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等生之死

1.

赢城的中心,笼罩着上世纪的灰暗。

阴郁、陈旧早已与城市边缘的新区显得格格不入。也许每个人都想改变这城市之初,但每个人也都清楚,代价太大了,远不如拓新城市边缘。于是边缘愈明亮,中心却愈灰暗。

她站在这座几乎便位于城市最灰暗的中心的楼顶。

这里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厚厚的尘土铺遍楼顶。唯一一串脚印通向楼顶边,是她刚刚走过的。

她身穿着黄白色的衣服,胸口上写着赢城一中。黯淡的初日之光笼罩着她,萧瑟的秋风摇曳着她的马尾。

已经被死神纠缠了半年多,此刻,她却像是死亡的信徒一样,迫切的想把生命交出去。

曾经对父母的爱,对人生意义的追求亦不如现在对死亡的渴望。

她看了眼手机里发给死神最后一条简讯:想通了。轻松的笑容浮现在她的脸上,这种轻松的笑容曾在几年没有出现过。

她把手机压在一张折起来的白纸上,重新站回楼顶的边缘。

她张开双臂,初晨之光再一次笼罩着全身。她望向这座灰暗的城市,各种误解、屈辱之感又如洪水猛兽般袭来。不能再等了,她闭上双眼,一粒泪珠眼角滑出。这粒泪珠没有后悔和不舍,只有悲伤痛苦和恨意...她希望那群人能为自己的死付出代价。

她大概很爱这个世界,但她也爱自己...

九月清晨,秋日犹豫似的发出又闷又冷的光,照在路边已经半身发黄的白蜡树上。路边几个环卫工在清扫着马路。马路上空荡荡的,空气却弥漫着几个小时前最后一辆汽车经过时留下的的汽油味。

很难讲环卫工是这个城市里起的最早的一批人。绿灯闪烁着最后三下,在道路的另一边,两个高中生打扮的少年卯足了劲蹬着自行车,急驶过十字路口。

为首骑着的少年名叫胡忠君,矮个大眼,是高三六班唯一一名艺术生。后面跟着的瘦高个叫做胡商。两人仅仅是同姓好友,没有一点血缘关系。胡忠君班里垫底,属于那种准备混个艺术学院的学生。至于胡商,什么也不是,班里最普通最沉默的一个,中等成绩,能勉强考个本科大学。老师们从不把希望寄托于他这种学生的身上,因为太普通,看不到任何潜力,几十年后只会沉浮在大众之中。

两人骑进学校,顶着门卫鄙夷的眼神,将自行车停在离教学楼就近一处。两人一前一后的跑进教学楼。

“这家伙,给我一顿猛蹬,蹬的我脚都麻了。”胡忠君气喘吁吁的说。

“你说我为什么要等你。”胡商抱怨道。

“因为我们是哥们呀。再说,起晚了能怪我吗?要不是手机被你给弄坏了拿出去修,我也不至于忘定闹钟。”跑进三楼楼道,胡忠君贴着墙角向教室看去,“老班还没来,进进进。”

走进教室,冲天的诵读声和包子馅饼的闷热味使让胡商惶恐。胡商坐在教室的角落里,胡忠君坐在他的斜前方。胡忠君的同桌加优等生商韵并不在,他瞅瞅她的桌子上一摞一摞的书,撇撇嘴,嘀咕了几声便趴在桌子上睡起觉。

七点一刻,早读结束,胡忠君从桌子上爬起来。老班正靠在讲台上,目光扫视着教室。当扫视过几个优等生时,他会稍微停留一下。人要吃好饭就要有资本,很明显,作为老师,优等生在他的眼里就是能吃上好饭资本。在这所旧县城似的城市的高中里,无非看两点,本科上线率和一本上线率。从业十余载,他晓得他应该把自己的精力放在谁身上。

临近上课三分钟,班主任终于往墙角瞥去。当然,他不是为了看胡忠君那群人,他是为了看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学生,商韵。

然而商韵的座子上空空如也。班主任毫无关心似的的走到胡忠君的旁边,随口问道:“你同桌呢?”

胡忠君摇摇头。

“她今天来上早自习了吗?”

“没...没看见她。”胡忠君心里苦啊,我都迟了半天到了,谁知道她有没有来上。

“马娟,她跟你们来上早自习了?”班主任向商韵的前桌马娟问道。

“没有,早饭就没看见她。”同住一个宿舍的马娟答道。

班主任点点头,压住怒火,心里想:这小丫头片子又给我作,真该让她回家反省两天。

然而这也就是想想,班主任很清楚,如果要是把这丫头惹毛了,换班是轻而易举的事。

像商韵这样的优等生,成绩莫名好,全校排名前几。如果六班总体成绩好一点,商韵成绩差一点,班主任为了自己的尊严也让她滚蛋了。

“史育森老师,史育森老师!”

班主任回过头来,看见五班班主任张永站在问口焦急的向他招手,慌张的样子让他不安。但他还是佯装震惊到背着手,一边看着身边的学生,一边向门边悠悠走。直到快到门前,才小跑出去。遇事沉静是史育森守护尊严的一种方式。

张永把班主任拉到教室外,低声说了两句,班主任的表情瞬时变得惶恐,用他那想压又不自觉提高的嗓音,颤抖着说了句:“什么?”

胡忠君向门外望了一眼,看见班主任的眼睛正往这边瞥。他忙低下头。

“我先给他们上课,你去处理一下。”张永说道。接着,两人意识到什么一样,便又压低嗓音说了几句。班主任转身离开。

张永进了教室,他虽然是五班班主任,却同时兼任六班数学老师。他把书一放,面无表情的看着班里,皱皱眉,说道:“你们在干嘛?还有不到一年就高考了,你们在这里愣什么神?有点数吗?”

说罢,教室里的人齐刷刷的低下头。

“来,和平常星期二一样,这两节课考个试。把高考日日练拿出来,嗯...做第五套。这题很基础啊,要是考个几十来分,就别来上学了。行了,开始做吧。”

说完,正好赶上第一节上课铃。张永又翻了翻试卷,抱着胳膊在讲台上转悠了两圈,便走下来,经过一排排同学,走到胡忠君前,小声说:“你看好你同桌的东西别让别人乱动啊。”

胡忠君点点头。

张永推了推眼睛,又看了一眼他的试卷,嘲笑似的哼了声,又想对胡忠君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便头也不回的回到讲台。

第一节课下课,教室外面已经是人头攒动。六班班里的学生却还是做着卷子。

“来,要去卫生间的赶紧去。回来抓紧做,我们下节课下课一打铃就收。”张永坐在讲台上,看看手表说道。

胡忠君向后一靠,给了胡商一个眼神,便出去了。

胡商磨叽了一会儿也跟着出去了。

“你猜怎么着?”站在门边等胡商的胡忠君说,“刚才有个哥们过来问我咱们班是不是有个人出事了。”

“什么事啊,商韵吗?”胡商并没有什么兴趣,附和着问。

“要不呢,就她不在教室。刚才那哥们说他们班老师上一节课在不停念叨,高三期间一定要调整好心态什么玩意的,然后说咱们班一个人心态没调好,给学校惹了大事。”

“她去夜店被抓了?”

