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祭拜亡弟
天空昏暗,宛如黑乎乎的锅底被倒扣在空中,浓云像浸了墨的棉絮,沉沉地压在连绵的土坡上,预示着山雨欲来。
冷风卷起地上的尘土、枯败的落叶,以及正在燃烧的纸钱——那些黄纸被火舌舔舐着,卷曲成焦黑的卷,灰烬打着旋儿直冲云霄,又被风揉碎,散落在坟前那片红土地上。
林玉跪在一座土坟前,坟是土堆的,没有石碑,杂乱地长着瘦不拉几的狗尾草。烛光摇曳中,那张惨白的脸上爬满皱纹,眼泪顺着老树皮似的脸流下来,啪嗒啪嗒滴落在红土地上。
“弟弟,姐姐来看你了,姐姐给你报仇了,害你的那个混蛋被我送上了法庭……”
她语言哽咽,27年了,心里有太多话要说,有太多的苦要诉,却被呜呜的哭声抢了先,随后更是嚎啕大哭,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凄厉的哭声回荡在空旷的荒野中,最后被不断袭来的冷风吹散在空中。
一道闪电劈来,照亮她眼前的土坟,坟头上的狗尾草随风摇摆,似乎是亡弟听到了她的哭诉,正不断地点头回应。
斗大的雨点砸了下来,砸在她的手上、脸上,混着眼泪,一起滚落在红土地里。
第一章 小康之家
“我真的很想亲自为我弟弟报仇,我真的很想这样做。”林玉坐在自家老屋的门槛上,手里摩挲着一块带着泥土的瓦片。陶片是曾经用来装亡弟尸骨的腌菜的坛子,碎掉了。弟弟的尸骨已经回归故土,埋在离老屋不远的地方。
“我弟弟被杀害时才8岁多不到9岁,那么小的孩子,他怎么下得了手。手段那么残忍……我真的想用刀也把他的肉一块一块地割下来,让这个混蛋知道什么叫疼。”
她顿了顿,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泪水。
“我只有一个弟弟,我们家六个兄妹,他是最小的,也是最乖的。这个混蛋,易常清,多活了32年,而我弟弟在那冰冷的地方躺了32年,甚至没有立碑。”
说起当年的家,林玉的冰冷的眼神里难得有了温暖的光芒。“我们家当年算是小康家庭,老家的房子高两丈八,房子有大又高,非常气派。”
她站起身,走到老屋的墙角,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里是一栋红砖瓦屋,门前整整齐齐地站着八个人,爸爸穿着笔挺的中山装,妈妈穿着碎花褂子,六个孩子站成一排,最小的林森手里提着一个麦秆的灯笼,咧开嘴大笑,露出了豁牙。
“爸爸在老家开了一个很大的家具厂,当时村里好多人都没饭吃,都是到我家来借米,借稻谷。八几年借的钱现在都还没还,借四五百块钱。那个年头四五百块钱是很大一笔钱了,我爸爸妈妈也会借给人家。”
那时候的日子,是林玉记忆里最好的时光。爸爸家具厂的机器开动时嗡嗡作响,院子里堆着各种各样的木头,有松木的清香,有楠木的醇厚。林森放学回来,最爱去厂里玩耍,东瞧瞧西看看,学着木匠的姿势,装腔作势,假装自己正在锯木头,特搞笑。母亲会在厨房里做饭,炊烟袅袅,飘在院子上空,混着饭菜的香气。
晚饭过后,六兄妹为了躲避洗碗的苦役,集体出逃,跑去村头的鱼塘,躺在土路上,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嘴里咬着狗尾草,望着夕阳慢慢坠落在远处的山头,悠哉、悠哉。
第二章 橘子园
