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结婚了。”一年不见的丈夫和她重逢时,他这么说。
他侧过身,车上款款走下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繁复的白色裙摆垂落到地上,她惊异于竟然能有人在寒冷的冬天穿裙子,肩饰薄得像纱。她的丈夫伸出一只手,以便让他的新婚妻子娇娇柔柔走来,眉眼深情温柔,像是在演一出中欧时期的宫廷二人戏幕。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她敞开的怀被风吹成冰雪温度,那本来应该是一个热气腾腾的、盈满重逢喜悦的拥抱。
你要和我离婚吗?
她没有问出口,她知道答案是否定。男人看向她的眼神一如既往,平静的不起波澜的,像在看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他看着女子的目光柔软,她从里面看到了她和男人的十六岁。
她的丈夫说着“女士先行”,把她和那个女子请进他的后座。汽车开动,一股很淡却很鲜明的香气从副驾驶散到她鼻端,是女士香水,清香幽微的杏味。
从很久以前她就不再喷香水了。
她坐在后座,女子的裙摆擦着她的鞋面,她开始放空自己。不属于她的、却属于她的男人和他的女人的气息侵染而来,生活被撕裂的感觉清晰,那个两个人搭建了好多年的世界中第三个人款步而来,轻盈美好,理所应当地等待被接纳。
不如我再找一个丈夫吧?她这样想,心中涌起一阵报复性的快意。反正我也并不是不受欢迎……想要再找一个丈夫,也不是多难的事情。
身边传来娇娇弱弱一声嘤咛,打断了她近乎复仇的想象,女子在她旁边蹙起眉头,好看的眉眼因为痛苦而楚楚可怜,像极了西施。
“我有点晕车……”她丈夫的新婚妻子小声说,垂下长长的乌黑的眼睫,避开了她的眼神。男人一转方向盘,轮胎和地面摩擦,长长的哀鸣。
“抱歉。”她丈夫说着,那双眼睛从后视镜凝望着她。那是双何其好看的眼睛,她看过何止千百遍,温柔的愤怒的难过的绝望的,里面曾经万种情绪流转,如今她只看到里面的歉意,没有愧疚,只是要让她替他开车的歉意,单纯得令她一下子失却了所有报复的兴趣。
他不懂。他觉得一切都合乎常理,她身为他的结发之妻,也应该合乎常理地接受这一切,接受他把本应只属于她的爱分给其他女人,这是他给予她的无私、伟大的信任。
“好啊。”她说,从善如流地起身,为女子和她的丈夫腾出一个亲密的空间。
车在笔直的道路上疾驰,再过一座桥,是曾经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今天是他们结婚的第七周年纪念日了,她在家里摆满了一桌热气腾腾的菜,但只是两人份,她该怎么做呢?再钻到厨房给新来的那个人做饭,好留给那对新婚夫妇你侬我侬的空间?
汽车开到桥上,后座温言软语的安慰暂且停止。他的丈夫搂着女子对她笑。
“老婆。”他这样叫她,“前面下桥左拐好吗?我在一家西餐厅定了菜,她刚来这里,我怕她吃不惯中国菜。”
她攥着方向盘的手发抖,可怕的绝望感自后而前涌来,给她一个她最渴望的、包裹全身的拥抱。
“好啊。”她说,从善如流地打转方向盘。
汽车和桥边的围栏碰撞,发出世界毁灭般的濒死前的轰鸣。
她掀起眼帘,男人在透过后视镜看她。她的丈夫有那么多欲言又止的为什么,它们用非言语的方式嘶吼着传达而来,坠入她心中无底的深湖。
然后他们坠落。连同她许久不见的丈夫和他异国的新婚妻子,他们一起坠落到冬季凝结着冰碴的湖水里,窒息感和垂死的麻木将他们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