“别胡说,给你讲了多少次,她没去过夜店。”

“你别老是对她有信心。”胡商说道。

“我觉得你可以了,你不要老是对着她有偏见。”胡忠君回答道。

“行吧。”

两人站在小便池前,看着天花板,并排着着尿着尿。

“话说今天咱们骑的是有点快,到现在我的脚心还有点痛。”胡忠君抖了抖说道。

“嗯...你快点,我看见班主任就咱们班了。”

“你慌什么,这是下课。我先去洗把脸冷静一下,这数学题太操蛋了。”胡忠君抖了抖,提上裤子,走到洗手盆前,打开水龙头,对着头一顿猛冲。

“我妈说这么用凉水洗头容易得偏瘫。”

“那你妈有没有说做数学也容易的偏瘫?”

胡忠君关上水龙头,甩甩头。水花甩到胡商身上,胡商嫌弃的向后退了退。

“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教室。

教室里班主任失神的站在讲台中间,站在他边上的还有王校长和级部主任。张永站在前面的角落里,面对着教室,见他俩进来,向他们招招手赶紧进去。

“都来了吧。”班主任回过神来,带着疲惫的声音说,“先别做题了,都抬起头来,我来说个事。”

史育森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事,它就像游轮撞击冰山般的绝望。

他深深的吐了口气说道:“我们班商韵同学,在今天早上约六点左右,从我们实验楼楼顶跳下...”

教室里发出惊愕的声音。连坐在前排的几个优等生也停下笔,吃惊的抬起头来。

“从目前的结果上看,商韵同学已经...”史育森再也说不出话来,心绞似的捂住胸口,痛苦的低着头向下弯腰。

级部主任把他扶到座子上,拍拍他的肩膀。

整个教室散发着阴沉忧郁的气氛。胡忠君更是震惊到闭不上嘴。

“首先我能体会到大家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感到痛心。特别是像商韵这样一个优秀的同学的离开,我和各位老师也倍感可惜。”校长走到讲台前,接过话来说道,“可是我希望同学们要明白,悲伤可以悲伤,难受可以难受,但是一定要明白当务之急是什么,现在已经到高三了,多余的话你们也明白,我就不说了。不要让别人的事影响了自己。”

“还有一件事,这事势关学校荣誉。旁人问不要说。我估计过不了这上午,会有一大堆记者围在学校,他们很会从你们说的一词半语上写故事的。一会儿,可能还会有几个警察同志找我们班几个同学了解一下情况。好了,我就先说这么多,现在该学习学习。宋主任,来扶着史老师走吧。”

三人离开教室。张永重新站到讲台上,看他们走远,说道:“来,等下了课,放了学,我希望你们管住你们的臭嘴,我知道你们有几个人特别八卦。行,现在该干嘛干嘛吧。”

说罢,教室里整齐的响起从桌子上拿起笔的声音。

胡忠君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相信,那个在他眼里充满自信和活力,对自己未来有着超越同龄人追求的商韵会自杀。他不相信...

冷风吹着这座小城。黄枝绿叶轻轻瑶瑟。树下不知何时留下的一个生了锈长钉,与暗红色的泥土浑然一色。忧郁沉闷笼罩着这所高中学校,一栋楼旁,几辆警车闪烁着警灯,安静的停着。

第二节课下课是上午的大课间,广播里发出往常一样的欢乐颂。六班的学生还在写着试卷。

“好了,收了收了。”张永站起身来,向下咧着嘴说道,“行了,把笔放下吧。来,从后往前收。”

班里渐渐的出现了或大或小的说话声。

胡商很快的收完试卷,回到座位上。他看看愣神的胡忠君,拍拍他,问道:“你还好吧。”

胡忠君迟疑了一下,对着空荡荡的桌面点点头。

昨天,怎么就是对她最后一面。

教室里偶有响起几声啜泣。

“同学们,”语文老师纪钟不知何时,带着几位警察走进教室,“警察同志要在班里找几个人,需要配合一下他们的工作。”

“同学们你们好,我们来调查一下最近商韵同学在学校的情况。请坐在商韵同学周围的那几个同学和她舍友出来一下。”为首的一个中年警官说道。

“马娟,胡忠君,那个...商韵同学的后桌额额那谁,就你。”纪钟指指胡商,“还有她的三个舍友,你们跟着警察同志先去吧。”

2.

五人一起跟着警察出去,走进学校的会议室。

中年警官让他们坐成一排,他和另一个二十出头的警察一起坐在他们对面。

中年警官先开口说:“你们好,我姓马,这位是小张。因为商韵同学的死亡有几处疑点。所以,把你们叫过来是问一下商韵同学最近的情况。”

“所以说商韵不是自杀是嘛?”胡忠君缓过神来,急切的问道。

“不,”马警官向张警官看看,接着说道,“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是自杀。不过,从现场留下的证据来看,我们怀疑是教诱自杀,或者胁迫自杀。”

“所以我希望你们能配合我们,把最近在商韵身上发生的一些奇怪的事说出来。”张警官补充道。

“从谁先开始?”警官看着沉默的这五个人,最后指着胡忠君说,“要不从你开始?我看你不怎么相信商韵同学的死亡,说说为什么。”

胡忠君认真的看着马警官,他不相信昨天对他笑嘻嘻的商韵会自杀。

“我是商韵的同桌。她学习年级前十而我学习倒数,说实活,如果不是上学期她和班主任闹矛盾自己赌气要坐在后排,我是没有资格和她做同桌的。”

“自己赌气坐后排?你们班主任同意了?”

“嗯,说不上同意,只是说如果想坐后排和那些差等生一起堕落就一起堕落,他还把他直接安排和倒数第一...也就是我做同桌,他说他要看着她自己毁灭自己。”

“跟你坐就是毁灭自己?你当时生气吗?”

“不生气,已经习惯了。从小到大老师基本都差不多这么说我。”

马警官表示理解的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事实上老班和她的矛盾一直都在...虽然我不知道这么说老班好不好,但是我只想能帮助到商韵...”

