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以卜

粉盒

传说，每一个粉盒里面都住着一个女人的灵魂，如果你用光了粉，灵魂就会渐渐飘散；可如果你打碎了粉盒，她就会借住在你或者我的生命里。

一、

女孩儿对着镜子，往脸上拍着粉，她熟练地用纤细的右手食指和拇指掐起粉扑，在左手托起的粉盒上按了按，然后拍打在她白皙的脸上。她的脸一颤一颤的，阳光下能够看到空气中飘散飞舞的粉屑，像炊烟，像袅袅的灵魂。瞬间，她的脸变得更白、更细致了。

她聚精会神地想着甜蜜的事儿。

嗡嗡嗡，静谧的午后突然被这一声声急促的电话声扰乱，女孩儿的身体不由得颤抖了一下。慌乱中，左手的粉盒掉到了地上。女孩儿低头望去，一整块粉饼碎了满地，阳光下散落着粉屑，充斥了整个房间。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想你了，下午咱们去看电影好吗？”

“都怪你，你的电话吓得我粉盒都碎了。”像是在嗔怪，可是她的脸上花儿般的笑容却荡漾开来。

她随手将粉盒扔进了垃圾桶，哼着小曲，补着妆。被恋爱充斥的世界，仿佛任何意外都变得甜蜜了起来。这个单纯乐观的女孩儿羞涩地享受着被人瞩目的感觉，像是女人的天性，生活中被一双双灼热的目光包围，于她来说竟那么骄傲，又充满了意义。

他正在追求她。

这是女孩儿第一次感受到被他人宠溺。她想牢牢抓住这份初恋，她想着这个大他五岁的男人，她兴奋得有些惶恐。

“有钱，有自己的化妆品公司，对你还好。”

“你这刚上大学就遇到了真命天子。”

“有人追真好，羡慕死你了。”

“要我说，你就赶紧答应他吧。”

她像变了一个人。微笑地享受着被人艳羡的目光，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魅力带来的喜悦。她常常惶恐于自己竟然贪恋着这份虚荣的快感。

他送她礼物，请她吃饭、看电影，陪她逛街，同她一起看夜景。

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恋爱了。

“做我女朋友吧。”她生日那天，他送给她一个昂贵的粉盒，她仿佛同时拥有了奢侈的品牌和爱情。

她羞涩地点了点头，欣然接受了这期盼已久的场景。

时光匆匆，曾经一个人单调的世界从此多了另一个人的关怀和温暖。

不知是爱情的滋润，亦或是匆匆岁月使她的青涩渐渐褪去。她变得愈发妩媚，她雪白的肌肤配上大红的唇色，像滴水的红玫瑰般娇艳。

她贪嗜着他的一切，因为她的年轻和美貌，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理所当然。男人的原始冲动伴随着女性魅力，那充斥着荷尔蒙的夜晚过后，她变成了女人。

二、

还有二十分钟才上课，可是教室里却挤满了人，大家叽叽喳喳喧闹个不停。据说今天的实践课请来了特别的讲师，她竟然扬言瞬间就能够把人变得更美，每个人都充满了好奇和期待。她也不例外，即使她如今已经足够美。

在众多像保镖一样的黑衣人簇拥下，一个穿着深棕色风衣，头戴红色格子鸭舌帽的人缓缓走入。看不见她的脸，远远望去，只有一张刺眼的红唇。分不清年龄，即使她开口说了话。

“同学们，我今天想教大家一个方法，使你们的皮肤变得更加紧致，吹弹可破...吹弹可破...”

她空灵的声音，在不大的教室里似乎有了回音。

“我们这个实践的名字叫作换脸，很简单，只需要一个道具，有没有同学愿意先来试试？”

大家窃窃私语，你推我让。

“就让这位美女给大家先做个样子吧。”她万万没想到老师的一双手竟赫然指向了自己。

众人的起哄声中，她略带羞涩又充满期待地款款走向讲台。

女人对美的追求总是永无止境的。

“好，我们的道具是一面镜子，你准备好了吗?你今天擦了粉吧？”

她隐约地看到那张红唇露出来奇怪的笑容。

她不在乎，她只想变得更美。她点了点头。

那张红唇低头从讲台下一个黑色的布包里拿出了一面镜子，镜子的正面用黑布罩着。

“我们的操作过程很简单，我掀开黑布，你对着镜子，别紧张，就像平时照镜子一样。”

她点了点头，却不相信一面镜子能够带来怎样意想不到的效果。

“这是一面神奇的镜子，它可以让你告别自己以前的每一寸肌肤。”

红唇女人用没有血色的双手缓缓掀起了黑布，她看到了自己娇嫩美艳的脸庞，不由得露出了微笑。她感觉自己的脸微微灼烫，像是什么东西在脸上融化了一样。

但她继续对着镜子保持微笑。

“好啦。”女人迅速地合上黑布，大概是她眼花了，她看到镜中的人以不变的表情仍然在对着自己微笑。

像是一幅画。

“哇，这么紧致。”

