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口的老槐树又开花了,细碎的白串子垂在青瓦上,风一过就簌簌往下掉。林小满提着三个鼓鼓囊囊的纸袋站在巷口,鞋底碾过落瓣时,鼻尖先一步闻到了家里的味道——是煤炉上煨着的排骨汤香,混着奶奶晒的干豆角气息。
“小满?”二楼阳台突然探出个脑袋,是奶奶,蓝布衫的领口还别着那枚银顶针,“你妈说你要带点心回来,我把凉席都擦三遍了。”
“奶,接住!”她举起最沉的那个纸袋晃了晃,里面是城南铺子刚出炉的桂花定胜糕,糯米粉里掺着糖桂花,蒸得糕体透亮。话音刚落,防盗门就“吱呀”开了,妈妈系着围裙站在门内,手里还攥着擦碗布:“买这么多?你爸刚还念叨你上次带的绿豆酥。”
林小满跨进门槛时,后腰突然被人撞了下。“姐!”是上初中的堂弟小宇,校服裤腿沾着泥点,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纸袋,“我听姑姑说你带了芝士挞?”
“急什么。”她笑着拍开他的手,把纸袋往八仙桌上一放。红木桌面的纹路里还嵌着去年春节洒的糖霜,奶奶总说这桌子有记性,好味道都渗进去了。
厨房传来“哐当”一声,爸爸举着锅铲探出头:“小满回来啦?排骨再炖十分钟就能吃。”他围裙上沾着番茄酱,是早上给小宇煎蛋时蹭的。
八仙桌很快被摆满了。定胜糕切成菱形块,芝士挞的锡纸托闪着银光,还有一盒现做的青团,豆沙馅的油正慢慢从碧绿的皮里渗出来。小宇已经抓了块定胜糕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只藏食的松鼠:“比学校门口的好吃!”
“慢点咽。”奶奶拄着拐杖走过来,往他手里塞了张手帕,“小满小时候也这样,偷吃重阳糕被糯米噎着,还是你爸用筷子给捅出来的。”
“妈!”爸爸端着排骨汤从厨房出来,黑瓷汤碗在桌上搁出轻响,“哪能跟孩子说这个。”他眼角的笑纹里还沾着面粉,上周视频时说在学做馒头,看来是真的。
林小满掰了块青团递给奶奶,艾草的清香混着豆沙的甜在舌尖漫开。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在外地出差,视频里奶奶正对着一锅没熬开的粥叹气,说眼睛花了看不清火候。此刻老人慢慢咀嚼着,银顶针在袖口闪了闪:“还是你买的合我口味,外面店里的太甜。”
“那是,我特意让老板少放了两勺糖。”她忽然注意到奶奶鬓角又添了些白,上次回来时还没这么显眼。
饭桌上的话题像排骨汤的热气一样腾涌。小宇讲他班新转来的同学,妈妈说楼下张阿姨的孙子考上了重点高中,爸爸则反复叮嘱她冰箱里冻着她爱吃的荠菜馄饨。林小满听着,手里的芝士挞慢慢化了,黄油的香气混着家人的声音,让她忽然想起高中时每个周末,爸爸都会骑半小时自行车去买她爱吃的杏仁酥。
“对了,”她从包里掏出个小铁盒,“给爸的。”是她托人从杭州带的龙井,去年爸爸说家里的茶叶涩味重。
爸爸眼睛亮了亮,却故意板起脸:“又乱花钱。”手指却已经掀开了铁盒盖,绿茶叶片在阳光下泛着润光。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堂屋,老座钟的滴答声里,奶奶靠在藤椅上打盹,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定胜糕。小宇趴在凉席上写作业,铅笔尖在练习册上划拉,时不时抬头瞟一眼桌上剩下的青团。妈妈在厨房收拾,水流声和碗碟碰撞声像支温柔的曲子。
林小满坐在门槛上,看着巷子里飘落的槐花瓣。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同事发来的工作消息,她却不想点开。鼻尖还萦绕着食物的甜香,混合着家人身上熟悉的气息——妈妈围裙上的肥皂味,爸爸指间的烟草香,奶奶头发里淡淡的皂角味。
“要走了?”妈妈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个塑料袋,“给你装了些卤鸡爪,路上吃。”
林小满接过袋子时,触到妈妈手背上的薄茧,是常年做家务磨出来的。她忽然想起早上出门时,特意绕路去了三家店,就为了买齐家人各自爱吃的东西。那时觉得提着重重的袋子很麻烦,此刻却明白,这些沉甸甸的甜,原是用来填满思念的空处。
爸爸把她送到巷口,槐树下的阴影里,他挠了挠头:“下次回来提前说,我学做你爱吃的蛋黄酥了。”
林小满点点头,看着爸爸转身往回走,蓝布衫的衣角在风里摆动,像极了小时候无数次送她去学校的背影。她提着妈妈给的卤鸡爪,袋子里的油印透过纸层渗到手心,暖暖的。
巷口的槐花香还在飘,她回头望了一眼,二楼阳台上,奶奶正挥着她那件蓝布衫。阳光穿过花瓣落在她脸上,带着食物的甜,和家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