“没事,你说就好。”马警官鼓励道。

“一周前,商韵和班主任又吵了一架。原因大概是因为...当时很多人都在传商韵去了夜店,还交了一个校外的混混男友,有人看见说他俩在舞池里扭来扭去...说的很难听。这话传到班主任那里,班主任就问她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商韵的性格很冲,别人都在传的时候她是不承认,但老班一问她,她一定会说是,她去了。她就这样。”

“所以你并不相信她去了夜店,还认识了个混混。”

“是,我了解她,因为她...是我同桌。但凡是能让班主任恼火的事,没做过的事她也会承认去做了。这件事她又一再向别人解释她没去,所以...我了解她的。”

“你们都相信吗?”马警官问另外四人,每个人逃避似的看着别人。

“不过,我感觉你们班主任对商韵挺不错的呀。关于商韵的意外,我看见你们班主任伤心的话都不会说了。”马警官说道。

“其实...你知道我们学校是分重点和普通班的。一般那些好学生都被分进了重点班,剩下我们这些不入流的进了普通班。商韵是个例外,至于为什么我也没有问过。但是,因为商韵在我们班的存在,能让我们班的成绩在全部普通班里能排上前几。如果她不在了就不同了...我们班很垃圾的,就因为有像我这样的人拖了后腿。”

“所以其实对班主任来说,商韵和他是利益关系?”马警官问道。

胡忠君不再作答,他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

“是,就是这样。”马娟忍不住了,接过话茬,“班主任其实恨商韵狠的心痒痒,班主任其实不敢惹她,他怕商韵转到别的班,给自己带的班造成压力。但有几次在全班面前,因为关乎自己的威望,他不得不和她吵。然而商韵是毫无顾忌的,她有什么就说什么,班主任就被她说的说不出话来。”

马警官点点头,对胡忠君问道:“你为什么觉得商韵同学不会自杀呢?”

“她不是那样的人,即使和别人吵过架,当天不管多生气生气,第二天,她一定和一个没事人一样,该玩玩该学学。”

“还有别的事吗?”马警官叹了口气,又问。

“有一个事,但不是最近,大概在两三周前。”一个瘦弱女孩颤抖着举起手

“你说。”马警官看着女孩说道。

“我是商韵的舍友,盖月。嗯...就是前几周,因为那一次考试全班考的不理想,语文老师在我们班里发火,他说他被我们气的每天只能吃安眠药才能睡着,他又说,我们班某个人,仗着自己其他学科好,对待语文毫无上心。校长成天找他谈话,问他为什么那个人别的课都很好,就单单语文不突出。是不是教的有问题。语文老师还爆了粗口,说什么自己该看的不看该背的不背,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说的是商韵?”

盖月点点头,接着说道:“更坏的事接下来的几天,因为我们楼道里没有接热水的地方,所以每天早上我们要领着水壶到水房里接水,到了放学回宿舍时,再把它领回来。老师骂完我们几天后,有次去拿水壶,商韵的水壶盖上就多了一粒药,在以后的三天里,每天都会有一粒药放在上面。”

“是安眠药吗?”

“是...开始时她慌极了,她拿水壶里的水倒了又涮了好几遍。后来,就是第四天上语文课的时候,她拿着安眠药当着老师的面吃下去了。从那天起,她的水壶上就没有药片了。”

“然后呢?语文老师说什么没有?”

“他说商韵是个疯子,想死就死别掺和上他。”

马警官无奈的摇摇头,接着问道:“还有吗?”

“昨天晚上晚自习的时候,英语老师批评了她。对吧,胡商?”胡忠君说。

“啊,是的。昨天晚上我本来那老师叫过来准备问一道题的,结果老师看见她从那里做数学,就把她叫出去训了一顿。”

“嗯,这样啊,那她们平时有什么矛盾?

“应该没有吧。”胡商答道。

“不,有。商韵和每一个老师都有矛盾。”另一位舍友姜慧说道。

马警官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那你们有没有注意她最近有什么情绪变化?”

“有点儿吧,只能说。从几个周前她就不和我们一块吃早饭,晚自习回去,也是匆匆忙忙自己。但我们觉得这都不算什么吧,应该都是为了学习。有次我晚上起来上厕所,还看见她蒙在被子里,被子里透着光。”

姜慧此刻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愉悦感...特别是她在发现商韵半夜打着光时,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总是考不过商韵...

“那什么意思?”

“学习啊,打着手电。我们宿舍到十点半就熄灯了。有晚上检查宿舍的,就只能蒙在被子里学。毕竟上了高三开始紧张了。”

...姜慧也买了一个手电筒,半夜学到两三点。可是等到第二天,疲惫感,瞌睡感如洪水猛兽般袭来。姜慧撑了下一次的月考,下降的名次让她对自己智商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也对商韵产生了莫名的嫉妒和恨意。如今商韵死了...

马警官和张警官略带吃惊对视了一眼,说道:“你们知道她手机的事吗?”

马娟吃惊的摇摇头,说:“我们学校查手机查的很严,没人敢拿手机的。”

“行,我知道了。那你们有没有要说的?”

五人相互看看摇摇头。

“好,行吧。那今天就到这里,以后可能还会找你们。回去上课吧。”

五人站起身来,说了声再见便离开了。

张警官看看马警官,问道:“怎么着,有头绪了吗?”

马警官摇摇头,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部手机和一张叠着的纸。

他展开纸,看过几遍后,上面写的话依然让他觉得触目惊心:

它说,当你有受不了的委屈和痛苦时,不如尝试着去做情绪转移。

它说,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用更猛烈的情绪代替现有的情绪。

从那天起,我尝试着看恐怖片,独自走夜道。我开始去夜店,去结交一些奇怪的人。真的,恐惧和刺激使我遗忘那些折磨人的情绪...

可是醒来...却是更猛烈的委屈和痛苦。

它说,肉体的疼痛也能忘记眼前的委屈。于是,我用小刀一次次深割着自己的小脚趾。

确实,在委屈和痛苦面前,疼痛也是愉悦。

它说,死亡是我们最终的释然。它有着恐惧与刺激的深刻,也有离别与致命的疼痛。

妈妈,也许它真的是恶魔。可是,它是对的。

妈妈,我爱你。

马警官叹了口气,收起这张纸。

“你说,和商韵在手机上聊天的人是谁?是这个学校里的吗?”

马警官打开手机,壁纸上是一个女孩子的自拍做背景。他点开微信,确定的点点头:“一定是,这个聊天记录里关键几句对自杀的暗示都符合刚才那几个同学说的时间点。还有,这人太了解商韵了。”

“你看这几条。”马警官往上翻着聊天记录,指着屏幕:

谁说死亡就一定不好?死去的人没说过吧?人对死的恐惧只是源于潜意识。活着只是痛苦而已,死亡就不一定了。

....

那些死去的人正在天空中的某一处享乐也说不准,他们顾不上和我们说死亡的乐趣,或者说,他们自私的不想让我们知道死亡的好,他们想让我们在这现世中痛苦。

...