“听人家说外面发展快一点,尤其是广东沿海一带,遍地都是机会,找钱更容易,爸爸就动了心。”林玉坐在老屋的屋檐下,手里端着一杯茶水,水已经凉了,可她一口没喝,只是盯着杯底的茶叶发呆。当时弟弟还很小,8岁的样子,刚上小学二年级,爸爸说,带他去湛江见见世面,顺便帮着打理橘子园。我们都同意了,觉得那是两全其美的好事,谁曾想,弟弟去了后竟然丢了性命,再也没能回家。”
1988年的年初,爸爸带着弟弟林森去了湛江,包了橘子园,足有几十亩地。春天的时候,那片橘子园郁郁葱葱,苍翠欲滴;到了秋天,橘子树上挂满了黄橙橙的橘子,拳头大小,宛如一个个闪亮的小桔灯。
爸爸开厂是一把好手,打理橘子的手艺也不耐,橘子长得又大又甜,很快打开了销路,赚了钱。“爸爸当时发展很好,很多老家来湛江打工,找不到工作,落脚都是在我爸爸那里。爸爸把老乡安排在橘子园旁边的几间红砖房里,不仅管住,还管吃喝,直到老乡们找到工作为止。”
家里除了爸爸和弟弟,大姐林红也到了湛江,在一家服装厂打工,隔三岔五就会去橘子园看望他们。“大姐说,弟弟在湛江非常开心,每周放学回来,就会到橘子园帮着爸爸锄草、施肥、浇水。调皮捣蛋是免不了的,有时候还带了同学偷还是青涩的橘子吃,虽然酸得龇牙咧嘴,却笑得很开心。”
那天是1988年的8月18日,天气异常炎热,太阳像个火球似地挂在天空,把橘子园的泥土晒得发白。中午的时候,来了个流浪汉,穿着破败不堪的蓝色的确良衬衫,裤子上有几个刺眼的破洞,头发又脏又乱,像个鸡窝似的,脸上还破了相。“爸爸看他可怜,就收留了他,让他守橘子园,同时干点杂活,说好一个月给他50块钱工钱。流浪汉说他叫易常清,广西人,一直在外面流浪。”
“易常清刚来橘园那会儿非常勤快,每天早早起来干活,给果树打农药,喂鸡喂鸭,什么都干。爸爸对他颇为满意,不仅和他同吃同住,还给他买新衣服,新鞋袜。“爸爸说,易常清平时话不多,总是低头干活,很少跟人说话,但是对弟弟还不错,有时候会跑去幺店子给弟弟买糖果吃,弟弟也喜欢他,愿意跟他玩。”
可没过多久,易常清就变了。他越来越懒,有时还干偷鸡摸狗的事情,偷橘子、偷鸡鸭去卖,换钱买酒喝。一个月后,他找到爸爸,就要结账走人。我爸爸二话没说,就把工钱给他了。买酒买肉,他很快就花完工资,又跑回来要。易常清说工钱没给够,还差二、三十块,最多四十元。爸爸很生气,说他这几天是没干活的,还偷东西去卖,应该扣他的工钱,怎么可能补钱?两个人就闹了起来,闹得很凶。”
大姐林红恰好去了橘子园,她亲眼目睹了那场争吵。“易常清青筋暴起,用手指着爸爸的鼻子乱骂,说爸爸是心胸狭窄之人,欺负他一个可怜的流浪汉。爸爸也是气坏了,说他不识好歹,让他赶紧走,别在这里捣乱。走的时候易常清就放下狠话:‘我要让你们家断子绝孙!’当时我们都以为他只是说的一句气话,一点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他真的说到做到了。”
当天下午,易常清去了弟弟就读的新民小学。那所学校就在镇子上,离橘子园比较远,弟弟住在学校里,周末才坐公交车回橘子园。当时还没有放学,易常清趴在学校窗户上,叫弟弟的名字。弟弟的同学后来回忆说,“易常清手上拿了一个苹果,对弟弟说,‘你妈妈病重,正在医院里,你爸爸让我来接你,带你去见妈妈最后一眼。’弟弟一听就慌了,马上跟着他走了。弟弟的同学看到易常清腰间别了一把亮晃晃的匕首。”
弟弟被骗走的两三天后,学校的老师就坐车找到我爸爸,他说:“老李啊,你家的工友带走你儿子看你老婆,怎么还没回去上课啊?”
