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客帝国》这个电影里面有一个著名的桥段:莫菲斯拿着药丸,一片红色的,一片蓝色的,让尼奥做选择。
他对尼奥说:“你如果吞下蓝色的药丸,就会把你所有感受到的那些隐隐约约的东西都忘掉,你会进入梦乡,重新回到母体,舒舒服服地过着快乐的日子;如果你选择红色的药丸,你就会进入到真实的世界里来。”
在希腊神话中,莫菲斯是梦神的名字,他是主管梦世界的神。梦神住在一个跟现实隔离的世界里,这个世界是一个相对安全的世界。在梦神的世界里,他的地盘大门口有两只巨兽守着大门,大门前面是一条河,叫“望川”。望川的对岸就是真实的世界。如果你从真实的世界到梦的世界的时候,就要过这条河,而只要你过了这条河,就会把现实的东西给忘掉。
电影中的莫菲斯给尼奥的选择就是:你是愿意在河的这一边,还是在河的那一边?
有评论家说《黑客帝国》的寓意是来源于庄子,庄子是中国思想史和文学史上最早提出关于真实世界与梦境世界的如何分别的人——庄子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蝴蝶,他的第一反应是:到底是蝴蝶梦见了我,还是我梦见了蝴蝶?到底是我在一个梦里见到了蝴蝶,还是我只是蝴蝶梦境里的一个虚幻的存在?
关于梦的探讨是一个非常严肃、非常重大的哲学问题。王阳明的心学,印度的宗教,唯意志主义等讨论的问题都围绕着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
我们普通人很少会去怀疑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是否是一个虚幻的梦境,但是这一个质疑确十分关键,这意味着一切认知的起始。
正如苏格拉底说,“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不知道,而你们也不知道,但是你们不知道自己不知道。”
这说的其实是一个梦的隐喻:虽然我的身体在一个虚幻的世界,但是我知道这是一个虚幻的世界——这就是苏格拉底的认知比别人高一个维度的标志。
苏格拉底曾告诫雅典人“认识你自己”,这句话其实是来自德尔斐神殿,这句话直译就是“认识你自己”,意译就是“自知者明,知道你自己在什么地方,才真正是明白的”。
所谓“认知”,首先就是要认出你所处的这个世界的真实性和虚幻性。
这就涉及到了一个跟哲学和认知理论相关的话题:我们的感知真的是那么可靠吗?
事实上,大脑并不能够直接感受到身体各个器官、各个角落的真正变化,它只能接受到各个通信系统、各个传令官把信息汇总到它这里来。它完全不知道这些信息可能已经被磨损,甚至完全被篡改了。
例如,医学上的一个概念叫牵涉性痛(referred pain),指的是当某些内脏器官发生病变时,常在体表一定区域产生感觉过敏或痛觉。原因是由内脏疾患产生的神经信号经过一定路径达到大脑时,被大脑误以为是来自皮肤的感觉信号。因为在以往的经验中由这一条上行路经传到大脑的冲动都是来自皮肤的,所以虽是来自患病内脏的痛觉冲动,却被投射到相应的皮肤上。如肝胆疾病可引起右肩痛,心绞痛引起胸前区及左臂内侧痛,肾结石引起腰痛等。
还有一种现象叫“幻肢疼痛”。据统计,有80%的人仍然感受到已经截掉了的肢体的存在。这种存在感还有不同的程度和等级,有的会感受到暖和或者寒冷,有的会感受到轻微的不适,有50%的人会感受到疼痛,这些疼痛,有的像被针扎 、有的像触电 、有的像被重物压 。
这些“幻觉”的背后,蕴含着一个哲学问题:什么叫真实?
