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两个来自不同世界的人,命运的纽带把我们捆绑到一起。割断纽带的是我们,修复扭带的是我们。
2017年8月4号 星期五 晴
1
看着新生报到表上写着洋洋洒洒两个字:米汤?那会儿正值中午,太阳最猛的时刻,照得人有些晕乎乎的,眼神也跟着涣散。
也许是字迹过于潦草,也许是因为正午。“米汤?”我小声念着,心想怎么会有人叫这么奇怪的名字?
正是因为随口给人“改”了名字,我才认识这个和我有八分相像来自不同地方的女孩吧。不过即使没有这口误我们也会认识,只不过没有这么快。
2
相同的脸型,都是偏胖的圆脸;相同的发型,一样长度的头发梳成马尾挂在脑后;相同的身高,都是一米六三的个子有些微微发胖。她皮肤偏白,我皮肤偏黄;双眼皮的我是高鼻梁,单眼皮的她鼻梁有点塌——这是我们之间剩下不相像的二分。虽然这二分足以把我和她区别开来,但还是常常有人把我们认错,把我叫做她,把她叫成我,在他们眼里,应该是我比较符合她的名字,她比较适合我的姓氏吧!否则为什么即便不是很相似,又总会叫错?我们走到一起时,说我俩是双胞胎也有人信的。
人们总是喜欢把第一感觉了解到的性格去分析别人的家庭或者品格,往往最能迷惑人的都是皮具笼络下的性格。就像我总大大咧咧,她总安静如淑。
我继她名字下方快速的写好自己的名字:安梦灵。感觉有人凑过来,是那个“米汤”。“安梦灵,有美梦成真的时候吗?”那个“米汤”撇着嘴说,我摇头胡乱扫了她一眼。表示不想理会她的神经质,她大概看出了我的不屑,不过没有生气,反到拉着我指着名单上的字说:“喏,认真看一下,是米扬,不是米汤!”她又指了指自己,一字一顿的:“我,我叫米扬,米饭的米扬长而去的扬!”语气没有丝毫的跋扈。
所谓缘分,大概就是在即便天涯海角东南西北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却阴差阳错的碰到一起,哪怕性格迥异,兴趣爱好各不相同。居然外表结构还有那么一丝相似。没错,我和米扬进了同一所大学,选了一样的专业,住在同一宿舍,刚刚花了几分钟给她“改”名后我们的友谊之情迅速蔓开,她刚给自己正了名,代表着我给她的新名字——夭折。这一切都巧妙得像有人特意设计一般。
3
出了寝室门口,她就是大家眼中的气质名媛,她化着精致的妆容踩着猫步,骄傲得像只孔雀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就是她的写照。那时候我连眼影是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当寝室只剩下我和她的时候,她会给我讲一些黄笑话,每每这个时候我总捂着耳朵闭着眼说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她笑得四仰八叉。随后解下她的胸罩往我脸上砸,偏偏又不偏不倚,还带着她身上的温热。我恶心到想吐,找准机会往她嘴上塞。哈,也不偏不倚!她像撒泼般光溜着身体爬上我的床,把我抱进被窝里笑道:“小娘子,你就从了吧,爷会对你好的!”我满身鸡皮疙瘩对她吼叫:“快滚,快滚。本姑娘貌美如花,从男不从女!”她麻溜起来,我说她怎么和在外面的表现大相径庭。她一本正经地说:“听好啊,传女不传男,人是个多面性的东西。”
她总带着面纱,像雾一样让人看不清她的模样。
她邪恶的时候像个魔鬼,善良的时候在冬天的夜里,钻进我的被窝把我的脚放进她的腋窝里暖。我知道我怕冷。
其实我知道她也怕冷得厉害,就是不开口。她把我的脚放进她腋窝的时候,我也抓住她的脚放在我的肚皮。我还知道她怕孤独,每个平安夜都会包一个最好看的苹果送她。
4
愚昧如我,迟钝如我。对“干爹”一词的真正了解还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那些是议论米扬的流言蜚语。在某个周六的中午,室友都出去了。我本来打算去图书馆,因为没拿手机半路折回寝室。门没有关,我推门而入,看见米扬条件反射的从一个老男人的身上跳起,她神色极其不自然地说:“哦,那个梦灵啊,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出去了吗?”说完,她撩一撩左耳的头发。“我忘了拿手机了。”我笑着回应。伸手去拿放在床边的手机。
“这是我干爹,做生意的。爸妈都挺忙的,所以干爹来看我。”米扬解释道,有种惶惶不安的感觉。
“哦,叔叔好!”我看像那位干爹问好。
“嗯。”回答得够简便,像领导一样审视着我——来自那位干爹。
我没有多待,拿了手机就走心里羡慕着米扬有干爹来看她,真好。
连续好长时间都会看到一辆宝马停在女生宿舍门口,大约半个小时后一位精致妆容,举止优雅的女学生坐了上去。
5
学校流言四起。
“哎,你知道文学系的那个米扬吗?”