爸爸一听,就知道出事了。随后,他发动所有的村民出去找,找了很久,还是找不到。“他们分成好几组,有的去镇上找,有的去河边找,有的去远处的山里找,喊着弟弟的名字,嗓子都喊哑了,都没有找到弟弟。爸爸当时就哭了,他说,肯定是易常清那个混蛋把弟弟带走了。他气得直跺脚,后悔当初收留了他。”
易常清杀害弟弟后就不知所踪了。爸爸报了警,公安局的同志也没找到人。“那个年代,没有监控,没有身份证,易常清又是个流浪汉,没有固定住所,根本没办法查。”
3个月后,一个村民在放牛的时候,在一片玉米地里发现了弟弟的尸体。“那片玉米地离橘子园有十多里地,玉米长得很高,极为茂密,平时很少有人去。村民说,他的牛突然不肯走了,一直嗷嗷乱叫。他觉得很奇怪,就顺着牛的目光看去,发现玉米地里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他从牛背上跳下来,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小孩的尸体。”村民随即报了警,警察很快赶过来勘查了现场。尸体已经高度腐败了,弟弟的那张脸已经融掉了。警察是从尸体上还没有烂掉的衣衫和鞋子判断这具尸体就是弟弟林森,随后通知了爸爸。
爸爸拿了一个腌菜的坛子把弟弟的骨头放在里面,挖了一米多深的一个坑把弟弟埋了,堆了一个小土堆,没有立碑。
爸爸后来到处去找这个杀人凶手,一边打工,一边找人,直到爸爸去世的2014年,都没有找到凶手。
弟弟遇害的事情,大姐和三姐也许知道,她们当时在湛江。但是没有一个人告诉林
玉,弟弟林森已经被害了。
林玉一直逼问爸爸:“爸爸,你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我,弟弟去了哪里。我好把弟弟找回来。”爸爸只是说,“不要问那么多。”随即关上了房门,不愿再多说一个字。我只是想到流浪汉只是把弟弟拐出去卖了,所以就想着把易常清找到,然后就能找回弟弟林森。“我每天都在想,弟弟现在在哪里?他过得好不好?他会被人欺负吗?他还会记得我这个老姐吗?我发誓,一定把易常清找到,把弟弟带回来。”
第三章 十七年的寻找
1997年,林玉19岁,初中毕业后,她没在继续读书,而是选择出去打工,就是为了寻找易常清。“我跟爸爸说,我要出去找弟弟,爸爸不同意,他说一个女孩子家在外面太危险,让我留在老家。可我哪有心思留在老家?弟弟还在外面等着我呢!我偷偷地收拾了行李,拿了家里仅有的几百块钱,就出发了。”
林玉在外面打工的时候,只要听到说老家土话的,她就想尽一切办法接近他们,问认不认识易常清,这样一晃到了2014年。
哪里有消息就往哪里跑,云南、贵州、四川、广西、浙江、广东。
林玉在服装厂干过临时工,搞过电焊,去酒吧干服务员,卡拉OK,花生厂。除去生活费,一个月能够存五六百元。
最苦的时候,林玉没钱吃饭,就去捡垃圾吃。“有钱的时候买面包吃,要是没钱了就捡垃圾吃。饭店里有人吃剩下的,等他们吃了,林玉就悄悄溜进去,用手抓起来就吃,吃了就跑。饭店如果不让进去,我就跑到店外垃圾桶抓剩菜、剩饭吃,不管脏不脏,能填饱肚子就行。”
住的地方更是简陋,林玉有钱的时候就住15块钱的小旅馆,兜里没钱就躺在马路边,或是睡公园,或是车站外面,有时睡桥底下。“冬天的时候,寒风贯穿桥底时,特别特别冷,冻得直打哆嗦,我就把背包里的所有衣服都裹在身上,还是冷得不行。那时候我就想打退堂鼓,但是一想起弟弟,想起他小时候冬天里,总是钻进我的被窝,跟我抢被子,想到这些,我就觉得不那么冷了。”
有一次,林玉在浙江的一个工地上打工,认识一个湖南老乡。她问老乡:“认识易常清吗?”他说:“认识。以前一起在江苏的一个工地上干过活,他现在就在湖南的一个村里住着呢。”