“皮肤好像变得更白了一样。”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抚摸着自己的脸庞，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脸竟然有这样的触感，像装满水的塑料薄膜，仿佛轻轻一划就要破裂开来。纤细的指甲不小心划到了她的脸颊，她突然觉得一股暖流从脸上喷涌而出，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竟然看到了飞溅的鲜血。

三、

猛然睁眼，女人看到了身边熟睡的他。

他的每一缕呼吸就像镇定剂一样安抚着她惊慌失措的心脏。她把手掌放在他微微隆起又渐渐沉下的胸膛，她安慰自己：这只是个梦。

突然，她像想起了什么，她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一种熟悉又可怕的手感。

一定是幻觉，她冲进洗手间，打算用冰冷的水彻底地扑灭这场噩梦。

她想醒来。

她一遍又一遍地冲洗着自己的脸，直到双手和脸都变得麻木。

她抬头想看看镜中憔悴的自己。却看到赫然一张没有脸皮的血肉，一层薄膜包裹着的血液和肉。

她的脸没有了。

她的眼前浮现出了黑布下镜子里那张对着自己微笑的脸。

她惊慌失措，下意识地惨叫哀嚎。

“怎么了，宝贝？”她的叫声使他从梦中醒来。

她伏在门后无声地哭泣。

一定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他会不要我的。

她慌乱中拿起了粉盒，想要拼命地盖住满脸的血色。粉盒在颤抖的手中掉落在地，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她用粉饼蘸着地上的粉屑，胡乱地拍在脸上。

一层，一层，又一层。

许久，她望着镜中自己那张惨白的脸，缓缓地走出了洗手间。

“没事，就是粉盒碎了，吓了我一跳。”

“亲爱的，别怕。碎了我送你新的就是了。”他闭着双眼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边低喃。

她莫名的想哭，却深知自己再也不能落泪了。

四、

没有了美貌，他还会爱我吗？

她像变了一个人，怅然若失。每天自顾自地在脸上扑了一层又一层的粉。像是要给自己涂出一张脸来。

即便这样，她还是觉得不够。

日益加剧的痛苦与绝望使她变得过于敏感，她觉得他好像在疏远她。

他变得越来越忙，他总是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处理。她好像失去了往日的呵护与宠溺，她变得更加脆弱与自卑。

她总担心他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她怅然若失地擦了一层又一层的粉。

她就这样患得患失地维系着爱情的一点一滴。

每每他抚摸着她的头发说他爱她，只是最近太忙时，她都有着无以言表的难过和发自内心的惶恐。

失去了呵护与宠爱，失去了那灼灼目光，一个女人就像夜空中黯淡的星，渐渐消失在这苍茫的月色中。

她似乎忘记了自己用粉饼修饰后的脸部轮廓依然那么妩媚，直到她去夜店打发这寥寥的生命。

这昏暗又璀璨的世界。

炫彩的灯光打在她涂得雪白的脸上，她的脸变成和灯光一样的颜色，没有人发现她的与众不同。因为，这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灯光的颜色。喧闹的音乐下，她用酒精麻醉自己的灵魂，一杯又一杯。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美。

“你真美。”

一句似曾相识的话平复了她心中的喧嚣，她抬头，竟发现一张年轻俊秀的脸庞面对着自己。

“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了，可以请你喝杯酒吗？”

赞美往往会冲昏人的头脑，更可况对于这个失宠而又失去美丽容颜的女人。

已经许久许久，她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了。

她想起她与他刚刚恋爱的样子。他满眼欣赏的目光正如眼前举起酒杯的这个人。

她又想恋爱了，她好像又恋爱了。

她点点头，举起了自己的酒杯。一杯又一杯。

她又开始贪恋别人对自己的夸赞了，被人宠爱的感觉让她欲生欲死，她喜欢这样。

在酒精的麻醉下，她忘记了自己的烦恼，她沉浸在又一次被人关注的喜悦中。

他抚摸了她，她没有躲避，她渴望被人重视，仅此而已。

他抱起她，离开了那里，他拂去她的衣服，她把他当成他，努力地表现着自己。他们沉浸在内心和肉体的双重欢愉中。

她觉得他好像又在乎她了。

她像是找到了新的生活方式，此后的每晚她都会来到这个喧闹的世界，预谋并期待着各种各样的赞美与邂逅。

许久许久，她沉浸在了与陌生人的爱与渴望中。

她找到了一个又一个他。

五、

他永远不会忘记，他挚爱的女人满脸鲜血的模样，他惶恐地抱起了她。他用手按压着她脸上的伤口，怀抱着因为惊吓过度而晕倒的她，他想努力去追赶那群仓促离开的奇怪的人，可是转眼他们就不见了踪影。

