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我听到你关上门的声音,然后就是你下楼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就这样走了吗?我飞跑过去打开门,楼道里空无一人,阳光从楼道尽头的窗口投射进来,空气中的灰尘都停止了运动。静的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回音,仿佛我刚从梦中醒来,让我怀疑我的听觉是否出了问题。
可我心里好痛,是一种空荡荡的感觉。我知道,你今天走,和你曾经任何一次走都不一样,这次是真的不回来了。你一直不喜欢这里,虽然这是生我养我的故土,但你总爱说起你们那里,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人,只有那时你的眼神里是喜悦的,神情是轻松的。我还记起去年冬天,元旦前,有零下三十度,我在路上碰到你,你的脸都已经冻的发紫,可是你脚步轻快,你看到我,笑了笑,“冻死我了”我就知道你要回家了,否则你不会那么快乐。不知道从何时起,你无意中流露出来的一举一动,总会让我的心猛的一动,多少年了,没有人如此近的走进我的内心深处,我早已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可是为什么,我在和你的交往中,还是会一次又一次的沉沦?
细细想来,我们是去年的这个时候第一次见面的。整整一年的时间,却仿佛已经过了好多年。
第一次见你,刘总介绍说这是项目经理,你戴着口罩,我只看到你的眼睛,四目相对,没有任何感觉。说心里话,我那时是有优越感的。我觉得自己是正牌理工大学工程专业毕业,又是正儿八经从施工企业出来的,二十多年来一直从事自己的专业,你们肯定没我见多识广。何况第一次开例会,我总得让你们看出我的水平吧,所以我言辞凿凿,气势磅礴,自我感觉良好。你当时什么都没说。你就那样静静的看着我,我记得很清楚。其实在后来的协作中,我才渐渐知道你的实践经验是如此丰富,我的那点东西,根本不值一提。
第二次我们近距离接触是工地被查停工,因为疫情期间没有报备外来人员。我正好去办公室,听说之后随口一说,“要关系吗?黑道白道都有”你正好在,看着我向刘总办公室点了一下头。下班时我刚走到大路上,听到你喊我,那是我们第一次单独在一起,你说,“事情办了吧”我说“办了,不说厂子给解决多少就业了,查什么查”你突然低下了头,还是什么都没说,我想你那时一定觉得我这个人好相处好爽快。是不是?
后来我们就熟悉起来了,但那时是没有异样的感觉的。只是觉得像普通同事一样,中午在食堂一起吃个饭,互相说点工作上的事,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了。
就是那一次吧,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你的脆弱。你因为食堂大师傅被你训斥突然辞职,一上午我都没看到你,中午去食堂帮忙,你正好在大门口,神情略显疲惫,看到我,就仿佛有很多话要说,但却又什么都没说。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你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刚强,你偶尔流露出的脆弱让我心疼。我从没有见过工地上哪个甲方项目经理像你一样每天基本八个小时都在现场,日晒风吹,皮肤黝黑,衣服都从红色变成了粉白,而不是像我所见过的项目经理都是很悠闲的在办公室里喝茶,衣冠楚楚,神态自若。你是现场总负责,你完全可以坐在办公室里拿手机对讲机指挥工作的。可是你没有。每天第一个出现在施工现场,夏天还好,凉爽,冬天的黎明格外寒冷,等我吃完早饭,你也一样已经转了一圈了。你的腿因为受颈椎压迫,行走不是很利索,每晚开会的时候,会不时抬你的腿,因为时间长了就会麻木了。每晚安排工作的声音都是沙哑的。一切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什么是一个总负责真正要做的工作。真的,大家都说你工作的时候强势的不可理喻,可我还是愿意和你在一起,我喜欢你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处理事情果断爽快。你的真实,你的自律,用你的话说就是,“我是从农村出来的,和你不一样”。怎么不一样呢?我也是农村的孩子啊,这么多年在城里生活,我已经厌倦了人与人之间的攀比,设防以及处心积虑。在我最迷茫的时候,我认识了你,能和你在一起工作,我觉得好痛快。