林玉一听,心里特别激动,一把抓住老乡的手,指甲掐进他的肉里,老乡甩开她的手直喊疼。老乡叫林玉换套好看的衣服,说要带她去见易常清。“我高兴惨了,赶紧去买了一套新衣服,花掉了我一个月的工资。然后,老乡带我上了一辆灰色的面包车,车开了很久,东弯西拐的到了一个偏远的小村庄里。”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老乡是个蛇蝎心肠的人贩子,他把林玉卖给了村里的一户人家,给那家的傻儿子当老婆。“他们把我关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门从外面锁上了,窗户也用钉子钉死了。准备当我老公的傻子,每天都在房间外面傻笑,看着我流口水,我感到非常可怕。我在房间里找到一块小铁片,花了好几天把钉子撬了起来。他们娶老婆摆酒的时候,她就推开二楼房间的窗户,从离地3米多的窗户上跳下去,运气好的是没摔断腿。运气更好的是,她逃跑时没有给这家人抓回去。她当时只有一个执念——一定要逃出去!这样才有机会找回弟弟。
之后,林玉又继续踏上了寻找易常清的路。“那段时间,我特别绝望,觉得天底下都是坏人当道,好人落难。可是我一想到弟弟还在等着我,我不能轻言放弃,一定要找到易常清,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
在寻找易常清的这些年里,林玉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这段婚姻持续了几年后,她离婚了,女儿跟了前夫。“前夫不理解我,他说我找弟弟太执着了,不顾家,不顾女儿。”
今年,女儿都大四了。“女儿考上大学的时候,我就拿了2000块钱给女儿,那是我卖了玉米挣到的钱。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女儿。”
苦苦寻找了弟弟17年,林玉没有找到任何线索,直到2014年她的爸爸去世。
苦苦寻找了弟弟17年,林玉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吃尽了苦头,可是没有找到任何线索。直到2014年,她的爸爸去世了。“那天,我正在四川的一家卡拉OK里当服务员,大姐给我打电话,说爸爸病重,快不行了,让我赶紧回家。我放下电话,就往火车站跑。一路上,我不停地哭,我怕我赶不上见爸爸最后一面。”
林玉火急火燎地赶到家的时候,爸爸已经奄奄一息了。他躺在老屋的床上,脸色苍白,呼吸微弱,眼睛紧紧地闭着。“玉,你快来,我不行了。”微弱的声音从爸爸的喉咙里挤出来,很轻,却像是一把铁锤,一声声砸在林玉的心上。
林玉冲了进去,跪在床边,抱住床上气若游丝的爸爸。“爸爸,我回来了,你别有事,我还没有找到弟弟呢,你还要跟我一起找弟弟啊!”爸爸慢慢地睁开眼睛,看着林玉,眼里满是愧疚和不舍。他用颤巍巍的手,从席子底下拿出一份皱巴巴的遗书,交给林玉。
“玉,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全家,对不起你弟弟……这么多年了,我一直瞒着你,是怕你受不了……弟弟他……他已经不在了……”爸爸的声音越来越弱,眼泪漫过他满是皱纹的苍白的脸,“玉,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也要找到易常清,将他绳之以法。你不答应我,我死不瞑目。”
林玉拿着遗书,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知道,爸爸这些年心里有多苦,他一直活在自责和愧疚之中。爸爸觉得是他没有照看好弟弟,是他收留了易常清,才导致了弟弟的死。“爸爸,我答应你,我一定找到易常清,为弟弟报仇,你放心吧!”
