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真的要过了很久很久,才能够明白,自己真正会怀念的,到底是怎样的人、怎样的事。比如夜色中的河水,春天温暖的风,夏夜天空的群星,时光流逝中那些欣喜的回忆……
我住的城市里总是会刮起大风,把街上行人的头发吹的乱糟糟的,吹的地上的塑料袋和尘土到处飞舞。起风的时候我就不愿意出门了,我会抱着被子早早地入睡。而你,就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
你是想我了吗?还是放心不下我?或者,在潜意识里是我在思念你,思念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开心、殷实、又遥远的日子。
我在每一个梦到你后的清晨醒来,有时候也会是深夜时突然的惊醒。我总会清晰的记得那些梦境,你跟我说过的话,你说话时的神情,你笑的样子,你穿的衣服…….
人们说,爱有多深,牵挂就会有多长;大概是这样吧,因为想念深重,所以记忆就会变得格外清晰绵长。
你还记得当初的那座老房子吗?我每次都梦见自己回到了那里,似乎从未离开也从未长大过。曾经你告诉我说当初买下那个房子就是因为看上了它拥有的那个大园子。后来,大园子就像鲁迅先生的百草园那样变成了我的乐园。
每到夏天的时候,你和姥姥种满了瓜果蔬菜,可总是还未等到果实成熟就被我们这些小孩摘去。那些天然成熟的瓜果浸泡了你们的爱和汗水,是后来我去过多个地方后都再也没有吃到过的令我格外想念的味道。
记得当时园子里有一个水坑,你说那是你特意设计的,说那样就不怕被雨水淹了那些瓜果蔬菜,再多的水也都会流到坑里。当时的我似懂非懂的听着,并不觉得你聪明,只是把那个水坑变成了我玩乐的地方。每当下雨过后,我就格外开心的站到那个水坑里去玩水,为此还被你训斥过。
冬天万物枯萎,园子就空了,下过雪后就变成白茫茫的一片。每当雪后,哥总是会拿着把小铲子叫上我和弟弟,在白雪覆盖的园子里挖雪洞、堆雪人、或是躺在那里互相把彼此埋起来;那时候那样简单的事情就可以让我们开心的玩上一整天,似乎感受不到寒冷般任凭你们怎么叫也都不肯进屋。
那时候年幼无知,我和哥哥总是打架。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有一次哥哥带着他的同学回家玩,我也带了我的同学回家玩,后来我们几个孩子吵架闹成了一团,把作业本都撕碎了纸片扔的到处都是,当时你气的说要把我和哥哥都赶走,但后来你和姥姥还是每天变着花样的给我们做好吃的,还是每天都会给我们零用钱。每个放学回家的傍晚,都能看见你和姥姥在发着昏黄色灯光的充满烟火气息的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最开心的就是周末,每到周末你都会去市场买回各种好吃的,有哥哥爱吃的,有我爱吃的,还有姥姥爱吃的。你每次也都不会忘记给我和哥哥添置新的学习用品,有时候是几只笔,有时候是日记本,有时候是卡通粘贴。那时候你身体特别硬朗,每次都一个人外出不要人跟,一个人就可以提回买给家里的大包小包的东西。
后来没过多久哥哥全家就搬去了山东,当时我并不懂得什么是离愁,也就不记得哥哥他们离开时的情形,但我想你一定是十分不舍的。
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家附近住着一个奇怪的老头,他常年都是一身黑,留着长长的胡须像电视剧里的老神仙一样,你就总拿他来吓唬我,骗我说他是专门抓小孩的,如果我不听话就会被他抓走。长大后的我再也不会相信那般拙劣的谎言,却格外想念当年那个说谎的你。
那时候我们家前面有个小卖部,是附近一个认识的奶奶的女儿开的,姥姥喜欢在每个晚饭后就去那里坐一坐,因为总是会有一些熟人围在那个小小的商店里打麻将、话家常;而我当时最大的乐趣就是跟着姥姥一起去,为了可以在小卖部里混上点好吃的。每次饭后你都会悄悄对我说“快点,你姥姥要去商店了”,然后我就屁颠屁颠的跟在姥姥身后。等到我和姥姥从小卖部玩够了回家的时候,总能看见倚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睡着的你,可每次你都不承认,每次都说你是在闭目养神。
你的朋友们去家里玩,他们都很尊敬的叫你老大哥,你也总是一副领导的派头,每每穿着整齐的中山装跟他们天高地远的谈论政治和军事;你还热衷给我讲水浒、讲三国演义,教我写毛笔字,要我每天写日记;可我当时心里只盼着能赶快去看动画片。