死亡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

“好可怕啊,这就是诱导杀人啊。”

“他在不停的打击着商韵的自尊。从生活到聊天。”

“是他们吧,你看那些老师对商韵都是什么态度。”

马警官摇摇头,又说道:“还有一件事,他们的聊天记录永远是从十点三十五到十点四十分开始,而有意思的是,学校熄灯时间是从三十开始。”

张警官吃惊的说:“那也就是说...恶魔的时间只有在三十五分以后?诶,不过这调不调查的,网络运营商那边我们已经通知了,网络地址下下周我们就能拿到。先让这恶魔嚣张一会儿,早晚都能逮到他。”

马警官沉默着不说话,他低头看着微信里商韵在六点零五分发出的最后一句话:我想通了。

“同志,”纪钟敲了两下门,进来说道,“老师们都在外面等着了,可以进来了吗?”

“当然可以进来。”马警官说。

“同志你们好。”

一次进来的是语文老师纪钟,班主任史育森,数学老师张永和英语老师刘琳琳。

史育森已经从悲伤中缓的差不多了,只剩眼神稍显黯淡。纪钟张永还好,只是刘琳琳从一进门开始就不断抽泣。

“警察同志...我对不起商韵啊...昨天晚上我不该去骂她训她的...”说罢,又抽噎两声,接着说道,“警察同志,你把我带走吧。她的命是该我偿还的...”

马警官摆摆手,安慰道:“老师,你不用自责。哪一个学生没有被老师骂过?如果这些学生都去自杀了,那还了得?商韵同学的问题不出在你们老师有责任的责骂。”

“就是,刘老师,没事的。警官叫我们来只是问些问题,商韵是自杀不是谋杀,和我们老师无关的。”纪钟说罢,征求同意似的向马警官看了看。

马警官笑笑,道:“好了,问你们几个问题。这个...商韵同学在学校和哪些同学有矛盾啊?”

“不瞒警察同志说,确实有不少同学有矛盾对商韵同学有意见。就刚才你们问的那几个,除了那个胡商我不知道外,其他几个就有很大问题。”史育森已经听纪钟说警察叫的几位同学,“特别是那几位舍友,就她们宿舍的关系,成天搅得我头疼。”

“怎么说?”马警官问道。

“全是一些陈皮烂谷子的事。什么今天轮到商韵打扫卫生不打扫宿舍扣分了,什么又宿舍里吃东西被扣分了。乱七八糟,真的,这些事,你说管吧怎么管,不管吧,这群人一天天闹起来没个头。”

“为什么不给她换宿舍?”马警官问道。

“换宿舍这事也不是没有想过,我还和我们班各宿舍舍长商量过。没一个想要她的。后来,因为没一个想要她的不知道嘛时候被她听去了,然后就当着全班的面,还有纪老师,吃安眠药。吓得我,这事敢都不敢提。”

“她不能商量就不和她商量,我就专门找了她们舍友告诉她们,当然不能明提了,说让她们待商韵同学好一点,去吃饭,上晚自习回来多叫着她点。她们还算听话,自从那事之后也就没再怎么给我填大麻烦。”

“那你们有没有联系过商韵同学的家长?”

“从来没有,开家长会见都没见过。留的电话都是假的。”史育森回答说,“在这都不是外人,跟你实话实说吧,我不敢惹着小祖宗。我连续带了三届高三,三届一本上线率本科上线率倒数。其实本科上线率还好,学校领导不怎么看。就是这一本上线率,一个班五十个人有个五六个,丢人啊,脸上没光啊。加上今年运气不好,又被分配了一个烂班...呜呜呜...再加上商韵又死了,我看今年我们班也就两三个人了...我招谁惹谁了...”

说罢,史育森伤心的哭起来。张永拍拍史育森的背,安慰说:“没事的,学生好不好这是学生的事,我们老师有什么办法。”

“史老师,你只关心学生们的成绩,就没有关心过你们班学生心里状况的问题嘛?你知道现在很多人自杀就是因为心理上除了问题吗?”张警官皱着眉头问道。

“心理问题?警察同志,你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我怎么不关心他们心理问题?每次谁要是考的不好我不都得关心关心他们是哪里出了问题?”史育森一下子打起精神来,又说“再说,我一个人,管他们五十多个人,数着商韵我下的功夫时间最多。我都觉得为了这一个人耽误了一大批人。还关心心理?”

张警官意欲反驳,却看到马警官向自己使眼色,便闭口不再作答。

“史老师,你先休息一下,我们问问其他老师...纪老师,我想问个问题,就是关于安眠药的事,可以讲讲吗?”

“啊,安眠药啊。其实这事儿也就这样,就我上着上着课,毫无征兆的,商韵忽然站起来喊,‘呐,安眠药。呐,你给的安眠药’说完就放在嘴里生吞下去了。”

“你给的?”马警官问道。

“我有病啊,哪能是我给的。她的意思是说你们逼我的,就是你给的。”

“啊,”不愧是语文老师,马警官心想,又问,“为什么我听说在那事不久前,你拿安眠药威胁商韵来?”

“警官先生冤枉啊。我可不会威胁商韵,我说的安眠药那回事完全是借题发挥,主要想给商韵提个醒。你说这么好的学生,什么成绩都很好,我们博大精深的语文学不好也太可惜了。”

“不是吧,纪老师,我怎么听说是因为校长找你谈话你才去给商韵同学‘提个醒’呢?”张警官一副惹事的样子问道。

“诶,同志,从刚才我就看你找茬,你是人民警察,我是人民教师,你说话我做事都是对人民负责的。你这么不尊重我们这个职业,休怪我们不配和你们。”

“好了好了,张警官不是那意思。”马警官打圆场。

“那什么意思?不是,商韵的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教了那么多学生都没事,现在有一个出事就赖我们了?”

“我都从你们学生那听说了,你上课讲的那些话。”张警官不屑道。

“他们...不是他们的话你们也能信?是不是也是他们说是我给商韵的安眠药?他们是一群什么学生?一个个给班里拖后腿,没有班级荣誉感的人的话你们也信?和他们比起来你们还不愿意相信一个老师。”

“警察同志,我能说两句吗?”张永也听不下去开了口,“我们做老师的哪一个在学生面前没放过狠话?爆过粗口?如果因为老师说这些东西导致学生自杀,给他们上过课的全都得逮起来。真的。”

“我也理解你们老师。张警官你不要再说了。”马警官说道。

“你看看这位同志多有水平,看看你,小同志就会瞎问问题。”纪钟说道。

“好了好了,那老师们,我们下一个问题,这个胡忠君和商韵是什么关系?”马警官问道。

“他俩有什么关系,同桌。”纪钟说道。

“有没有暧昧之类的。”马警官追问道。

“暧昧?那也就是胡忠君自己暧昧罢了。商韵看不上他的。”纪钟答道。

“最后一个问题。胡商,他平时是什么样的人。”马警官问道。

“胡商?”史育森艰难的想着坐在角落里的傻大个,他貌似只有化学成绩还将就。“很老实的一个孩子。”

“那好吧。我们也该去局里汇报一下了。”马警官和张警官站起身来向四位老师告别。

3.