“那个啊,当然知道啊,以前不知道现在还不知道?”
“是啊,是啊,其实人长得不怎样就是会化妆而已!听说傍了个大款!”
“嗨,你个土包子,现在那个啊,叫干爹了!咱们刚大一那会儿,她还挺胖的,现在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身材居然变得这么好!”
“嗨,这下该你土了吧,人家在床上锻炼那会儿你在这里啃书啊!”
“哈哈,对哦。以前还以为她是个富二代,气质非凡,原来是个千年老鸨啊!”
“哈哈,哈哈哈”
图书馆里的几个女生你一言我一语。我无法在再无动于衷的看下去,合起书本,用七十二迈的速度跑回宿舍。“米扬,你是不是……就是你……干爹?”我气踹嘘嘘地站在门口,无法问开口。“怎么?你也和她们一样瞧不起我?”米扬说,“如果我说,他真的是我干爹不是那种关系的干爹,你~信吗?”
“我信!”我答她。
是啊,我信,但不知道信谁,信她还是信我自己?
有一个夜晚,她突然翻过身对我说:“梦灵啊,恐惧和不安往往都来自于贫穷。你明白我说的吗,我最好的朋友?”我不知怎么回答,只好假装熟睡。
相安无事的,我们熬过四年。大学毕业后她和我一起留在南城,一起合租房子,在这诺大的城市中我们“相依为命”。
6
我去了一家公司做职员,她只说她也找了工作没有具体的告诉我是在哪个公司做什么职位,但和我一样也是早出晚归。
刚入职场,各种压力扑面而来,我养成了喝咖啡的习惯。但我不知道米扬什么时候开始喝起酒来,大概也跟我一样刚入职场,也是为了缓解压力时喝上的吧。有几次我因做报表,半夜去客厅冲咖啡,看到她一个人在那喝酒。跪坐在沙发旁,仰着头一口接着一口像个失利的舞女。我过去劝她回房休息,不能再喝了,她摆摆手叫我别管。
一天下午,我比平常下班要早一些自己回家煮饭,我正在切菜时米扬从外面进来,手上拎着一大口袋零食,但她一脸失魂落魄。
我急忙过去问她怎么回事,她扯了扯喉咙:“别做饭了,今晚我们吃零食,都特贵的,平时不舍得吃的,今晚咱们好好享受一番!”我正准备开口,她立马拉开沙哑的喉咙说道:“我知道,你有喝咖啡的习惯,看看这是我去咖啡馆买的现磨拿铁,怎么也比你的雀巢高贵几分吧!”我们席地而坐,吃着零食。我喝咖啡,她喝酒,谁也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开口:“你呀,总不能一辈子都喝咖啡的,来,偶尔也尝尝酒的味道。”说着,她开了一瓶啤酒递到我面前。
“我从高考完后就开始爬向那些男人的床,没错,就是那些又老又丑的男人。一个个都油光满面,活像一只猪,永远顶着个西瓜一样的肚皮。说起话来总散发出一股酸臭味,舌头上一层厚厚的青苔,两鬓尽是老年斑。
但在床上我得说他比精力充沛的小鲜肉厉害十倍,用力卖弄风情,这样他们高兴了,会给我大把的钱,呵。”她又开口,声音哑哑的,但是她是笑着,那是种无比凄凉的自我嘲讽。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也许这个时候听她说最好,我的手开始伸向酒瓶。
“高考后没多久,爸爸出车祸成了植物人。我妈在第二天跟一个有钱人跑了。后来听奶奶说,妈妈认识那人很久了,爸爸怕影响我高考没有和妈离婚,谁知道就是这个该死的高考害我家破人亡呢?我开始恨我妈,恨那些有钱的老男人。但几天后我又对他们爱不释手呢!昂贵的医药费压得我踹不过气,我在爸爸住院的第二天就出去打工了,是在一家理发店,店长说除了平时工资外会有额外收入。无论如何这里的工资都比其他的工作高很多。
我答应了,不久我就明白这些额外的收入是在这些老男人面前卖弄风骚,谈风花雪月。每次做完后我都坐在马桶边大口大口的呕吐,拿花洒对着身体冲洗无数次。第二天起来又可以谈笑风生。