告诉你一个秘密,当年你藏东西的地方其实早就被我发现,比如冬天藏糖葫芦、冰棍和各种水果的那个棚子,夏天藏点心、葡萄干和糖果的那个抽屉;在那之前我竟一直以为你和姥姥会变魔法,总能突然的就变出东西来。
那时的房子虽然破,家具也都很老旧,但那些绵长悠扬的记忆里有白雪和彩虹,有年轻硬朗的你和姥姥,有充满欢声笑语的我的童年。那些时光是我最美的时光。
后来大姨他们说山东的环境好,况且你们的老家原本就也在山东,所以让你们卖掉老房子搬到山东去。房子就真的卖掉了,离搬家的日子越来越近的时候,你整天在院子里忙着打包行李,话似乎比以前少了一些,不知你是否是因为不舍。
很多事情,我们总是习惯后知后觉。曾经,我一直认为你是偏爱哥哥的,所以常在心里犯着别扭,偶尔和你闹一下小脾气。但多年以后回想起来,我才惊觉,原来三个孩子中和你一起生活时间最久的就是我。我想这大概就是你时常来到我梦里的原因吧。
记忆有时候是个很奇怪的东西,相隔久远的陈年旧事记得格外清晰,但有些发生没多久的事却回想不起来。就像我此刻的记忆,仿佛出现了断层一般,我能清晰回想起童年的点点滴滴,却记不起搬去山东后那几年具体发生的事了。大概是因为那时我住了校,生活中渐渐少了你们的身影。
记忆又忽然清晰起来,是我高中的时候,也是你的身体日渐衰退的时候。
曾经你每天都要出去逛市场遛弯,或者在院子里练气功;但后来你的身体越来越差,几乎就不出屋了。还经常就住进了医院。曾经你会骑着三轮车带着姥姥去市场去公园,车兜里装着你们买的新鲜水果蔬菜,但后来那辆三轮车放在仓库里再也没人骑过变得锈迹斑斑。
后来你每天都需要吸氧,在你住院的日子里旁边床的那个老头去世了,我想你当时心里一定是非常难过的。我永远记得每一次你跟我说“姥爷就要死喽”这句话时,看似坦然的说出口,但我分明看出你满脸的绝望。
病重的你有时会像个叛逆的孩子般无理取闹,所以那时的我并未想过有一天你真的会离开我们,甚至会对那样的你感到厌烦。直到有一天弟弟找到还在外面的我,说你不在了。当时我甚至都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对死亡也没有什么概念。回到家后看见门口挂着的纸钱和满屋子的人,看见小姨她们哭肿的双眼,看见姥姥呆坐在角落里失落的样子,我才真正明白死亡的含义。
我看着你的尸体,那一刻我的眼泪像开闸的洪水般涌来,从小到大的无数画面从眼前滚过,忽然就后悔没有多花点时间好好陪在你身边。后来你走后,我正值高考,家人为了让我好好复习就把你的房间单独腾出来给我住。当他们问我住在你的房间里是否会害怕时,我说当然不怕,你是我最亲切的姥爷啊,我心里都是对你的想念又怎么会有恐惧。
你曾经用来装药的抽屉,后来装满了我的试卷、参考书和笔记本,每当我拿出来时都能闻见隐约的药味。你的房间里有一扇巨大的窗户,和地面相隔一点点的距离就可以做成落地窗了。每一个熬夜复习的夜晚,家里其他人都睡了,就剩下我自己静悄悄的,我就会抬头看着窗外,有时候能看见滚圆的月亮,有时候没有月亮漆黑一片。都说午夜回魂,那时候我就常常在想,你是否会徘徊在窗外看着正在读书的我。
如今,全家人都去了外地,只把你自己留在了那片故土,你会不会觉得孤单?你要是想我了,就到我的梦里来和我说说话吧。
其实我也常常想念我们的故乡,想念小时候的那些日子;那时我们的物质不丰盛,我每天却都格外地开心;如今我们似乎生活的越来越好,但我却常常感到孤独。
但生活总是要向前看的,你生前就是个十分乐观的人,总是教导我们“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不能被困难吓倒”,所以我们都要好好地生活,不能给你丢脸。如今我们都长成大人了,哥哥去年结了婚,娶了一个特别漂亮又善解人意的老婆;弟弟上大学快毕业了,当初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屁孩如今也比从前懂事许多长成帅气的小伙子了。
姥姥苍老了许多,曾经健步如飞,如今要很慢的走路才行;但她的身体还算可以,我想姥姥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也一定会思念起你。所以你要在那边好好的保佑姥姥身体健康。
那天我又梦见了你,还是在儿时那个破旧的房子里,外面下了厚厚的雪,你一下一下的边扫着雪边跟我说“很多事情,不是你努力了就一定会做好,做任何事你都不能心急,想做什么慢慢的去做就可以了,别急着要结果….”你的话和母亲的话一样,都如同一颗定心丸给我吃下。然后我看见当年跑丢了的那条小狗忽然钻出来,你温柔的抱起它替它梳理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