出了教学楼,张警官向马警官问道:“这些老师的说的话还没有那些学生说的对案件有意义。”

“大人总比这些小孩有顾虑的多。”

两人一路沉默,直到走到警车旁边。

“我们直接回去吗?”张警官问道。

“不,我去拜访一下商韵的家属。”

“那我呢?”

“你去会会那一个混混男友。”马警官说道。

说完,他拿出商韵的手机。

“我在她手机的聊天记录里找到这个叫魏颂的人。这人如果不是男友,俩人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我穿制服去吗。”

“你在车里换上便衣,我把你送过去。我问他了,他在一家网吧,他还不知道商韵死,你去套套他的话,看能不能把‘恶魔’给揪出来。”

“你怀疑是他吗?”

“一定是一个熟悉商韵遭遇的人,那些学生,老师和他都有可能。他长这个样。”马警官从他的朋友圈里翻出一张照片来给张警官看。

警车沿着学校直行七八分钟,快靠近一处红绿灯便停了下来。

“红绿灯左拐就是网吧一条街,他有一家叫友谊网吧。你进去找找。”

张警官点点头,此时他已经脱掉制服,换上了夹克和牛仔裤。

“这个案件很简单,我们只要从所有与商韵发生过矛盾的那些人中找出最有动机让商韵去死的人,这人就是那个恶魔。”马警官嘱咐道。

“我了解了。”

张警官下了车,沿着马路走进那条网吧街。

张警官不明白既然未成年不允许进网吧,那为什么开在学校附近的网吧还会这么火。

友谊网吧位于一个不偏不倚处在靠近街中段的位置。张警官走进去,咸恶的味道扑鼻而来。他一边走一边看着一个个坐在电脑前的人们。

“您找人?”门口的网管盯了他好久向他问道。

张警官瞅了他一眼,吃惊的点点头。

“谁?”

“你是魏颂?”张警官瞧着这个眼前花花绿绿打扮的人问道。

“我是,怎么?”眼前的这个人正是魏颂,他警惕的看着张警官。

“问你点问题,有关商韵的。”

“凭什么你问我。”

“商韵出事了。”

魏颂慌张的看他一眼,眼睛不自觉的撇到别处。“什么...什么事,可不管我的事。”

“什么什么事,什么事你不知道吗?”张警官故意问道。

“妈的,我就跟她做了一次。我不知道她是未成...不是你他妈是谁啊?”魏颂看着这个眼前和他年龄大小一样的人

这一句话让张警官大吃一惊,但他还是忍住了内心中莫名的怒火说道:“我是商韵的哥,刚刚就是我和你聊的天。”

“放你娘的狗屁是他哥,她没哥。”

“我真是他哥。她可能没和你说过”

“别放屁了,她家就她和她妈。”

“谁说是她家里的哥了,我是她在社会上认识的干哥哥。我姓张,叫张来。”

“社会上的?你是跟谁混的?”魏颂怀疑的问道。

“我跟马哥。”

“马哥?我怎么没听说过...算了,你说什么事吧。”魏颂掏出一支烟来边吸边说道。

“商韵自杀了。”

“她终于自杀了。可是跟我有什么关系?”魏颂吸了口烟,像什么释然了一样轻松的说

“终于?她自杀你已经想到了?”

“试问,她身边的她一个人看不出来她想自杀。一天天的负能量爆棚,整的我这么颓的人都巨他妈难受。真的,这两天我还在想怎么和她说分手,现在好了,她自杀了,我清静了。”

“你很讨厌她?”

“不是,我凭什么回答你问题。你算老几啊?”

“我凭什么相信不是你逼的她自杀。”

“呵,”魏颂冷笑道,“我怎么逼她?你以为像她那样的人会为情所困?我承认,和她交往我就是玩玩。她呢?她不也是玩玩?”

“玩玩?商韵哪有你说的这么不正经?她在学校可是好学生。”

“好学生?好个屁。你知道她是怎么和我说的她的学校?她说她的老师就是一群唯利主义的老东西,她的同学就是一群趋炎附势的怂货。”

“哦?怎么说?”

“她就是学个习,自己班里的老师就指手画脚说着不行,别的班的老师就有掖着藏着暗示她来自己的班。老师们口口声声说着学习是自己的事,还这管那管,装什么?”

“至于她的那些同学,老师对哪个学生好,整个班就对那个学生好。要是哪个学生被老师说了一顿,他就变成了全班公敌。一个个想太监一样。好像老师对一个人的态度就是判断一个人是否好坏的标准一样。要不是为了她妈,她都想退学。”

“为了她妈?”

“诶,你怎么什么也不知道啊?”

“啊,她不和我聊这些事,她只和我聊那些事...你懂的。”

“嗯。她好像说过她爸在她初二时,打工的时候一个机器爆炸中烧死了。她妈是个医生,自她爸死后为了商韵的学习就一直未再嫁。好好学习是为了她妈,和她自己,老师什么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样啊。那你有没有听她说过她在和一个类似于精神导师的人聊天?”

“精神导师?这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在和一个神经病聊天。”

“神经病?”

“就一个网友,成天和她说什么肉体上的痛苦可以让人忘记精神上的痛苦,可是精神上的痛苦却才是毁灭人的。”

“她怎么说?”

“她也说他是神经病...你不会在怀疑是那个网友逼她自杀的吧,可拉倒吧。她的叛逆心可强了,别人让她做这做那,她一定是反着干的。”

“这么了解她?”

“你说你这人。商韵的自杀就完全因为那学校的环境和人。实话讲,我也是这个高中上不下去辍的学,咱城西的监狱几年前我也蹲过几天。这两者给我的切身感受真的是没有任何区别。你懂我的意思吧?”

张来沉默的看着他。

“你看看你这人,觉得不对?行,我看咱俩也不是一路人,就别聊下去了。”

“别别别呀,你看这也中午了,你选地方我请你吃饭,我们边吃边聊。”

魏颂看着他,觉得能白赚一顿饭,便答应下来。他在网吧里找了一个小年轻的,交代了几句让他看着店的话,便和张来一起出去了。

魏颂领着张来去了一条临近的小吃街。张来搭眼一看,来这里吃饭的多半是一些学生模样的人。两人坐在一家肉夹馍店门口,一人点了一碗扯面一个肉夹馍,便打算接着聊。

“让你带的钱呢?”在隔壁桌,一群初中生围着一个矮个学生问道。

矮个学生支支吾吾,稍一抬头看他们一眼又低下头。

领头的学生一巴掌打到他的脸上,说道:“啥意思?装哑巴?”

