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案件概况

前段时间，我承办了一起财产保险纠纷案件。

案情很简单，一家公司（“甲公司”）投了一家保险公司的雇主责任险，为在名单内的公司雇员投保。

雇主责任险是一种财产保险，虽然保障的是公司雇员在工作期间遭受意外而产生的损失，但被保险人实际上是公司，而不是直接给到雇员。

这一险种原本只要符合条件的雇员在名单内，或者更换的雇员书面告知保险公司作出书面批单，当雇员出意外事故或者存在符合约定的其他情况，保险公司基本上是应该要承担保险责任的。

不过，实践中这种雇主责任险出现纠纷很多是因为更换雇员时，要么不及时、要么手续没做全，新增的雇员没有进入到保险公司的系统内，所以这种情况下保险公司基本上会拒赔。

本案也是如此。

甲公司A雇员，在8月13日发生重大交通事故。甲公司提供一张微信聊天记录截图，拟证明他们在8月10日的时候，向微信备注名为“保险B女士”的人，提出过增加A雇员，B女士也在微信上告诉他们“收到，明日生效”。

甲公司的人称，这个“保险B女士”是保险公司的代理人。但是保险公司说，这个B女士与他们没有任何劳动关系或代理关系，他们实际上是8月14日，也就是在事故发生之后才收到增加雇员的申请、作出书面批单的，因此拒绝了甲公司的理赔申请。

二、争议焦点

这个案子有争议的地方在于，甲公司是否在A雇员发生交通事故前向保险公司提出过变更雇员的申请，变更雇员是否对保险公司发生效力。

而要判断这个问题，关键在于B女士身份的认定。也就是这个B女士是否是保险公司的代理人，甲公司在8月10日通过微信提出变更雇员的申请，是否可以直接视为对保险公司提出了相应的申请。

起初我在拿到案件材料的时候，从法律逻辑上来看，分两个层面分析。

首先，从合同约定的层面来看，合同约定变更雇员应该至少提前一天以书面批单或者签订书面协议。但是在本案中甲公司除了提交微信聊天记录截屏外，没有提供任何批单或其他书面证明，暂且不管B女士的身份问题，假设存在这个申请，也对保险公司不发生法律效力。

其次，从证据层面来看，甲公司现只提供了一张微信聊天记录截屏，虽然现在微信可记录以作为证据的一种，但是仅凭一张聊天界面截图无法证明聊天内容是否与本案有所关联，也无法证明聊天双方的身份。

而且，要证明个人与保险公司存在代理关系，要么是员工，要么出具授权委托书。假设上述证据都没有的情况下，也至少需要具备代理的权利外观，比如介绍信、工作卡等，或者根据以往惯例这个人多次代理这家保险公司进行保险销售、代理等工作，才有可能构成表见代理。

从现有的证据来看，想要达到这个证明目的，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基于上述分析，我判断如果仅凭现有证据，代理保险公司胜诉还是有较大把握的。

三、心中疑虑

不过，这个保险B女士到底是何种身份，变更雇员的信息流到底是如何传递过来给到保险公司的，这些问题一直没有解开，让我心中存有疑虑。

并且，因为对信息传递来保险公司之前的过程保险公司并不清楚，后续不排除甲公司补强证据证明保险B女士的身份。

而我们接受委托时已经临近开庭日期，这不禁让我心里一直在打鼓。上面两个问题其实都是事实问题，事实原貌没有完全还原，这让我没有100%的把握。

本案另一个特殊的地方在于，这是一个在互联网上投保的产品，每个投保人在系统上都有一个账户，可进行变更保险内容、退保等。

经电话与保险公司人员沟通，保险公司除了口头说这个保险B女士与保险公司没有任何关系，保险公司也只能从系统上看到，甲公司确实是8月14日（事故发生之后）才收到变更雇员的申请的，也无法提供更有力的材料。至于这中间是哪里出了纰漏，他们也无从得知。

进展到现在似乎进入了一个僵局，只能被动等原告在庭审中的情况和进展。虽说民事诉讼按照谁主张谁举证的原则，举证义务大多在原告这方，但若能够寻找到对己方有利的证据，便可对对方精准打击。

四、真相大白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在开庭前两天我决定前往保险公司一探究竟，也想看看这个系统到底是如何操作的。

在保险公司那里，客户给我详细演练了一下用户购买保险投保、变更雇员名单后系统审批通过等细节过程，也给我看了甲公司对应保单的每一次变更雇员的批单。

在浏览过程中，我无意点击到甲公司在9月份退保的页面，竟然发现上面附载了一个名为“甲公司B女士授权委托书和身份证”压缩包附件，打开发现里面竟然有甲公司委托B女士代为支付、收取保险费的授权委托文件。

终于真相大白。

原来B女士是接受甲公司的委托，寻找相应保险产品，B女士的身份实为投保人，也就是甲公司的代理人，而非保险公司的代理人。

后我顺着授权委托文件中的身份信息，在保险中介监管信息系统中查询到，B女士实际是另一家保险公司的销售人员，而非我方当事人的销售人员，这更印证了我们的观点。

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开庭前，甲公司律师信心满满，在法官还没正式开庭前，就对法官说，觉得这个案子很简单，B女士的身份没有疑问，要不直接调解。开庭后，没想到我们这方提交的证据让他们措手不及。

庭审中，甲公司还申请了B女士出庭作证，没想到B女士的证言反而印证了她与我方保险公司并无任何关联，她实际上是在帮甲公司代为处理投保事宜。而对于变更雇员的申请是怎么传递过来的，B女士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提出变更雇员的申请时间B女士也记忆不清。

开庭到后面，庭审走向已经非常明朗了，最终审判结果是大获全胜，驳回甲公司的全部诉讼请求。

曾经看到有一句话大概是这样说的，“你永远不可能查到所有的真相，不过你你永远可以查到比已知的更多的资料”。

从律师承办案件的角度来看，这个案件带给我的感触是，要不余遗力去挖掘案件事实。也许在挖掘过程中，会查到更多意想不到的证据。

五、写在最后

保险法中的保险中介一共有两种，保险代理人和保险经纪人。

保险代理人根据保险公司的委托，向保险公司收取佣金，代为办理保险业务。保险代理人可能是机构，也可能是个人。

保险经纪人基于投保人的利益，为投保人与保险公司订立保险合同提供中介服务，并依法收取佣金。保险法中的保险经纪人只规定了机构一种，并没有规定个人可以作为保险经纪人。

从保险代理人和保险经纪人的定义可以看出，二者区分的关键在于是接受谁的委托，为了哪方的利益，替谁办事。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是委托关系中最核心的要求。

而在这个案例中，B女士作为另一家保险公司的销售人员，在无授权委托的情况下，却代甲公司去寻找、投保其他保险公司的保险产品，其实是违反了保险销售从业人员相关规范的。

大家都知道，不同保险险种众多、保险条款又艰涩难懂，保险本身是一个十分专业的领域。而保险行业中又存在大量保险销售、经纪人员还有很多代理销售机构、渠道引流机构等。

多方主体涉及到的法律关系本身就比较复杂，还有很多信息流转多层的情况，因而这些保险销售、经纪人员的素质和责任心又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每个被保险人的利益……

保险期限的开始，意味着保险保障的开始。对于投保人来说，挑选适合、负责任的保险中介，对保险中介人员来说，规范自己的行为，忠于其所在保险公司，诚心为投保人推介合适的保险产品，这样才能更好推动保险行业良性发展。

作者：黄忠薇律师 民法思维与判例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