板给我们送来一个硬币,以为是我们掉的,但我想应该是那四人身上的,你不记得了?”
老张摇头。
难道又是我的幻觉?
我不再言语,准备先回去看看。
然而当我来到兰州拉面店门前,却没有看到原本停在那的车辆。
老板还没有打烊,我走进门,询问他是否看到有人过来开走车子。老板说没有,而且这一晚上根本就没有人停车在那?
甚至当我问及骷髅头硬币时,他也说并没有看到,对于他亲手将骷髅头硬币送到我们手上这件事,他忘得一干二净。
9.
我是在医院醒来的。
头上包着纱布,疼痛欲裂。
我的手脚都有伤,所幸都是皮外伤,并不妨碍行动。
门外传来动静,不一会同事小刘推门进来,我也从他那里知道了我昏迷之前的事情。
昨天晚上老张在兰州拉面门口看到四人醉酒的人准备开车,情绪失控与人打了起来。我随后加入战团,但无奈双拳难敌四手,我和老张双双负伤。
其中一个醉汉操起店内的椅子朝老张砸去,我替他挨了一下,椅子砸在我脑袋上,当场晕倒。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我支着身体,坐了起来。
病房内有两张床,却只有我一个人,我没猜错的话,另一张床上应该是老张才对。
我问小刘:“老张呢?”
小刘说:“老张先回去了,两天没回家了,他女儿在家等着呢。”
我脑袋又疼了起来,于是重新躺下,想再睡会。
一阵铃声响起,小刘接起电话,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好,我知道了,马上就来。”
挂掉电话,小刘就要出门。
我拦住他,“怎么了?”
我一边说,伸手把床边的手机拿了过来,竟然关机了,我开了机。
小刘说:“西河大桥有人跳河,已经溺亡了。”
有死者,又有命案。短短两天,竟然发生了三起命案。
我的脑袋越来越疼,问他:“死者身份查清楚了吗?”
小刘回忆着电话里的内容:“是个中年人,根据死者身上的证件来说,死者叫吴海。目前只知道这么多,更多情况还有待调查。”
我一把拉过被子,蒙住脑袋。
“嗯,那你先去处理吧。”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模糊不清。
小刘也觉察到了,“陈哥,你没事吧。”
我说:“我没事,事态紧急,你先去吧。”
小刘答应了一声,没一会,我听到他关门的声音。
小刘走后,我猛地拉开被子,整个身体抖个不停。
就在刚刚,我在刚开机的手机里,看到了一条短信。
还是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号码,短信内容诡异如往。
“这次的命,是水鬼的。”
与此同时,脑海中更多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了起来。
那是我昏迷之前的记忆,根本就和小刘说的不一样。
鬼市,判官,生死簿。
“生死簿”上,写着老张的名字。在老张之前,我还依次看到赵平、曹燕,以及刚刚得知的死者——吴海——的名字。
赵平死了,曹燕死了,吴海死了。三个写在“生死簿”上的人都死了,老张的名字就在吴海后面,这难道意味着老张会成为下一个死者吗?
我又想起老张之前的胡言乱语,五鬼索命,结合我手机收到的短信,和三名死者的死状,一切似乎都和老张所说符合。
所以,老张会是下一个吗?
我找到老张的号码,拨了过去。
无人接听。
我又接连打了几次,但结果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