矮个泪也留了出来,他摇摇头。

那学生又是一巴掌,接着说道:“钱呢?”

“喂喂喂,干啥呢?”张来看不下去了,说道。

领头的瞅了张来一眼,冷笑道:“大叔,你谁啊?干你屁事?”

“小孩,我告诉你,你在这里打人,就管我的事了。”

“呵呵,你跟谁混的,信不信我们干你啊。”

“咳咳。”魏颂低着吃着面前的扯面,干咳道。

领头看了他一眼,脸都给吓白了。

“原来是颂哥...我们是闹着玩的。我们其实是好朋友。是不是啊?”他碰碰边上的矮个。

魏颂点点头,继续吃着脸前的扯面。

“那...那我们先走了。”那人领着他周围的人,桌前点的饭也不要了,慌慌张张的走了。

张来看着他,问道:“你不是只是个混混吗?怎么他们这么怕你?”

“在这里,你打着官腔跟他们说话是没有用的。在他们眼里,能给他们尊重的,却是我们这些拿拳头办事的,真的混混。”

“张...张警官?”

张来吃惊谁会在这个地方叫他,他回过头来,看见胡忠君和胡商坐在自己的身后。他忽然有意识到什么,又看看魏颂,魏颂仿佛东西一切的笑着摇摇头。

“哦?你两个也在这里吃饭啊?”张来向他们问道。

“啊,对啊。我们家里白天没人给做饭,就来这里凑活一顿。”胡忠君回答道,虽然他努力的装出心情不错的样子,但空落落的眼神已经让他装不下去,显然他还是对商韵的死耿耿于怀。

张来向他的桌子上扫了一眼,问道:“诶?你们上着学还喝酒啊?”

“这不是他的心情差吗?所以他要我陪他来喝点。”胡商说道。

“来肉夹馍店喝你俩也是有点意思。”魏颂喝了口面汤说道。

“怎么,你们认识?”张来看看他们仨。

“眼熟,”魏颂说道“你们是不是经常来我们那上网?”

“没没没,偶尔。”胡商说道,“张警官,我们吃完了,先回去上课了。”

“去吧去吧,别耽误了。”

两人向张警官道了别,一同离开了。

“明明是你叫我来喝酒的,怎么成了我叫你来了。”

“那不是因为你自己明明想叫我,又不好意思。我懂你的,哥们,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只是把你心里想的说出来了。”胡商答道。

“行吧。”

两人走了十几分钟,到学校门口。

“那是什么?”

一条白色的横幅遮住了赢城市一中的牌子。上面写着:不良学校,谋杀学生。

一个环卫工打扮的女人跪在学校门口,一边哭着,一边烧着面前的黄表纸。燃烧后发黑的黄表纸打着旋飞向空中,伴随着她的哀哭直至蓝天尽头。

有几个路人在围观,他们皱着眉,丧着脸低声讨论着。

“那是她妈吗?”胡忠君又问道。

“是吧。”

“我记得她说她妈是医生啊。”

“你记错了吧...走了,走了。该进去了。”

两人低着头急匆匆的走进学校。

上第一节课之前几分钟,老班先进了教室。他一脸平静,显然上午商韵的死对他已是不大在乎。即使,现在班里升学的成绩仍令他头痛。

“我来说个事啊,校门口跪着的那个女人,谁也不准去惹。也不能和学校外面的人说自己是商韵的同学。听到没有?”

“听到了。”

“行了,该干啥干啥吧。”

4.

中午的秋日如夏日般肆无忌惮的热。

商韵自杀的两周后,张来坐在办公室里胡乱翻着手上的文件。

“找到诱导商韵自杀的那个人的ip地址了。这人可真是狡猾,从网上下了伪装地址app,给我们好一顿搜。”推开张来办公室门,警察李未说道。

“是谁啊,那来我看看。”张来站起身来接过李未手上的一张纸。

“还真被马警官说对了,就是她‘最亲密的人’,她的同桌胡忠君。”

“胡忠君?你开什么玩笑?不可能,这个人对商韵的死的态度不像是能杀她。”

“什么不可能,这手机注册的app用的身份证是他,这上网地址也是在他家上的。怎么不可能?”李未说道,“你等着,我这就把人给你从学校带来。这么铁的证据都不相信,你还相信什么啊?”

“不是啊,你没见他,你不知道,他真的不像。”

“那是演的呗,你看看他给商韵发的那几条短信,就是一个心理变态。行了,我不跟你争了,我从学校给你带来,你自己问吧。”

李未对张来摆摆手出去了。

走在路上的行人总是习惯性的抱怨天气。这夏天热的要死冬天冷的要死,到了秋天一会儿冷一会热的,这地球到底适宜不适宜人类生存。

当李未再次走进张来的办公室已经是三个小时候,四点钟的太阳早已没了正午时候的傲气,冷漠和忧郁从天空尽头传播至张来的办公室。

“怎么这么慢。”张来看着进来的张未问道。

“坏消息,”李未摊摊手说道,“胡忠君死了。”

“什么?”张来从椅子上跳起来问道。

“两个星期前胡忠君感染了破伤风病毒,他自己不注意,一不小心死了?”

“你开什么玩笑?”

“没开玩笑,真的。他得了破伤风自己也没注意。开始就以为是因为拿凉水洗头把自己弄感冒了发烧,他爸他妈白天又上班,胡忠君自己上完学晚上十点多才到家,那时候他爸他妈都睡了,就也没人注意到。”

“还有一件事,我们在胡忠君的家里发现了他爸爸和他妈妈都不知道存在的个人手机,但手机在两个周前被格式化了。现在里面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张来听完话呆了,他两眼无神的看着李未。

“我看这就是报应。那什么,我把他班主任和他好朋友胡商带来了。你要去问问他们情况吗?马梅友警官已经去了。三号审讯室。”

张来回过神来,他推开李未就往三号审讯室跑。

“我也劝过胡忠君同学,得了病去医院打几天吊瓶,回来再学习也不迟。可他不听我的呀,他...”