很苦很苦,我咬着牙坚持。”我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我以为总会有好事发生,即使那时有诸多不幸。爸爸的情况一直都很稳定,可在前些日子却时好时坏。几天前医生突然说,爸爸有醒来的希望,各种数据都往乐观方向发展,我很高兴。知道吗,梦灵?那是爸爸发生车祸以来的第一次开心。”我看见她眼角有大颗大颗的泪珠划出。
她拿纸,吸了把鼻涕继续道:“爸爸真的醒来了,就在医生告诉我的当天晚上。隔天天一亮,我搭上最早的那班车回去,我是多么急切地想见到他啊。我还在半路的时候医生又打电话过来,说爸爸自己拔了氧气管。梦灵,那时候我还在赶回去的路上啊,是在半路上啊!他怎么就拔氧气管了呢?他怎么就死掉了呢?他怎么就这么狠心呢?”
哇……米扬彻底放声大哭,哭她这么多年的不易,哭一醒来又扔下她的父亲。我上前抱住她,告诉她一切都会好的,最糟糕的不都过去了吗。
明明是我爱咖啡她爱酒,但那晚我喝了一晚上的酒,她喝了一整夜的咖啡。我醉得不醒人世,倒头就睡;她清醒了一整夜,发呆到天亮。
7
人生啊,哪里有一帆风顺。都是在不断摔跤之后练就了自己的铜墙铁壁,比的只是谁的更牢固。
我和米扬五年来的第一次吵架,也是最后一次。猛烈得像世界大战。
我醉倒后的一个月,米扬说她新交了男友,她和那个老张(干爹)已经断得一干二净了。她以后会在男朋友那里住得多一点,这里就不常回来了。我由衷的替她高兴,笑着祝福她,说我就是她的娘家,那姑娘抽抽搭搭的离开。
8
有一天她突然跑到我的公司说找我有事,我跑出来看见她嘴角淤青,披头散发的样子就个癫子。问他是不是被男友打了,正准备拉着她去找那人理论。她说不是,自从她说要跟老张断了之后对方总是骚扰她,问她是不是交了新男友了,她否定了。但不知道老张怎么知道她有男友的事,今天一大早找到她把她修理了一顿,她庆幸男友不在。我问她如何打算,她说只要我帮一个忙就好。我二话不说答应,但又感到为难。
她给我解释说:我跟老张说,那天看见和我在一起的男人不是我男友,她是我闺蜜的男人。那天回家正好碰上,就一起走了。所以这两天会叫阿飞到我那里住两天,骗过老张说我和阿飞是情侣关系,而且住在一起。我惊得下巴掉在地上,替她说道。我问她阿飞那边怎么解释,她说她自有办法。当天晚上阿飞就住进来,我尽量避免和他见面以免尴尬。他在家时我出去,他出去时我回家。
9
事情解决后的第三天,米扬怒气冲冲地跑来,指着我骂我婊子。我那时我正坐电脑面前做报表,一脸蒙逼。
“你这个臭婊子,我真是看错你了,原来白莲花,心机婊就是你这样的!我算见识了,装什么清纯!连我都被骗过!”她义愤填膺的说道。
“什么意思,麻烦你说清楚?”我反问道。
“不就是你跟阿飞说了我过去被人包养吗?还在我面前装什么无辜,我就只把阿飞介绍给你认识,怎么才和他同居几天就以为自己是正主了?原来你也会爬上男人的床啊,不知道阿飞是夸你技术好点,还是我技术好啊?”她说得咬牙切齿。
这句话刺痛了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爱上男人的床,以买弄风骚为乐。你跟阿飞还有你干爹的事情我一无所知!把别我扯上这个泥潭!”我反唇相讥。确实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我一无所知。
“不是你对阿飞说了我的过去,不是你趁那三天爬上他的床!他怎么会突然和我分手!你也和他们一样嘲笑我,看低我!见不得我幸福是吧!做了就得承认,还装得楚楚可怜!”
