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夜里经过万家灯火｜叶丽隽
车灯亮着，前面坡地上，黑夜留出了
一小块的空白……在森林公园，一切
都静下来了，夜鸟、树桠间的风、
以及山脚下
一个城池的灯火——
我曾置身其间啊，多少个夜晚，多少年
没有呼应地微弱与单薄
都静下来了，而我无端啜泣
站在寂静的白云山顶
回望阑珊处，这些辉煌或卑微的闪烁
仿佛灵魂，今晚
我一一经过，一一经过
《谈生命》节选
冰心
我不敢说生命是什么，我只能说生命像什么。
生命像向东流的一江春水，他从生命最高处发源，冰雪是他的前身。他聚集起许多细流，合成一股有力的洪涛，向下奔注，他曲折地穿过了悬崖峭壁，冲倒了层沙积土，挟卷着滚滚的沙石，快乐勇敢地流走，一路上他享受着他所遭遇的一切——
有时候他遇到巉岩前阻，他愤激地奔腾了起来，怒吼着，回旋着，前波后浪地起伏催逼，直到冲倒了这危崖，他才心平气和地一泻千里。
有时候他经过了细细的平沙，斜阳芳草里，看见了夹岸红艳的桃花，他快乐而又羞怯，静静地流着，低低地吟唱着，轻轻地度过这一段浪漫的行程。
有时候他遇到暴风雨，这激电，这迅雷，使他的心魂惊骇，疾风吹卷起他，大雨击打着他，他暂时浑浊了，扰乱了，而雨过天晴，只加给他许多新生的力量。
有时候他遇到了晚霞和新月，向他照耀，向他投影，清冷中带些幽幽的温暖：这时他只想休憩，只想睡眠，而那股前进的力量，仍催逼着他向前走……
终于有一天，他远远地望见了大海，啊！他已经到了行程的终结，这大海，使他屏息，使他低头，她多么辽阔，多么伟大！多么光明，又多么黑暗！大海庄严的伸出臂儿来接引他，他一声不响地流入她的怀里。他消融了归化了，说不上快乐，也没有悲哀！
也许有一天，他再从海上蓬蓬的雨点中升起，飞向西来，再形成一道江流，再冲倒两旁的石壁，再来寻夹岸的桃花。
然而我不敢说来生，也不敢信来生
沧海
一一戈麦
拒绝死亡 就是拒绝岸上的沉沙
事物的内部 铀被方向和地理抽空
那岸上的芦苇在微风中摆动
时光在摆动 摆动岸边的叶子 摆动灯塔
遥远的绿呀 遥远的七弦琴 翡翠色的盔甲
这绝对的沉寂被嵌在一颗不名的星球
像偶然的一块羊皮 羊皮被标记打中
偶然的绿呀 偶然的风 汇往平明之镜
黑夜里一叶孤舟 一片指甲
一叶孤舟悄然浔渡 黑夜谛视源头
一粒银栗漂浮不定 跃上船梢
细密的波纹呀 通向远方的航路为银线环绕
这是远方 什么人在宇宙的窗口了望
一只鸟 一只蓝尾鸟 在黑夜登上枝头
鸟呵 疲倦的鸟 大水上被风暴洗刷的眼睛
一声鸣叫像一粒啄尖上的石子 石子上有光亮
一只鸟在一滴水上站着 它站了好久
这是海面上悬起的的一滴水 它的质量直指
星球的核心 一只鸟在水上看了好久
一只蓝色的影子在窗口像死一样绝望
风一直在领航 指引的是海上的波浪
波浪一直在荡 海面上延伸的钟磬一直在
谁在千尺之下栽种了槐桑
谁是琥珀的桶 谁是人 谁是物种
往事
一一冰心
将我短小的生命的树，一节一节的斩断了，圆片般堆在童年的草地上。我要一片一片的拾起来看；含泪的看，微笑的看，口里吹着短歌的看。
难为他装点得一节一节，这般丰满而清丽！
我有一个朋友，常常说，“来生来生！”——但我却如此说：“假如生命是乏味的，我怕有来生。假如生命是有趣的，今生已是满足的了！”
第一个厚的圆片是大海；海的西边，山的东边，我的生命树在那里萌芽生长，吸收着山风海涛。每一根小草，每一粒沙砾，都是我最初的恋慕，最初拥护我的安琪儿。
这圆片里重叠着无数快乐的图画，憨嬉的图画，寂寞的图画，和泛泛无着的图画。
放下罢，不堪回忆！
第二个厚的圆片是绿阴；这一片里许多生命表现的幽花，都是这绿阴烘托出来的。有浓红的，有淡白的，有不可名色的……
