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年轻气盛,什么都可在手里握成齑粉。经历变了,他明白再怎么的不可一世,人都是握在一个巨手中,随手可成齑粉,这只巨手就叫命运。
女人
王琦瑶是太清醒的一个人,正因为心里太清醒,所以表面上让人看着,就觉得她糊涂。
从昔日的“上海三小姐”到一九八五年凌晨死去的老妪,王安忆表面上是在写这个女人的一生,其实不是。
女人活得再清醒,清醒得像王琦瑶似的,没有怨言,不去追问,一生只留了一个处处与自己对着干、最后远赴美国的女儿。女人活得再精致,精致得像王琦瑶似的,旗袍披肩开司米毛衫,自己烧点心煮咖啡样样俱全。可是清醒和精致就像那场“上海小姐”的选美,外表是美好繁盛,芯子都是一样的,都逃不过一个“命”字。
你说吴佩珍和蒋丽莉是不是看起来比王琦瑶要成功一些,一个糊里糊涂嫁到香港,成了阔太;另一个坚决跟资产阶级地主家庭决裂,风风火火地闹自己的革命事业。吴佩珍在故事的前半段,与王琦瑶在爱丽丝公寓里最后诀别,尚且留下一个美好的背影以供回忆。而蒋丽莉则至始至终生活在一个没有人懂她的世界里,三个孩子不爱她,她也不爱三个孩子,临死的时候,围着她哭的,都是陌生人。
大约年轻时的王琦瑶和蒋丽莉都是不甘的,就像王琦瑶看到女儿的好友、年轻貌美的张永红时候那样,明白美貌是一种拖累的道理。轮回总是公平的,年轻的王琦瑶和年轻的张永红又何尝不明白美貌的意义,只是美貌是命运赠给她们的武器,拿起这把武器,就要以自己的命运作为代价。落到最后,一样的都是对红颜未老恩先断的空嗟叹。
所以倒不如活得像薇薇,不明不白,半知半解,反倒稀里糊涂就获得了幸福。只是正如王琦瑶的喟叹,唯一得到这女人幸福的薇薇,却根本不晓得它的意义和价值。所以命运总是公平的,像喜欢吃巧克力的孩子。你看到了它手里的巧克力,它就不会再给你吃的权力。
男人
围绕在王琦瑶身边的几个男人,大约是比书里的女人塑造得更加成功的形象。像一出古典的戏剧,有因有果。隔了一个世纪,也像身边的人。
假若亲自问王琦瑶爱哪一个,恐怕她自己也没有标准答案。每一个人出现的时机都有他的原因,由不得人做主。李主任对于她,正如她所说,是“正当其时”。就像常去的家附近的馄饨摊,即使未必有那样好的味道,多少年后也觉得难以忘怀,因为它是那样恰好地出现了,不容选择。
程先生爱的是王琦瑶,还是爱上了自己付出时的那份心情,很难说清。身边紧追不舍的蒋丽莉烘托了这份心情,强化了他对王琦瑶的爱,是三个人的悲剧。多少次因为爱的绝望却从来没有真正绝望的程先生,在1966年的一个清晨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是解脱,是三个人的解脱。只是也到底验证了这份爱,它的重量也仅此而已。
后来消失无迹的毛毛娘舅,可能是被读者谩骂最多的人。王琦瑶刚刚生下孩子的那段时间,他还偶有出现,再后来彻底消失。王琦瑶不去追问,也没有喧哗,与其说是给这个男人宽容,不如说是给自己最后的体面。而老克腊的出现,是作者和读者一起在八十年代追忆五十年前的美好时光。
你说有爱么?有。
李主任爱的是权力和金钱附庸下的少女王琦瑶,程先生爱的是自己照相机里顾盼生辉的“三小姐”王琦瑶,毛毛娘舅爱的是火锅热气蒸腾后善于持家的“独立少妇”王琦瑶,而老克腊爱的压根不是王琦瑶,是王琦瑶身上烙印的时代。
图片来自2005年版电影《长恨歌》,本文仅讨论王安忆小说文本,不涉及电影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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