张来门也没敲便进了三号审讯室。马警官和史育森胡商一起吃惊的抬起头看着他。

张来没事的摇摇手,坐在马警官边上。

“没事,你继续。”马警官说道。

“啊,行。这小子脾气倔啊,他说每到秋天这个时候他就感冒,已经习惯了。后来我才没有再管他。可谁想到这是破伤风啊。”

“胡商你呢?你作为朋友为什么不带他去医院。”马警官问道

“我劝不动他。而且他开始就是一些小症状,没想到是得了破伤风。”胡商平静的说道。

“警察同志,这胡忠君怎么了?怎么要传唤他呀。”

“我们最近找到证据,怀疑诱导商韵自杀的人是胡忠君。”

“诱导自杀?什么意思?”史育森问道。

“我们一开始没有和你们说,我们在最初的现场找到手机,里面发现了大量诱导商韵同学自杀的短消息。”

“是胡忠君发的?”

“不能确定,所以我们想找胡忠君具体谈一下。只是没想到胡忠君已经...所以找你们来了解一下,胡忠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和商韵又有什么关系。”

“你要这么说啊,还真有可能,这胡忠君呢学习不好,成天被各种老师骂又被家长说,相衬他的同桌回回年纪考试前十一对比,这心里落差太大,就有可能对商韵产生恨意啊。”史育森说道。

“我们问的是这人怎么样,不是你的判断。”张来说道。

“这人怎么样...你想啊,作为一个学生,好好学习这种本职工作都做不到,这人怎么可能好?”史育森答道。

“胡商你说呢?胡忠君怎么样?”张来问道。

“胡忠君是我的好朋友。我很庆幸能和他做朋友,我只知道他很善良,他对我无话不谈。”

“很善良?这怎么说?”张来问道。

“我们中午去吃饭,路上有一个要饭的老奶奶,他每回见了她都会给她几块钱,他说活在这世上谁都不容易,像这些没有工作能力的人,能帮一点是一点。”

“他拿他爸爸妈妈挣的钱去给乞丐也好意思说这话。”史育森冷笑道。

“那和商韵的关系呢?怎么说?”张来迫切的问道。

“他们...很亲密,和朋友一样亲密。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我们之间的关系一样无话不谈。”

“和朋友一样?那你的意思是他们不单单是朋友。”

“他们是情侣。”胡商说完抬起头来看看班主任,又低下头。

史育森愣住了,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们是情侣?不对呀,据我了解到商韵有男朋友啊,是一个网吧的网管。”

“那我不知道。反正他们俩是情侣不光我一个人知道,她宿舍的人也知道。”

“不是,这俩人怎么可能是情侣?这两人频道的人啊。”史育森愣愣的问道。

“你还记得高二上学期那件事吗?”

胡商问完史育森惊恐的向他使眼色,让他不要说。

“没事,你说。”张来看出了问题,急忙着向胡商问道。

胡商忧郁的一下,说道:“当时晚上放学以后,那时候十点多,基本上同学们都走了,剩下我和胡忠君和另外两个同学打扫一下卫生。之后,商韵就被一男的抱进了教室,当着我们的面他们...第二天商韵都没有去跑操。”

“之后,商韵就被班主任调到和胡忠君同桌。胡忠君心好,也了解这件事的过程,虽然那俩人做这事也是你情我愿的,但他还是不断安慰商韵,慢慢的,两人就在一起了。”

“你们怎么一开始没有和我们说这些事。”

“因为学校知道了这件事,考虑到学校声誉问题,就把这件事压了下来。我们这些知道的都签了保证书的,所以除了我们那几个和几个领导老师没人知道。而且我也没想到这件事和商韵的死有什么关系,就没有提这件事。”

“学生不提老师也不提,你们这是干什么呀?”张来生气的说。

“那一个男的是谁啊?”马警官问道。

“那个男的是我以前一个学生,退学了,不是什么好鸟。叫魏颂。”史育森答道:“这件事也就大体和胡商说的差不多。这事和商韵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是我们学校方面在你们离开学校之后讨论的,因为又关乎一个学生和一个学校的声誉,所以就没有告诉你们。”

“话说,你们都不知道胡忠君有手机??”张来又问道。

“我知道。”胡商回答道。

“他的手机怎么来的?”

“他爸他妈工作忙,没时间做早饭,就每天让胡忠君去他们钱包里拿钱,胡忠君每次拿上二十来块他们也没数,攒上一两个月一部手机就凑出来了。”

“你知道他的手机怎么格式化了?”

“他的手机坏了,拿去修的时候被格式化了。”胡商答道。

“怎么坏的?”

“不知道,他没告诉我。”

张来点点头,马警官又向他们问了几个问题便让他们离开了。

他们离开后,张来瘫坐在椅子上呆呆的看着天花板。

“真的是胡忠君吗?”张来自问道。

“很难讲,从现在的情况看来极有可能是他。且不说用的他家的网络,用他的身份证注册的账号,就商韵和他和魏颂三人之间的关系来说,胡忠君也极有作案动机。”

“为了情去诱导商韵自杀?这事也太匪夷所思了。而且那天我们问胡忠君的时候,他的状态也不像啊。”

“坦率的讲,两个星期前我们问的每一个人,凭感觉来说,胡忠君是最没有可能的。但感觉只是感觉而已,摆在我们面前的才是现实。”

“你说会不会胡忠君的死是被人谋杀?”张来说道。

“胡忠君的死是因为把破伤风当成了因为用凉水洗头导致的发烧。如果天天凉水洗头就不会单从那一天后发烧,也就只有突然去洗一次头才会发烧。但如果没有用凉水冲头,胡忠君就不会认为自己是发烧...”

“所以,那一个人一定知道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胡忠君一定会用凉水冲头。”张来说道。

“假设已知这种特定的情况,那那个了解胡忠君会在这种情况下冲头的人是谁?”马警官答道。

“....”

“只有猜想,你有证据吗?”

5.

高考前夕,史育森又一次和自己的妻子吵了起来。

“小马结婚,你给他包一千块的红宝什么意思。你还过不过日子,一个月就几千块钱工资,还不如你一天到晚在外面造的。”

“我一天到晚在外面造?我一天到晚在学校容易吗?我带现在这个班,去年两周里连续死了两个人,学校领导找我事,学生家长找我事,还有一整个班里的学生找我事,回到家你还得找我事。我给我最好的朋友包一个大红包怎么了?”

“也没有不让你包红包,你包上几百块钱意思意思就行啊。”

“这事不用你管。”史育森一翻身。

“这事不用我管....”

又是被妻子叨叨几个钟头的一晚。但史育森心里想的早已经不是这回事。他的心里想的,是高考之后,他的工作怎么办,他们成绩不好是必然的,加上这几年乱七八糟的倒霉事都让他遇上了,等高考成绩下来的那一天便是被学校辞退的那一天了。他想不明白这几年为什么会如此不顺。

他在床上躺了很久还没有入睡,期间妻子的吵吵声变成了啜泣声,又变成了轻鼾声。他盯着桌子上放着的准考证,忽然之间他好像已经想到了一个让他挽回这几年厄运的方法,即使这个方法充满危险。但他必须放手一搏。

6.