爸爸听到林玉的话,嘴角微微上扬,像是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用尽全身力气,伸出手,想摸摸林玉满是沧桑的脸,可是手刚抬到半空中,就垂了下去,眼睛也永远地闭上了。
爸爸去世了很久,林玉还抱着父亲,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淌。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寻找易常青,为弟弟报仇雪恨,成了她余生唯一的目标。
第四章 遗书里的线索
爸爸去世后,林玉在家里待了好一阵子,她把老屋前前后后收拾了一下,把爸爸的遗物整理好,然后,她打开了爸爸留给她的遗书。
遗书是用钢笔写的,蓝色的墨水,字迹有些潦草,能看出爸爸写遗书的时候手一直在颤抖。上面写着弟弟遇害的经过,写着爸爸这些年的自责和愧疚,还写着易常清的地址和特征。“易常清,广西壮族自治区玉林市博白县某村人,个头很矮,不到一米六,体型偏胖,皮肤黝黑,脸上有一道Z字形的伤疤。他家的房子前面有一个很大的鱼塘,鱼塘旁边有许多大柳树,房子是泥墙的土坯房,屋顶盖着麦秆。”
林玉拿着遗书,心里又激动又紧张。激动的是,终于有了易常清的线索,这么多年的寻找,终于有了方向;紧张的是,不知道易常清现在还在不在那个村里,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我当时就想,不管易常清在哪里,我一定要找到他,就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他揪出来。”
2015年春天,林玉又踏上了寻找易常清的路。“我一直想着,一定要找到弟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一次,林玉的目的地是广西博白县。她先是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随后又转了几趟公交汽车,一路颠簸,终于到了博白县。可是到了县里,她才发现,博白县很大,有很多村庄,她不知道易常清所在的具体是哪个村子。“遗书里只写了某村,没有写具体的村名,爸爸应该是没有查到,我只能一个村一个村地找。”
林玉打定主意后,说干就干,在博白县的一个小镇上住了下来,她不敢住在县城,荷包太瘪了,她没那么多钱支付高额的费用,能省一分是一分。每天清晨,她闻鸡起床,背着一个背包,里面装着水和干粮,去各个村庄打听易常清的消息。“我会跟村里的老人聊天,问他们村里有没有一个叫易常清的,个子很矮,脸上有道伤疤,家里的门前有水塘,在广东湛江的橘子园干过活路。可很多老人都说不认识,要么就是摇摇头,说没听过这个名字。”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叫“易家村”的村庄,林玉想,这次应该是十拿九稳了,说不定就找到易常清了。她怀着希望,在村里打听了一圈,终于有村民说,村里有一个叫易更华的人,个子很矮,脸上有道Z字形的伤疤,家里前面有一个鱼塘。“我当时特别激动,觉得这个人肯定就是易常清。我赶紧问那个人,易更华现在在哪里。那个人说,易更华出去打工了,听说干了老板,很少回来,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住几天。”
林玉按照这个村民的指点很快找到了易更华家所在的位置,泥巴垒成的墙壁,麦秆盖的屋顶,屋前有一个好大的池塘,四四方方的,长了很多株大柳树。她当时就靠在一株歪脖子大柳树上,掩面而泣。“除了名字对不上,其他所有的特征都符合爸爸遗书上的描写,我坚信这个易更华,就是杀害我弟弟的易常清。”
林玉退掉了租的房子,在易家村留了下来,一待就是半年,还是不见易更华的身影,易家的大门一直关闭着,连易家的其他人也没看见。
林玉不甘心,就悄悄蹲在山上,看到易更华家的门开了,就冲了下去。
“易常清在家吗?”
“不知道,没这个人!”进屋的老两口一口咬定,不认识易常清。林玉又问:“那易更华在家吗?我是他的一个朋友,来找他有事。”老两口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他出门打工了,不在家。”说完,就下了逐客令,把林玉赶了出去。
林玉不甘心,她觉得老两口肯定在说谎,易更华一定在家。随后,她隔三岔五就回到山上蹲守。等天黑了,就悄悄从山上下来,蹲在人家的屋檐下,躺着。她眯一下,鸡一叫,就醒了,然后跑到山上蹲起来不动。
时间无声,转瞬一年。林玉在易家村待了整整一年,这一年里,她吃了很多苦头,夏天顶着烈日,冬天冒着寒风,可她从来没有放弃过。“我每天都在想,弟弟还在等着我,爸爸还在看着我,我一定要找到易常清,为他们报仇。”
2017年秋天的一个下午,林玉像往常一样,蹲守在易更华家不远处的山上。
一个矮胖男子叼着一根烟,慢腾腾地走向易更华家。男子个子很矮,不到一米六,体型偏胖,皮肤黑漆漆的,跟遗书里描写的易常清的特征一模一样。林玉差点尖叫出声,她赶紧捂住了嘴,憋住了气,看着男子开锁后,走进了易更华家,随即掩上大门。
林玉等了一会儿,然后悄悄地跑下山,来到易更华的门口,敲了敲门。大门咿呀一声开了,那个矮胖的男子探出头来,问:“你找谁?”林玉强装镇定,笑着说:“易常清,易老板,您回来了。”矮胖男子头有点懵:“嗯……你谁啊?”林玉说:“易老板,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跟我老公在浙江宁波那里帮您打过工,您都忘了?”
