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伯是一个好人,受了一辈子罪!”父亲眼里的大伯,朴实善良,受了一辈子苦。
奶奶在三十二岁上才生下了大伯,一直未得子的心酸,化作了得子后满腔的疼爱,抱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走到哪里,抱到哪里,走到哪里,爱就到哪里。苦难的日子,因为有了大伯,家里到处都是爱的味道,随处都弥漫着爱的馨香。
做饭的时候,奶奶把大伯放在炕头,下一次米看一次锅,都不忘回头看一看粉嘟嘟的大伯。奶奶在纺花的时候,就把大伯放在旁边的摇篮里,同时还不忘摇一下,大伯那明亮的眼睛煞是可爱,格外招人喜欢。有谁又能想到大伯的眼睛会横遭不测呢?
那是一个夏日午后,天气格外炎热,阳光分外明亮。奶奶要去一个亲戚家,她小心的把大伯抱在怀里,热浪的侵袭让她抱得更紧,不能让她亲爱的孩子眼睛受到阳光一点点的照射,那是她无法忍受的。也许路途比较遥远,远的让奶奶走了好久好久,大伯似乎是在奶奶的怀中睡去了,他也走了一个很遥远的路程,从懵懵懂懂的幸福走向了一个无法预料的人生航程。
到亲戚家之后,大伯就开始莫名其妙地啼哭,哭得无休无止,哭得揪心揪肺,上帝好像在打开这个家一个幸福的同时,又悄悄的关上了一部分。事实上正是如此,奶奶长时间的把大伯捂在胸前,大伯的眼睛出了一种叫“花子”的东西,明明亮亮的世界在大伯面前忽然变的迷迷离离甚不清楚,大伯的哭泣也就在所难免。
在明白这样的情况之后,奶奶后悔不迭,可惜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只有走上了给大伯医治眼睛的道路,走过了千山万水,吃过了虫草精药,可依然收效甚微。其时,奶奶的弟弟们都在安阳工作,有一次大伯路边的一个行医摊的药上后,甚有效果,可再去找人时,已无踪可觅。在《河南日报》和《安阳日报》上都登了寻人启事,也是无果而终。至此,大伯的眼睛便落下了看不清楚的根。
要强的奶奶在刚刚享受了得子的欣喜之后,便又陷入了痛苦的深渊,后悔那千不该万不该的一路之抱,她怎么也不明白爱的尽头竟是伤害,这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现实。多少次面对孤灯掩面哭泣,又有多少次面对墙壁默默无语。
少年时期的大伯天真烂漫,活泼可爱,他向往大自然向往高山,他总奇怪别人为什么爬得那么高,跑得那么快,而自己也总是摔得鼻青脸肿,他问奶奶,总是问出两汪清泉和自行惭愧的表情,他很苦恼,总觉得和自己的小伙伴们不一样。
眼看着到了上学的年龄,别人都欢天喜地的上学去了,而大伯是独向一隅,独自饮泣。好在他的弟弟我的父亲到了上学的年龄之后,也一同走进了学堂,可是因为看不清楚黑板上的字,这段学业也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因此大伯识字不多。
多少个晨钟响起的日子,看着弟弟和学子们急急忙忙地赶往学堂,大伯陡生无限的向往。他也曾走到学堂之外,倾听朗朗上口的读书声,也曾经站在校园的外边,看那些活泼可爱的同龄少年,他也曾一步步的丈量着学校和家之间的路,用这种最朴素的方式来弥补心灵的伤痕。
没有上学的大伯游离于学堂之外,游走在青山绿水之间,他爱上了白白的云,青青的山,爱上了花草树木,爱上了游弋于花丛之间的蜜蜂,爱上了洒落在山坡上的羊群,喜欢上了青草的味道,喜欢上了瓜果的芳香,喜欢上了这个世界的一草一木,这个无比清纯的世界给他镀上了一层至真至纯的色彩。
在安阳宣传部工作的三舅姥爷打算让大伯去说书院学说书,如果按这样的设想走下去,大伯也许会有一个光辉灿烂的未来。舐犊之情,情出于衷,奶奶已经不允许大伯离开她半步,所有的远行可能都是受罪,所有的离开可能都是伤害。
大伯天生聪慧,听别人说过的段子,他都会原原本本的复述下来,靠着如此的积淀,大伯主宰着我童年的精彩。在我幼年时期,听惯了大伯的民间故事,那绘声绘色的描述,常让我走进五彩斑斓的离奇世界,让我如痴如醉。靠着观察别人,靠着自己的悟性,大伯学会了拉二胡,常在月白风清之夜,演绎“独酌无相亲,对影成三人”的自我沉醉境界,完成一段孤独的对白,拉动人生的花絮。
成年后的大伯,正赶上生产队时期,由于眼疾,他干不了精细的农活儿,只能干诸如挑水这般的力气活儿。多少劳力多少牲畜的用水,多少担粉房的用水,都是靠着大伯的一双手,从井里边拽上水,靠着大伯的肩膀,一担一担的挑到缸里,日出日落,年复一年,枯燥而又单调。绳子把井边磨出了一道一道的勒痕,脚步把石板的时光磨得又光又滑,肩头担着日月,桶水映着霞光,担出了一个身强力壮的大伯。
大伯喜爱生产队那些膘肥体壮的骡马,常常和它们话嗒,这时候那些动物显得格外的温驯顺从;大伯也很喜爱生产队的那一窝窝猪猪,喜欢听他们哼哼唧唧的声音,他能听出这声音里的满足和舒适;他也喜爱那一窝窝的兔兔,黑的黑眼睛,白的红眼睛,灰的长胡子,大伯都如数家珍;庄稼人养的大公鸡老母鸡,也是大伯格外关注的对象。人世的得与失,大伯都不再去争抢,反倒觉得这些没心没肺的动物,是那样的富有灵性,充满了无限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