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少东开始给我写信,劝我想开些、劝我不要嫌他烦,他们在外面十分挂念我,再后来,信我都懒得看,更不会给他回信。
我在狱中的工作是做鞋垫,每个人一台缝纫机,每天的任务是做出六十双鞋垫,开始的时候,我不会用缝纫机,每天要做到很晚才能回去休息,后来我就熟练了,想着等我出去了就买台缝纫机做活儿。
那时候我们监室关着十二个人,我很少跟任何人说话,那些女人在监室里说黄段子、说男人、说自己的身体,我感觉她们无聊极了。
刚开始的时候,监室里一个女人问我是怎么进来的,我淡淡地说了一句:杀人。之后她们就很少和我说话了。
有一天,女狱警过来叫我,我跟着狱警来到一间办公室,之后那名女狱警就出去了。
办公室里坐着一位男人,他低着头在办公桌上写着什么,说:“你叫田真?”
我说:“是的”
他说:“判了四年吧?”
我说:“是的”
他说:“还有两年多你才能出去吧?”
我说:“是的”
他说:“想不想减刑?”
我没说话。
他抬起头看着我,又问:“想不想减刑?”
我看着眼前这位四五十岁的男人,依然没有说话。
那男人又说:“我是新来的狱长,如果你想减刑,我可以办到。”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就想减刑?你怎么办到?”
那男人说:“你才二十岁,正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年纪,长得这么标致,在这里浪费时间多可惜啊!”
我说:“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男人说:“只要你学聪明点儿,就可以早点出去了,难道你不想吗?”
我看着那男人的眼睛在我身上看来看去,恶心地说:“不想!”
那男人笑了,笑得我更恶心。
然后他说了一句:“傻 X,滚出去吧。”
第二天开始,我的工作量从每天六十双鞋垫变成一百二十双,基本从早晨开始要一直做到半夜,每天睡觉时间最多也就6个小时。
监室里的女犯人们也开始针对我,扔我的香皂、藏我的牙刷、还往我的被子上洒水!
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就跟一位往我铺上洒水的女人打了起来,我刚动手,监室其他的人也过来帮那位女人,拽着我的头发把我的头往墙上撞、她们用脚踢我下体、用牙刷扎我乳房,最后的我被打得遍体鳞伤,她们才停手,那个女人说:“长的好看了不起啊?不识好歹的东西。”
我拖着全身疼痛的身子回到铺上,坐在那硬邦邦的床板上,我想:“杀了她们吧!”
可是我再想想,我是因为过失杀人进去的,不能再故意杀人了,忍忍吧。
这时候,我想起了我哥、想起了卢少东、想起来卢少东给我写的那些信。
我把那些信拿出来,从我不让他们探监开始,卢少东就给我写信,一个月一封,很准时,但是我都没看过。
现在我把信都拿出来,从头至尾的开始看。
信里无非就是一些劝我照顾自己、争取早日出去的话,还有一些他们村、我们村近两年发生的一些事儿。
他还在信里说,他从上初中那天见到我,就喜欢我,但是他这个人太笨了,一直不敢跟我说。初中毕业后就让他父母找人上门提亲,他的父母不同意他娶我,之后给他介绍了好多女孩儿他都不见,最终他父母磨不过他,同意找人去我家说媒,而且我还同意了,他说那时候他高兴极了,把结婚后的生活都安排好了……….。
我看完这二十几封信,心里默默地想到:这个傻子!
在监狱里剩下的日子里,那个狱长找过我几次,最后一次去他办公室的时候,我跟他说:“你还可以继续给我加活儿,监室里其他人也可以继续欺负我,但是你那龌龊想法甭想了!就算我死在这你都没机会。”
我依旧每天做一百二十双鞋垫,每天要盯着缝纫机的走线,结束工作的时候,眼睛都是花的。这种状态持续到1994年的春天 ,那个该死的狱长因为工作问题被撤职了,换来新狱长之后,我恢复了正常的工作量,监室里其他人见到我,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畏畏缩缩的,我都懒得理他们。
那时的我,会看卢少东给我写的每一封信,但是我依旧没给他回。
1994年8月份的时候,卢少东在信中跟我说他在学厨师,村子边上修了公路,等他学完厨师差不多路也就修好了,那时候我也就出狱了,到时候就在路边租个房子开个饭店,他管后厨我管收钱。他还说我哥已经结婚了,只是娶了一个跛女子,家里一切都好。
那两年多,我哥都没给我写过信、更没说过这些事儿。
那天是我入狱后第一次哭,蒙着被子、咬着牙、泪流满面。
那次我给他回信了,说:谢谢你,如果身边有合适的女人,你该结婚了,我家里穷、我杀过人、蹲过监狱,哪一点看来你都不应该等我。
然后他很快就又寄来一封信,说他能收我的回信激动了很久,还说肯定会等我出去,那时候就立马结婚,戒指还给我留着呢。
我俩就书信来往着,我依旧不让他们来探监,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穿着狱服的样子。
从他的信里,我看到了这个男人的善良和淳朴,我想:如果以后我们真的结婚了,我要好好照顾他、好好孝顺他的父母、给他生儿育女。
时间到了1995年的秋天,我在信中跟他说还有三个月我就能出去了,我希望到时候他会来接我,出狱的时间我会提前跟他说。
他没说会不会去接我,只是说这段时间忙着饭店的事儿,写信不及时让我别怪他。
后来那三个月他都没给我写过信,我想也许是真的忙吧,可能装修饭店很费心、很费力。
1995年11月份 ,我出狱了,提前一个月的时候我就写信告诉了卢少东和我哥。
出狱那天,我走出监狱的大门,只有我哥自己在那等着我。
我东张西望了半天没发现卢少东,我哥看着我说:“少东他……”
我打断我哥,说:“别说了,回家吧。”
我坐上我哥的摩托车,就不再说话。
我哥说:“我带你去找他。”
半个小时后,我哥带我来到一座新坟前,轻声说:“半年前,少东白血病,没治好,两个月前走的。”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脑中有一个炸雷响起,两眼黑的什么都看不见,心就像被人用两手抓着使劲撕开了一样,嗓子像被人用棉花死死地塞满使我喘不过气,泪水夺眶而出。
我颤抖着走到那座坟前,轻轻的摸着那还有些新鲜的泥土,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哥走到我跟前,说:“先回家吧。”
我木木地站起身,被我哥扶着坐到摩托车上,回到了我父母的旧院子。
院子打扫得很干净,屋子里收拾得也很亮堂,炕上是一套新的床单和被褥。
我坐在炕上,不想说话。
我哥递给我一封信,说:“这是少东留给你的,你先休息会儿,一会儿你嫂子就过来,晚上在这里吃饭。”
我坐在炕上,手里拿着那封信,我轻轻的撕开封口,那枚戒指掉在了炕上,我没有再看那枚戒指一眼,心急地掏出那封信,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