矮胖男子拍了拍圆滚滚的大脑袋说:“我手下那么多人,我哪记得起?进来坐坐聊聊。”林玉心中一阵窃喜,她知道,她的计划成功了第一步。
第五章 三年的网聊
林玉跟着矮胖男子走进了易更华家。家里十分简陋,泥墙上有很多裂缝,院子里有几只鸡在到处乱跑。矮胖男子把她让进屋里,屋里摆着一张破旧的桌子和几条长凳,木桌上放着一个半导体收音机和一个烟灰缸。
两人面对面坐着,矮胖男子的脸上的那道Z字形的疤痕特别显眼。矮胖男子给林玉倒了一杯水,然后问:“你找我有事吗?”林玉说:“没什么事,就是路过这里,听说易老板回来了,就过来看看。易老板最近过得怎么样啊?”矮胖男子笑了笑,说:“还行吧,就那样。”
两人聊了一会儿,林玉趁机要了易更华的电话号码,说以后方便联系。易更华没多想,就把电话号码告诉了她。后来,林玉又加了他的微信,说现在都用微信聊天,方便。易更华也同意了,加了她的微信。
从那以后,林玉就开始和易更华在网上聊天。她知道,易常清可能有两个名字,公安局一直抓的是易常清,而他现在用的是易更华这个名字,所以才逃亡了这么多年。她想通过聊天,收集更多的证据,证明易更华就是易常清,然后将他绳之以法。
两人每天都会通过微信聊天,有时候聊聊工作,有时候聊聊生活,有时候聊聊家庭,过年过节还互发祝福语。林玉会故意提起一些以前的事情,比如在湛江的橘子园,比如易常清这个名字,看看易更华的反应。可易更华很警惕,每次提到这些,他都会岔开话题,或者说不记得了。
为了让易更华放松警惕,林玉开始扮演一个对他有好感的女人。她会在微信上跟他说一些暧昧的话,比如“我觉得你人很好。”、“我喜欢你。”之类的。易更华刚开始还很矜持,可慢慢地,他也开始对林玉说一些暧昧的话,两人还时常视频。
“我说,你看,我跟我老公离婚了,回到娘家了。”
“我才不信呢。”
“不信,你看,这就是我的家。”
“哎呀,你离婚好。”
“为啥?”
“我喜欢你呗。”
两人一直视频聊天,就像夫妻两个的那种聊法,什么都聊。易常清甚至还叫林玉脱掉衣服,很色。
“没网络了,下次再跟你聊刺激一点,再让你那个一点。”
每一次为了进一步得到有用的信息,林玉就必须这么做。林玉想的没有错,这个混蛋的确有两个名字。“易老板,你把我搞懵了。我在浙江宁波的时候,就是跟我老公跟你打工的时候,人家叫你易更华,易老板。我们这边的人都叫你易常清,易老板。”“两个名字都是我,我叫易更华,易常清是学校读书的名字,两个名字,就是一个人。”
此刻,林玉内心是乐开了花,心脏激动得快要跳出来了。她知道,她终于找到了确凿的证据,易更华就是易常清,那个杀害弟弟的凶手!