大脑对身体的所有感觉就是一个信息的处理,它只能处理各种各样的信息,而不知道实际发生的状况。哲学上,把这两个东西分别称作“表征”和“实在”。
手臂是实在,手臂的疼痛感是表征。我们只能感受到表征,不能感受到实在。不管是在这个手臂存在的时候,还是不存在的时候,我们感受到的都是表征。
而这个手臂不存在以后,相关的传导系统还部分地存在着,它由于某种我们不理解的机制,仍然在发生着各种生物电反应——也就是说,即使“实在”已经不在了,但是这一段的“表征”信息系统仍然继续向我们的大脑传输各种各样的信号,以至于让我们的大脑仍然认为那个东西还存在。这也就是我们为什么产生幻肢疼痛的原因。
我们一直以为我们感受的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世界,实际上,我们和实实在在的世界之间还隔着自我的感知系统,我们生来这个隔着的东西就存在,所以我们就以为它不存在了。
我们的感觉实际上是一个庞大的系统,是一种内置于供应链的东西,加工各种的刺激,最终成为了一个信息的成品——我们看到的永远是那个已经被我们感知系统加工出来成品。
就像我们看到一个产品,比如一辆汽车,它背后其实是一整套复杂的生产系统。事实上,感觉,就是感觉系统生产制造的一个过程。但问题是,我们常常只看到产品,而看不到其背后的生产线、一个供应链。
也就是说,我们自以为的真实世界,其实是那些经过感知系统加工和处理过后的信息。而我们对这些加工处理的过程是没有知觉的。不同的人看到的世界都是同一个世界,而实际上,他们接受了不同感觉的产品。但是,我们对这种差异和不同缺乏感知,所以,我们经常会觉得某些人不可思议,我们会坚定的认为真实的世界就是我们感知到的样子。一个疯子的特点不仅仅在于他的行为怪诞,而在于他坚定地认为这些东西都是真实的。所以,疯和狂是连在一起的,狂是根本无视所有其他的东西,坚定地认为自己是最正确的,这就是“疯狂”。
弗洛伊德的一种说法是“人人都是精神病,人人都是不同程度的疯子和狂人”。我们不知道那个生来就跟我们相伴的生产系统。我们自动忽略了这个默认的系统——最可怕的,就是默认,是对一直起关键作用的系统毫无知觉。
巴菲特说“最大的风险就是不知道风险在哪里”,而最大的陷阱也就是我们不知道那是陷阱。我们都清楚,活在世上要避开各种各样的陷阱,但可能忽略了一个事实:我们也有可能随身携带着这样一个巨大的陷阱。
德鲁克说“世界上最没有效率的事情,就是以最高的效率去做一件根本不值得做的事情”,这句话里隐含着去认知你所处世界的重要性。奋斗者要首先搞清楚自己是站在一个什么样的扶手电梯里:如果扶手电梯是往下走的,你的奋斗会是一件很悲催的事情,你应该选择一个向上走的扶手电梯。如果你不分青红皂白说要奋斗,随便就踏上一个扶手电梯,那可能会是一个非常悲剧的事情。
IBM的前CEO郭士纳在回忆如何把IBM从破产边缘拉回来的时候说过,他发现IBM当时做的事情是在打一场昨天的战争,什么是“昨天的战争”呢?就是这个趋势已经发生了,悄悄转变了,而你还没有意识到,还在一个过时的产业上要取得优势。这就类似身在一个虚幻的世界而不自知,反认为这个虚幻的世界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话说在袁世凯称帝失败以后,他如梦初醒,称自己是被骗了,而整个骗局当中,最重要的道具就是《顺天时报》。《顺天时报》本来是面向所有人发行的,但有人动手脚,做了一份给袁世凯量身定做的报纸,这个报纸的口号可以叫做“我关心的话题就是我的头条”。袁世凯每天就收到这么一份“今日头条”,上面全部是假新闻,是做这张报纸的人想让袁世凯相信的一些幻觉。袁世凯每天读这张报纸,就发现报纸上原来有那么多的声音要求他称帝——他每天接受这种用系统化的手段制造出来的系统化的幻觉,慢慢也就相信了“原来我称帝是顺应民意啊!”史学家对《顺天时报》这个史实还是有争议的。我们今天撇开它的真假,通过这个案例是为了说明:你对世界的感知系统,其实就是你的《顺天时报》。
你所感知到的世界,可能只是一个虚幻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