“你真是疯了!”我不想再理会她,坐下继续做我的报表。她突然伸手抢我电脑,猛地往地下砸。我怒火在这一刻被点燃,冲到她房间尽可能的砸毁一切东西。我们砸着彼此的东西,搜肠刮肚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对方,像个咆哮的狮子张开血盆大口,恨不得把对方撕碎。
已经没有东西可砸了,我收拾几件还算完好的衣服装进唯一能用的行李箱。拖着脚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祝我出门右拐被车撞死,我咒她从此人尽可夫长命百岁。
10
人果真是多面性的,敬爱你的时候你是蜜枣,痛恨你的时候巴不得你掉入万丈深渊。
我离开南城去了S市,一切都按部就班。我也颇为习惯行于流水般的生活,我不敢再和谁成为闺蜜,深怕一不小心会被反咬一口。
那天万里晴空,云白得跟棉花一样,天蓝得跟水洗一般。前台到我办公室说,楼下有位小姐等我。我感到奇怪,在这里五年我并没有什么朋友,一般是工作上的事直接上来就是了,再三犹豫我还是决定去看看。
我下楼一眼就能看见她,她现在全身看上去散发的都是普通但却让人舒服的气味,没了当初随时都可能剑拔弩张的状态,这大概是放下包袱回归平淡最好的状态吧!我不想再和她有任何关联,我打算调头就走。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意思。
“梦灵。”
她叫住我,是平静如水的声音。“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喝最烈的酒,尝最浓的咖啡吗?偶尔还可以躲在角落里叼根咽吗?”她走上前拉住我的手说。我嘴角开始抽搐,内心疯狂翻涌,我不停地眨眼,想控制住要出来的眼泪。
“还可以吗?我一直在南城,等你,五年。我还是来找了你。”她突然拥抱我,带着哭腔说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对不起,当年是我的错!我忏悔了五年。”
我没有哭,只是心像针扎般难受。
晚上吃饭的时候才知道她是带未婚夫一起来。她说,她告诉了他过去的一切,关于我、关于阿飞、关于老张,他知道后没有介意反而对她更好了,他们已经订婚,说找到我就一起回南城,她相信我是最想看她幸福的那个人。男生看起来眉清目秀,他看米扬的眼神充满爱意,对她说话时语气尽显宠溺和温柔。他们是爱情最好的模样。
是的,我祝福他们。我由衷的希望米扬能幸福。
酒杯碰撞的时候她问:“你还回南城吗?”
“不回了,在这里挺好。”我答道。
她小声的应了声“哦”听得出有些失落。
“不过,你们的婚礼我会参加。”
“真的吗?”
“错不了的。”
“服务员,来瓶你们这里最烈的酒!”米扬大声叫唤服务员。
“还有最浓的咖啡。”我笑着对她说。
米扬举起酒杯:“梦灵,‘浅饮’情深共白头!”
“好,共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