林玉赶紧把这个重要的聊天记录截图保存下来,然后打印出来,交给警方。林玉说:“网聊3年,也算是久战了。易更华显出了原形,色字头上一把刀,把他自己给引诱了出来。肯定是难受了,面对自己的仇人还要那样。”
第六章 凶手落网
2020年5月22日,警方根据林玉提供的线索,在广西博白县易家村将逃亡了32年的易更华捉拿归案。那天早上,易更华正在家里吃饭,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撞门的声音,他心里慌了,想跑,可还没爬上屋顶,就被冲进来的几个便衣警察堵住了。
警察出示了拘留证,说:“易常清,你因涉嫌故意杀人罪,现在依法对你执行刑事拘留。”易更华楞了一下,说:“我不叫易常清,我叫易更华,你们抓错人了。”警察说:“易更华就是易常清,你不要再狡辩了,跟我们走一趟吧。”易更华还想反抗,可被警察一个抱摔制服了,戴上了手铐,押上了随后开进来的一辆警车。
林玉当时就在不远处看着,她看到易更华被押上警车,眼泪顿时就流了下来。她知道,这么多年的寻找,这么多年的苦,终于没有白费,弟弟可以瞑目了,爸爸也可以安息了。
易更华被刑事拘留后,警方立即对他展开了审讯。刚开始,他还不承认自己杀害了林森,说他根本不认识林森,也不知道湛江的橘子园。可当警方拿出林玉提供的聊天记录和其他证据时,他终于承认 自己的罪行。
他交待,当年他在湛江的橘子园里打工,因为工钱的事情和林玉的爸爸吵架,心里很生气,就想报复。他知道林森是林玉爸爸最疼爱的儿子,就想把林森骗走,杀掉他,让林玉的爸爸痛苦一辈子。他承认,他用苹果把林森骗到玉米地,捂住了林森的嘴巴,用匕首在林森身上捅了5、6刀,然后把林森的尸体扔在玉米地里,就逃走了。
他还交待,这些年来,他一直用易更华这个名字,在全国各地打工,不敢回家,也不敢和家里人联系。他以为自己可以一直逃下去,没想到最终还是栽在了林玉手上。
林玉的几个姐姐得知易更华被警方抓获的消息后,叹息道:“心疼她,自己的妹妹怎么不心疼她。她自己的人生都没了。她自己的小孩没在身边。”
林玉说“几十年来,我们全家没有在一起过一个年,直到爸爸去世,我们都没在一起吃过饭。”
第七章 法庭上的宣判
2024年11月1日,案件在湛江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开庭。那天早上,林玉早早地就来到了法院,她剃了个头,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头发梳得很整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期待和紧张。
法庭里坐满了人,有林玉的家人,有易更华的家人,还有很多媒体记者。易更华被押上了被告席,他穿着一件橙色的囚服,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看起来很憔悴。他低着头,不敢看林玉,也不敢看台下的人。
公诉机关当庭宣读了起诉书,指控易更华犯故意杀人罪,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应当以故意杀人罪追究其刑事责任。公诉机关还出示了相关的证据,包括易更华的供述、林玉提供的聊天记录、证人证言、现场勘验笔录等。
在法庭辩论阶段,易更华的辩护律师提出,易更华有自首情节,并且认罪悔罪,请求法院从轻处罚。林玉的代理律师则反驳说,易更华的行为极其残忍,手段恶劣,社会危害性极大,不应该从轻处罚,请求法院依法判处其死刑。
林玉也在法庭上发了言。她看着易更华,声音坚定地说:“易更华,你认识我吗?请你记住我,我是林玉,是我林玉亲自把你送上法庭的。32年前,你杀害了我的弟弟林森,他才8岁多,那么小的孩子,你怎么下得去手?你知道这些年来,我们全家有多痛苦吗?我爸爸为了找你,走遍了大半个中国,直到去世都没有找到你;我妈妈因为弟弟的事情,一病不起,早早地就离开了我们;我为了找你,放弃了自己的家庭,放弃了自己的女儿,吃尽了苦头。你现在说你认罪悔罪,可你的认罪悔罪,能换回我弟弟的生命吗?能弥补我们全家的痛苦吗?我请求法院,依法判处你死刑,给我弟弟一个交代,给我们全家一个交代!”
易更华听到林玉的话,抬起头,看着林玉,眼里满是愧疚和恐惧。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庭审结束后,法院宣布择期宣判。林玉走出法庭,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很蓝,阳光很明媚。她知道,不管法院最终怎么宣判,弟弟都可以瞑目了,爸爸也可以安息了。她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为弟弟报了仇。
现在,林玉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和女儿团聚。她希望女儿能原谅她,能理解她这么多年的苦衷。“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妈妈,这么多年,我没有尽到一个妈妈的责任。可我真的很想女儿,我希望她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她。”
林玉说,等案件结束后,她会回到老家,好好地打理老屋,好好地生活。她会经常去弟弟的坟前看看,跟弟弟说说心里话,告诉弟弟,凶手已经被绳之以法了,他可以放心了。她还会去看看爸爸和妈妈的坟,告诉他们,她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她为弟弟报仇了。
风又吹了起来,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可这一次,林玉觉得风是暖的。她知道,她的人生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了。
龙泉剑客
二O二五年十一月二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