自白。

我时常坐在这所二流的大学校园里回忆高中时光。坦率的讲,我本应该坐在更优秀的学校里。

胡忠君死后,那几个警察也找过我几次,但他们苦于没有直接证据来证明是我给胡忠君在自行车的脚蹬子上按了一枚只浸了下半部生锈的细铁钉。

他们甚至没有想到我安在脚蹬子上。

其实他能在那种高速,紧张的条件下蹬脚蹬子也多亏他自己。我没有想到,本来把他的手机搞坏只是为了做假证,结果因为手机搞坏,定的闹钟也失效了,天助我也,我原想着把自己的车链子弄掉让他帮我装上半个来小时,来凑一下紧张的时间的,结果,嘿嘿。

不要问我胡忠君的死是不是可惜。像他那样的人,哼,是很善良,可是那有什么用,高二那半年我都没有看明白,那么重视成绩的班主任,关心胡忠君这样的学生怎么就比关心我这样的学生要多呢?

他们身上的希望就比我这样的人希望多?我进班的时候可是班里第五!我可是能上一个好的一流大学优等生!我作为家里的独生子,两年之后可是能让我爸妈脸上长脸的孝子!

可是半年之后我变成了什么?一个不上不下的次等生!一个在教室角落里无人问津的沉默生!一个几年以后,沉浮在人海中的废物!

而给我到来这一切的人就是那个张口成绩闭口成绩的史育森...

在史育森把商韵调到和胡忠君坐在一起时我便明白了一切。

“如果想坐在后排和那些差生一起堕落就一起堕落吧。

坐在后面就是堕落的差生?那我呢?那我呢!我也是坐在后面堕落的差生?我几年里为了对得起我妈我爸的努力怎么你这一句话就给我定性了?

班里几个同学往我这边撇,眼神里充满着恶意。那是我一生的耻辱。

既然说我堕落,那我就堕落自己:我去网吧通宵,有时甚至逃课,我想他们看见我,我想变坏...嘿嘿,那时我太天真了,有一次我直接逃了一天的课去上网,晚上回到家梦都没做一觉到天亮。第二天去学校...没人知道我昨天干了什么,连班主任都以为昨天我在我的座子上坐了一天...除了胡忠君。于是,我开始了一段疯狂的通宵上网,白天睡觉的日子...他没看到,或者说我在他眼里根本不存在。

那那时起,我就想把史育森杀了,我想把他无声无息的杀了...

可是我不能,我晓得我没有办法杀一个我熟悉的人还不被发现。

最后我说服自己,我不杀他,但我要毁了他。我要让他在人间感受痛苦而不敢死...

通宵上网那段日子除了让我的成绩一落千丈还给我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每次凌晨十二点多去网吧,我都能看见已经和胡忠君产生暧昧的商韵,低头坐在网管身边玩手机...每次凌晨四点从网吧出来,我看到了那个母亲在某医院任职的商韵,正在和一个环卫工似的的女人拉着寒暄。

那一刻,我想到了杀死这个该死的伪女人的凶手和作案动机。

我喜欢学习,尤其爱数学。有次翻概率论打发时间,我读到了一条有意思的定律:切比雪夫大数定律。

其大体意思是随着样本容量的增加,样本平均数将接近于总体平均数。

于是我在想,那死亡当成事件期望,每一次去攻击一个人的尊严当做一个事件,并在每一次事件发生之后诱导自杀,在经过数次事件发生之后,其结果无限趋近于死亡...特别是像这样一个母亲是“医生”的,把自尊当作一切的商韵。

首先,我要和胡忠君交朋友,和胡忠君交了朋友,便就了解了胡忠君的内心。为此,每次放学上学和他顺路,我不再走那条离我家最近的路。他很善良,至今我都这么说。我们很快成为了朋友,不到一个月,无话不谈。期间我还去了他家玩,连上了他家的wifi。

在老师们把学生个人信息当成垃圾堆里,我找到了胡忠君的身份证号,然后用他的身份证号开了一个手机号,注册了一个微信账户。

而后几次的去网吧我在微信里打开附近的人,把微信里的异性加了个遍,两周之后,我确认了商韵的号。

接下来就是事件的发生了,作为一个靠近商韵的人,我可以清晰地看见每一个正在发生在商韵身边的每一个事件,然后有意的把它转化为对商韵充满恶意的,敌意的事件,那些老师们对商韵的敌意明显比我多多了,而那一个个恶意事件也多亏了他们,嘿嘿。

而事件发生之后,在和胡忠君结伴回家后,便躲在他家的楼下,连上他家的wifi,再用他的身份证注册的微信上,与商韵进行深刻的,直抵灵魂的交流。

期间我又开始找“凶手”胡忠君的死亡原因。功夫不负有心人,虽然胡忠君是个学渣,但他对学习的热爱真是的超过了大多数。每次数学考试,他总会硬着头皮从那写...也不知道他在写什么。考到一半自己的大脑过于发热,就去厕所冲头...

我把大量的恶意事件都堆积在周一周四这两天,晚上在和商韵进行一下深入的交心。因为第二天总是每周两次的数学考试。我希望碰巧商韵的最终死亡时间正好是胡忠君的开始死亡时间。当然碰不上也无所谓,即使在商韵死亡之后再让胡忠君开始死亡也做的通。那时,运气还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商韵和胡忠君他们死并不吃亏,像他们这样的人活在世上也是痛苦,还不如给他们一点小小的帮助。特别是胡忠君,他死之后,他的老爸老妈给他花了一万买了商韵的冥婚。与他这样的人活在世上怎么可能真正娶到像商韵这样的女人...

然而杀他们也许是关键,但却不是目的。我的目的是毁掉史育森。

我本已经想好了,只要是死了,生前经历多少恶意事件都不及那些活着的,为这些恶意事件买单的人所感受的痛苦要多。预计高考成绩之后,以他带班的这样的成绩,学校肯定要给他停职甚至辞退...像他这样的教物理低情商动物,除了老师实在没有什么职业适合他。既然带的班两个人死了,也就没有学校敢要他...

可我还是输了。

高考的第一天,他骑着自行车,带着我们的准考证,被车撞了。在两条肋骨骨折情况下,他打电话给我们副班,让他来拿准考证。在临上救护车的最后一刻,他把准考证交到了副班的手里,并嘱托他,不要把自己出车祸的是告诉学生们,以免影响他们高考发挥...以免影响他们高考的发挥...

高考最后一天下午,谋杀了两个人后的第八个月,在学校开毕业大会上,我真正想杀死的那个人,史育森,变成了学校优秀班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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