关系发生微妙的变化是从我考完一级建造师开始的吧。你准了我两天假,等我考完最后一门匆匆赶回厂里,还好没耽误你的工地例会。你喊我一起下楼,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好像有话要说但又咽回去了。我没当回事。第二天中午一起吃完饭,我的几个要好的高中同学来找我要去镇上看戏,好久没见她们了,我便没回宿舍直接走了。下午三点,接到你的电话让我到石灰石挡墙那里,我吭吭哧哧的说一会儿过去。还没到三点半,你突然又打来电话,问我在哪里?我只好说在镇上。你从来没有发过那么大的火,让我必须马上回来。我也有点害怕,赶快让她们送我回了厂里。到了厂里,一看手机,有你好几个语音提示。我突然有点心慌,我怕见到你不知道怎么解释。恰好这时刘总让我去他办公室,我一推开门,刘总就说我这个自由散漫的作风多会可以改掉,然后放开你发给他的语音,原来是在告我的状。像个委屈的小孩被骗了然后哭着找家长一样。我突然觉得你好可爱。你是怕我走了吗?原来你也是在乎我的吗?还有那一次,我有点感冒发烧,还伴着咳嗽,有两天没见到你,心里很孤独,一个人在宿舍和谁也不想说话。第三天早上你终于出现了,你找着和我说话,我没理你,去了办公室,我正在画图,你推门进来,我还是没理你,你走到我身边,就那样看着我,突然说了一句,“寿阳的醋劲真酸”我终于憋不住了,突然噗嗤就笑了,你伸出手来,拍了拍我的手,我感觉到一股电流瞬间流遍我的全身。好多好多年已经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我知道,我已经被你吃定了。可是我愿意就这样。
没想到,先走的居然是你。你明明知道没你在我身边,我是一天也不想在厂里呆的。虽然这里是生我养我的故土。昨天晚上,我吃完饭后百无聊赖,一个人走着去办公室。想起去年冬天我们修这条路的时候,正是漫天飞舞的大雪天。在城里呆久了,好多年没见到故乡这么大的雪了,我的心情格外的好,化了妆,穿着雨鞋在雪地里飞跑,拿雪球到处乱砸。你还是就在远处静静的看着我。那时,我突然觉得我俩就这样在一起,没有世俗的纷纷扰扰,互相做个伴,也挺好的。晚上开完例会,回去的路上,你总爱走在我后面,拿手机的灯光给我照着,虽然就那么一截,可是我好喜欢你走在我身边,闻着你的气息,我觉得真踏实。那是一段多么快乐的时光啊,回到食堂,就我们几个人,一起说说笑笑吃顿热气腾腾的晚饭,如果有你爱吃的鸡蛋炒馒头,你会拨拉一半给我,还有我叫不烂子的那种蒸菜,也是你最爱吃的,忘了告你,我也非常爱吃。
可是今天,是我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厂里灯火通明,到处已是一派欣欣向荣的工业气息。你现在又在哪里?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倾注了你多大的心血。我知道,大家心里都知道。去年一年,先是疫情,紧跟着又是七八月份的漂泊大雨,厂里处处泥泞不堪,你穿着雨靴走遍厂里每个角落,十二月一月,又是六十年难遇的寒冬,零下三十度,你还是一直待在现场,冻的脸都发黑了,你知道吗,我的心好疼,你在给我的家乡做奉献,我怎么可以退缩呢?你告我说刚进厂的时候,野草有一人高,到处跑着野兔,野鸡,野猫。也就一年的时间吧,这里已经大变样了,可是你呢?十点多一个人回到宿舍,情不自禁看你的窗户,黑着灯,才突然觉得,你真的走了。曾经那扇窗户里透出的灯光让我倍感温暖与喜悦,可是今天,形单影只的我像孤魂野鬼一样飘荡。原来所有陪伴的温馨快乐,此刻都让我一个人来孤零零的承担,我知道,你的心伤了,这里已经成为你不愿提及的过往。再回来只能是徒增烦恼。我好想此刻就走,但我必须把我们剩下的工作做完,才能再回到自己的城市,过以往那种喧嚣嘈杂的生活。中午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你说让我有时间去你那里,请我吃饭还要请我唱歌。等工程结束,我一定会去看你。我想起去年中秋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唱了陈瑞那首《长长的路,慢慢的走》,那是我专门唱给你的,才一年的时间,白天在现场,晚上看星星,你怎么这么快就溜走了呢?
但是,我还是很天真的在想,某一个明媚的早晨,我被敲门声惊醒,推开门,是你一如往日的笑脸“走,一起去现场转转”。
会吗?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