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队长,姓马,因为长得精廋精廋的,村里有好事的人给他起了个“马猴”的绰号。当然,每回碰着了,我都要恭恭敬敬地喊他表爷的。
记忆里,他一直很能干,个头不高,却把一辆二八自行车骑得虎虎生风。他当队长的时候,每回开会,提前在队里转上一圈:“开会咯!晚上要开会咯!”声音洪亮,底气很足。在那时的乡下,能当上队长的人,至少要具备两个条件。一个是识字儿,即使有人记工分,他要也会看。一个是有一定的领导能力。乡里乡亲的,为了挖地起纠纷的,为了田畈浇水起争执的,都要找老队长出面调节。
老队长的儿子外出打工,老队长夫妇负责领着两个孙女和一个孙子。大孙女和我同班,小时也一起去她家玩。老队长的家并不算殷实,但也还算过得去。陈旧的屋子里家具倒是不缺,样样全乎乎的。每次去,老队长都在外忙,老伴儿都在屋子里洗衣做饭。三个孩子都相差了几岁,也都是上学的年龄。不知两位老人费了多少工夫,才把他们拉扯大。
后来,大孙女读完初中就外出打工了,孩子们也大了,老队长夫妇俩却也都老了。国家改了政策,农民也不需要做大量的集体活了,也不需要挣工分,也不需要交皇粮了。农民的负担轻了,日子也好过多了。生产队里的事情一下子少了很多,除非有农忙前需要修整沟渠之类的一些事情,老队长也很少在队里吆喝着开会了。
读高三那年元旦晚会,我和班里两个男同学演赵本山的小品《心病》。为了借到赵本山的解放帽,我们煞费苦心。后来,我忽然想起,老队长常戴,担心他不借,便央求母亲去。但是,和善的老队长欣然应允。那次演出,我们的小品得了一等奖,老队长的帽子功不可没。虽然没有任何物质奖励,我们都很开心。我去还帽子的时候,一个劲地感谢老队长,他却乐呵呵地:“借个帽子没有啥说的。”
有年国庆回家的时候,跟母亲在菜园子干活。菜园子挨着田畈,因为长期在外,我又特别喜欢故乡的景色,所以跟母亲说话的空档,总是溜出去拍拍秋天的稻田。稻子都收好了,只剩下一节节的稻茬。有些田湿气比较重,仅剩的稻茬里又抽出一缕缕新绿来,煞是好看。站在空旷的田里,望着远方的树林、山丘,稻草的香气随风飘过来。
那个时节,田畈里大多是没有人的,造访的多半是前来觅食的鸭子,摇摇晃晃的,憨态可掬。还有不知谁家的老水牛,扯了长长的绳子,打个简易的桩,拴在田里,老水牛怡然自得地卧在田里休息,嘴巴里不停地嚼啊嚼。
忽然,背后传来一大群鸭子的嘎嘎声。我转过身,看见老队长拿了根长竹竿,在几百只鸭子背后,“呦呵呦呵”地赶着。看到我,他乐呵呵地:“梅子,放假回来啦?”我也笑着回应:“是呢,表爷放鸭子咧。”“鸭子在田畈里跑跑,爱长秤。”他扬了扬长竹竿,任鸭子在田畈里欢快地琢食,自己找了块稍微干爽些的地方坐下来,一边休息,一边看着嘎嘎的鸭子,脸上全是满足。我正好拿了相机,赶紧给他拍了一张。乡下人哪有机会玩相机呢,看着我的镜头,他也不回避,笑呵呵地,一脸的慈爱。
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见到老队长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偶然有一次,给母亲打电话,母亲告诉我,老队长走了。我听了,内心像被什么击中一样,有难言的痛。再后来,我总能隔三差五地从母亲那里得知,这个熟悉的人走了,那个熟悉的人走了,心里涌上一层层无法言说的悲凉。
这世上,很多事,很多人,是经不起回忆的。想起,便觉得无限的伤感。我宁愿信了那句话,“我们只不过隔了一段距离,在各自的世界里安好。”真的很怀念我的老队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