晚晴的绿阴，朝雾的绿阴，繁星下指点着的绿阴，月夜花棚秋千架下的绿阴！
感谢这曲曲屏山！它圈住了我许多思想。
第三个厚的圆片，不是大海，不是绿阴，是什么？我不知道！
假如生命是无味的，我不要来生。假如生命是有趣的，今生已是满足的了。
旧 地
尹远红（香港）
树根蓬勃
墙长成独挡一面的艺术风景
风住过的街道已没有风
云上的游子——
不会依缚于任何形而上
或形而下的网
你经过这里——
听过风，共同酿造过风景的这里
脚步被黏稠的过往粘住
蝴蝶一样停驻
挪不动步，扇不动双翅
眼前车水马龙
夜幕正在降临
你的长夏永远不会凋谢
莎士比亚（英国）
我怎能够把你来比拟作夏天？
你不独比他可爱也比他温婉；
狂风把五月宠爱的嫩蕊作践夏天出赁的期限又未免太短；
天上的眼睛有时照得太酷烈，
他那炳耀的金颜又常遭掩蔽；
给机缘或无偿的天道所摧残，
没有芳颜不终于凋残或销毁。
但你的长夏将永远不会凋落，
也不会损失你这皎洁的红芳；
或死神夸口你在他影里漂泊，
当你在不朽的诗里与时同长。
只要一天有人类，或人有眼睛，
这诗将长在，并且赐给你生命。
（梁宗岱 译）
贵州
冷燃
一生，只用一天来想你
一生，只用一天来想你
剩下的日子
用来学习一滴一滴把你忘记
忘记你眉间悬挂的柳月，忘记你
腮旁泛潮的桃语，忘记你齐腰流淌的青丝
忘记你纤指上蹁跹的蝴蝶，忘记你
玉足跟后一路摇响的银铃
年复一年
直到迎来，一场漫天飞舞的大雪
把所有关于你的痕迹一寸一寸掩埋
野火烧不尽
来春，我坟头上的青草
一定茂密
那都是你当年回眸，随意种下的话语
刈割的速度总是慢于生长
我不怪你早已把它们遗忘
因为来生我仍然会选择，一生只想你一次
如果，你在冬天来看我
如果，你在冬天来看我
请提前下一场雪，下一场铺天盖地的
堆积的大雪
要足够埋葬我上半夜徘徊不定的脚印
趁你未到，我要提前去城里抽一升血
买一件棉衣，顺便跑步回来
让残余的红润爬上脸颊，开成两朵
你最喜爱的梅，在驿外断桥边
余下的钱，买一只苹果
一瓶二两烧酒，苹果削皮给你
酒自喝，只抿一小口，太多怕醉
一不小心泄露从前和当下的秘密
如果，你在冬天来看我
最好是在梦里，请提前下一场大雪
历书上写：夜！黄道吉日，宜探友
流逝
日照自由穿梭的墙壁
呼吸减弱，情绪低沉
苔藓，灰尘，尝试着
磨平尖叫，隐藏愤怒
在一群奔跑的事物中
扺抗静止的智慧动物
消耗着最后一抹热情
炎热夏日，难以入睡
轻轻拧开那只水龙头
下落的水滴无限悔恨
光线变密，涌入窗户
回忆如同植物般茂盛
土壤哀悼着一株草莓
那是我们的脸庞和手
庆祝西瓜成熟的沙土
修筑日常生活的空间
噩梦短暂碾压着睡眠
黄昏选择的那条跑道
象片自我收缩的阴影
在晚风中，不断成熟
想象力所击穿的果实
燃烧成了田野的形状
整齐沉默，雨水充盈
暮色撞击的疲倦裂痕
静待在家乡的老树下
漫步在，夏日夜色里
年幼所穿过的街巷口
一边吞噬，一边遗忘
这些流浪狗一如既往
在午夜的一束灯光里
依然饥饿，依然警惕
想起白雪初次降临
世上的一切都不孤零
白天带来了黑夜
黑夜带来了白雪
白雪带来了暮霭
暮霭带来了清晨
清晨盛满了露水
世上的一切都歌唱
我的姑娘
她一身素装，面罩薄纱
为了逃避城市的烦嚣
躲进了森林里
没有人赞美
鲜有人钟爱
林中枯黄的落叶把风度借给她
她倚在树的身旁，倾听我的歌唱
沉睡，锁住了森林的灵魂
孤独的美光在夜空高挂
森林啊，在歌唱
银色的小溪也不例外
想起白雪初次降临
世界终止在开始的起点
我说，
我可以在记忆消退之前花五十年的功夫来爱她
这样，我才能握住她的冷酷
她一身素装，面罩薄纱
躲进了森林里
没有人赞美
鲜有人钟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