他拼命地帮她止血，却赫然发现血肉上只剩下一层透明的薄薄的膜。他心疼地看着眼前的她，他不敢想象没有了容颜对于爱美的她是多大的打击。他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发誓一定要找回她的脸，不惜任何代价。他拼命地去打探，去奔波，去寻找那群来路不明的人和那面镜子的下落，他不惜用高价去换回它，因为她是他唯一的爱人。

他自始至终都深爱着她。

他很忙，只因急于找回她的脸。他只想重拾她从前的自信与快乐。

明天就是她的生日了，也是他们相恋一周年的日子。他也终于找到了载着女朋友脸的那面镜子，这是再好不过的礼物了。

听说，只要再照一下那镜子，她就会恢复往日的容颜。

数日的忙碌终于有了结果，这于她来是说是多么巨大的惊喜。

六、

醒来，她端坐在空荡荡的床上。仔细推敲着这个似实似虚的梦。

她有些满足，又有些忐忑。

七、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坐在梳妆台前对着自己的脸拍打着一层又一层粉。

她决定暂别那灯红酒绿的世界，去满心期待地给自己的梦一个交代。

她的耳畔突然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她万万没想到，他真的回来了。她欢快地扑到他的身边，拂去他的外衣和皮包。他起初有些抗拒，却也没说什么。他的眼中充满了倦意，他大概好久都没有好好休息了。

她把他的皮包放进柜子里，却摸到了一块方方硬硬的东西，没错，是镜子。

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与兴奋，她打开了他的包，纵使她知道他最讨厌这样。

她轻轻地拉开拉链，看到了一块黑布包裹着的镜子，她激动地把拉链合上。

她终于知道，那并不是梦。

“这段时间你一直在找它对不对，我终于可以变回原来的样子了。”她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

他有些惊愕，疲惫的脸上又瞬间挤出了微笑。

她兴奋的头脑突然被一声声急切的电话铃声扰乱，是她的手机。这声音瞬间像刀子一样，一片一片地割在她的心上，那些浮躁微醺的记忆充斥进她的脑海，异常清晰，一股巨大的负罪感压得她无法呼吸。

她不敢接电话，她突然跪倒在地，幡然意识到曾经的那些男人都不是他，而眼前这个男人却是那么爱她。

簌簌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她雪白的脸上顿时现出一道又一道血红色的痕迹，远远望去，好像流着血泪一样。

电话不停地响着，像在急切地催促着什么。接着又是一个又一个短讯的提示音。

“怎么不接电话？”他好像在安慰她，又一边伸手去拿她梳妆台上的电话。

她惊慌失措，他恍惚中看到一张血脸扑了过来。

她夺过手机，却又在慌乱中将粉盒摔在地上。

粉饼又碎了一地，粉屑飘散在空气中，像她的心，也像他的心。

“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他似乎被激怒了。一把夺过了手机。

他永远都无法想象，她手机里会出现那些挑逗淫秽的话语；他不敢相信，她会背叛他。

他发出颤抖的声音，似乎无法接受这一切。他的脸变得僵硬起来，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他的表情变得越来越陌生。他像想到了什么，急匆匆地跑过去打开自己的公文包，拿出那片用黑布包裹着的镜子。

她哭得越来越厉害，已经露出了满脸的血肉。她像变了一个人，一副歇斯底里的样子，她狠狠地打着自己的脸，她的脸一颤一颤的，马上就要爆裂开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已经不配有脸。”她哀求着他。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一切，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那么爱我？为什么不给我看你的心？”她的声音浑浊又怪异。

“你又何尝给我看过你的心？”他的声音似曾相识，在不大的房间里竟然有了回音。

他用颤抖的双手托着那面镜子，好像随时就要把它摔落下来。

他看到眼前这个女人突然发疯似的用纤细指甲撕开了自己的胸膛。

“我给你看我的心啊，我给你看我的肺片和胃啊！对不起，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你，求求你不要摔碎它好吗？”

望着眼前血肉模糊的女人，他竟变得越来越镇定，好像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中一样。他叹了一口气，用手指将黑布揭了下来。

那是一面空白的镜子。上面并没有她心心念念的美丽脸庞。

镜子照着她的身躯。她不敢相信镜中的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滩扭曲的血肉。她感觉自己在慢慢融化，不知从哪里流出了乳白色的液体与血液，她同时发出了恐怖的哀鸣声。

八、

他幽幽地目视着眼前的场景，一切都那么熟悉。

他小心翼翼地迈过脚底下那滩浑浊的液体，来到了床边。他翻出了压在床底的密码箱，取出了一个特殊的黑色容器，娴熟地将地下的液体吸入到这个容器中。

他拿起手机，发了一个短讯。

“原料提前获得，速来取，请抓紧赶制一批新的粉盒。”

他又缓缓地将密码箱中深棕色的风衣和红色格子的鸭舌帽挂进了衣柜。并随手拨通了一个号码。

“我想你了，下午咱们去看电影好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