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张纸上的字扭扭曲曲,写着:
“真儿,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叫你,你别生气我这么喊你啊。
我可能不能去接你出狱了,家里为了给我看病,钱都花没了,病也治不好,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你出狱的时候,就算我还活着我也不想去接你了,现在的我实在是太难看了,脸上没有血色,头发也掉没了,瘦的跟个玉米杆儿似的。
有些事儿本来想等你出来了,咱俩坐下慢慢说,看来是没机会了,我就写给你看吧。
我不是我爹娘亲生的,他们没有生育能力,我是他们从别处买来的孩子,这个事情是我14岁的时候知道的,那时候村里的其他小孩儿总说我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为了这事儿我还跟他们打过架,他们说我本来就是买来的,说我自己都不知道亲生爹娘在哪,说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我回到家问我爹娘,他们说是真的,但是他们对我很好,我闹了一段时间别扭也就不闹了,因为我爹娘也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哪里的,我是在不到三岁的时候被拐卖到这个村子的。
初二那年,我见到了你,你每天都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可是你长得是真好看,我从那时候开始总是喜欢看你,尽管不是一个班的,我也经常偷偷跑过去看你,我从同学那里知道,你父亲去世了,你母亲也患病了,我想你肯定很难过,就像我一样。
后来又知道你母亲也去世了,我那时候就想保护你,那时候我们都初中毕业了,尽管我们是邻村,但是见不到你我总是感觉生活很没意思,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过的,那时候你才16岁,生活中没有父母,是不是很累、会不会被人欺负。
我跟我父母说托人去你家提亲,但是我父母不同意,我就跟他们耗着,那期间我最担心的是你答应别人家的提亲,我催着父母赶紧去提亲,如果他们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就不理他们了,他们最终还是磨不过我,找媒人去了你家,更让人高兴的是你还答应了!
那时候,我就想着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怎么好好养咱们的孩子,一定要好好的把他们养大,让他们快乐、让他们幸福。
当我正高兴的时候、当我们订完婚我想着结婚的时候,那个该死的二流子却把你毁了,我回到家跟父亲说无论如何也要帮你,你是受害者啊,法律肯定会站在你这一边的,我父亲找了几个他的朋友,最后因为对方更有关系,还是给你判了四年。
我恨死了那个二流子,如果不是你把他打死了,我也会去打死他的。
四年就四年吧,别说四年,就是十年二十年,我也得等你出来,我是一米八的大男人,我看上的女人,我就得娶回家、我就得保护她。
我知道你在监狱里肯定吃了很多苦,前两年村子在修公路,我们村还是个主要的十字路,我就想着找个正经营生,等你出来,咱们好好的过日子,我跟父亲商量了一下,就打算开个饭店,那里车来人往的,肯定能行,于是我就去学了厨师,没想到,还没让你吃上我炒的菜,就查出得了这种治不好的病。
路口那个店铺是我求着父亲买下来的,不用租别人的,我跟父亲说过了,等你出来了就给你用,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卖个饮料啥的都行,别开饭店了,炒菜的不能炒了,你说,我丢人不?
这戒指留给你吧,本来就是给你买的。纯金的,卖了换钱,开始做个生意,咱不去地里干那些活儿了,太累。
我估计等不到你出来了,现在吃饭就是吐,天天靠输液活着。多想再看看你、多想看你笑一下,好像从我看到你到现在,都没见过你笑,长那么好看,整天冰着脸,可惜了你的美丽。
不写了,手哆嗦得厉害。
好好活着,快乐活着,这是我最想告诉你的话。
再见,田真同志。
再见,真儿。
1995年9月13日 卢少东”
我哭着看完了那封信。
那是我长这么大以来,哭得最久的一次,哪怕是入狱、哪怕是在监狱里受欺负,我都没这么哭,以至于晚饭我都没吃,哥哥嫂子来了我就让他们回去了,我想静静。
那一整夜,我攥着那枚戒指,哭了一夜。
第二天,我去了卢少东的家,我想把戒指还给他父母,当年的彩礼钱我慢慢挣,等攒够了也还给他们。
我见到他父母的时候,我发现才过了四年的时间,他父母苍老了许多,看我的眼睛都没有神采,给我打开大门的时候,看着我直愣愣的站着,我说:“叔叔,我来看看你们。”
然后他把我领进屋子里,屋子里很乱、没有生机。
我掏出那枚戒指,说:“叔叔、阿姨,少东这戒指还给你们吧,我不能要,当年的彩礼钱等我攒够了就还给你们。”
少东母亲哭了,儿子才走两个月。
他父亲红着眼睛说:“孩子,留着吧,少东走前特意跟我说的,戒指给你,那两间店铺也给你,他都交待好了,我答应了的。”
那一刻,我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下来了,我哽咽着说:“我不能要,都是你们辛苦来的,我不能要。”
少东父亲说:“他刚走,这些事儿都是我们定好了的,就这样,你休息几天,我带你去铺子那认认门,不说了,都是定好了的。”
我看着少东的父亲和母亲,说:“你们以后怎么办?”
少东父亲说:“我们命里本来就没孩子,少东是人贩子拐卖到我们村的,当时他两三岁的样子,我一眼就喜欢上他了,花了两万多卖来的,造孽啊!!!”
少东父亲的头发都花白了,坐在椅子上抱着头哽咽了;少东母亲一直在炕上躺着,随着哭泣声身体一颤一颤的。
沉默了一会儿,我说:“叔叔、阿姨,你们要是不嫌弃我,我就在这里住下吧,以后我给你们养老送终。”
我这句话一出口,少东父亲抬起头看着我楞了一下,说:“不行不行,我们不嫌弃你,但是你才22岁,这一辈子才刚刚开始,找个人家好好过日子去吧。”
少东母亲也从炕上坐了起来,抽搭着说:“孩子,你还小呢,以后的路子还长着呢,我们不能这样做。”
我说:“如果你们不嫌弃,就这么决定了,我认定的事情,不会改。”
如今,三十年过去了,少东的父亲和母亲也离世了。
路口那家“少东饭店”还在。
现在,我坐在少东家的房子里,这里也是我的家,我在这里生活了26年。
看着手里那一沓已经泛黄的信纸和手上戴着的那枚金戒指。
昨日已去、未来无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