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章居梁那夜一别,我的精神总有些恍惚。好几次,即使在周煜面前也会惶惶无措。
有时候他看着我会蹙起眉头,用一种耐人寻我的眼神,直到我发现脊背渗出一身冷汗。但他从没有责怪一句,只是淡淡移开自己的视线,转而逗弄锦绵。
我不晓得为什么,周煜来探望锦绵的次数变得愈来愈多,不过大多时候,暮梓涵也跟在身侧。在凤仪殿里,我们三个人,就这样围着锦绵。通常周煜和暮梓涵会围着锦绵依偎嬉戏,颇有一番天伦。而我则像一个旁观者一样,静静而观。只在他们需要的时候,伺候吃食或添些茶水。
这样的角色仿佛我又回到了昔日掌事姑姑的身份。看来,我真的不太习惯做一个主子。
但更多的时候,我总是陷入自己的幻想。眼前的男子是居梁,而那个依偎在他身边的女子就是自己。锦绵是我们的女儿,一个不需要华丽装饰,却异常温馨的家里。享受无人干扰的幸福。
“敦娘娘!”锦绵突然扑到我身上,让我吃了一惊。
“怎么了?”我扶着她的发髻。
“我想吃你做的枣泥糕。”她扑闪着大眼睛。
“听锦绵这么一说,朕也有些嘴馋了。”周煜突然也朗然对着暮梓涵笑道,“梓涵,你可尝过沫儿的手艺,那可是一双赛过御膳房的巧手。”
“是吗?”她温温笑道,“那今天妾岂不是有个好口福?”
“可不是。”周煜对我点点头,“沫儿,就辛苦你去私膳房为我们准备吧。”
“是。”
走过通完私膳房的甬道,我只觉得腰间一沉,嘴边一阵温热,整个人被凌空提起。
“不要出声!”
我认出了,这是穆戈尔。
他将我带到一个暗巷中,高大的身躯像一座巨山一样倾覆而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来找我做什么?”我毫不畏惧地问。
“夫人如今已经是贵妃娘娘了,自然不想再见到曾经伺候过你的下人。只是,夫人今时今日的荣华富贵是靠出卖王爷获得,难道你就心安理得的了吗?”他尽力压低声音,但那语调中充斥愤怒。
“你想要干什么?”我无意与他多做解释,难道我告诉他周寅不是我出卖的,他就会相信?
“救王爷出来!”他低低道。
“周大哥没死?”我倒抽一口气。
“你很想你的夫婿已经被那个狗皇帝害死吗?”他冷哼一声。
“我,”心中有一份惊诧,有一份欣喜,又有一份担忧,“他在哪里?”
“在狗皇帝秘密制造的天牢。”穆戈尔粗壮的手臂重重压住我的锁骨,“你要想办法,从狗皇帝的口中套出来,天牢的位置。”
“你如何知道周大哥还活着?”我不解地问。
“你无须知道!”他冷笑道,“走吧,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你没办法做到,我只好给你最害怕的教训。”
“你说什么!”我瞪大眼睛,心脏漏跳了不知多少拍。
“你还记得章居梁曾画过你的丹青吧!如今,那幅画已经在我手里。”穆戈尔狰狞的笑容仿佛鬼魅,“你如果不想心上人有事的话,救出王爷,今后我们各不相欠。”
穆戈尔走了,只剩下我定定地站在暗巷中瑟瑟发抖。周寅还活着!可是,如果我不能救出他,章居梁,就会有死的风险。
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恍惚着回身,却见一道白影一晃而过。
刚才有人看到了?我咬着嘴唇,心尖刺得发痛。不,有人听到了刚才的对话,章居梁,已经有危险了。
在这个偌大的金曌宫里,如果我不能保护章居梁——还有谁能?
我咬着嘴唇,心中无比清明——只有她!只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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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这是要去哪里?”我还没踏入翠微阁,暮梓涵却已经摇曳生姿地走到我面前。她一袭绛紫的纱裙如梦如幻,雪白的肌肤更是衬得愈发红润娇艳。她含笑盈盈地抬眼看了一眼翠微阁的牌匾。“可是要见宸妃姐姐?”她笑着摇头,“可是不巧,妾刚从皇上那里来,凑巧见着宸妃姐姐寻皇上有事,妾就退了出来闲逛一下。”
“是吗,”我下意识地咬住嘴唇,“我也只是来找宸妃说说寻常话,既然不在我就先回去了。”
“姐姐何必急着回去?”暮梓涵的笑容天真烂漫,好似明媚的阳光,“妾最近想学丹青,师傅说初学者需寻感悟而作画,才能有长进。妾觉得,姐姐长相敦厚纯美,可愿意让妾为姐姐作画?”
“你要为我作画?”我心头一震——莫非,是她听见了我和穆戈尔的话?但此刻,暮梓涵这样暗示我,显然并没有将此事告知给皇上。也许还有转机。“这是我的荣幸,既然如此,我们不妨泛舟湖上,让你静心作画。”
隔着皇上的南书房就是一个未央湖。湖上只有一个划舟的太监。他叫小哑子,是这金曌宫唯一的聋哑人。听说当初,是被敬事房故意下毒所致。但与之相比,小哑子除了划舟,并不需要做任何苦力,也无需伺候任何一个主子。而且吃穿住行,都可以有所善待。
小哑子水性极好,也正是看中了这点,才得以被安排在未央湖上划舟。真不知这项技能与他而言是幸还是不幸。
暮梓涵和我都没有带任何一个婢子上船。
她从西方洋人那里学来了新式的作画方式。在船上架了一块板子,铺了一张素纸,用一支极其短小的画笔就开始徐徐作画,煞有介事。
“姐姐可知道,金曌宫里善于作画的人可真不少,就连一些御医,想必也是能绘得一手好丹青。”她边说边舞动着手腕。
“妹妹曾说过,在这宫里,即使再多的人勾心斗角,但你却始终诚以待人。如今,为何又偷听别人的谈话,加以威胁。”我以为无谓不必要的拐弯抹角。她想威胁我什么,又想从我身上要走什么大可大方直言。如今,在这未央湖上,不过只有我们两人和一个哑子。
“姐姐糊涂,”暮梓涵放下画笔,晶亮的圆眼眸子如湖面般折射出日光的金粒子。“当日你被人要挟的话我自然听到了。可那不是偷听,我原本只是想跟着学习做糕点的方法,不慎撞见你被人掳走要挟。而今天,我邀姐姐泛舟湖上,也不是因为听了那些话来要挟你,而是要提醒你。”
“提醒我?”我蹙眉凝望,“你要提醒我什么?”
“你所想依附的阮沁彤,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吗?”她淡淡道。
“你怎么——”
“我个性是比较单纯,可是我并不愚蠢。谁都知道,章居梁大人是阮氏一族的家仆,他能够进宫服侍,也是阮家的安排。你既然害怕章居梁深陷囹圄,要想到托付阮沁彤,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她略略顿了一下,“姐姐生性敦厚细腻,自进宫以来,你就从不肯亲近宸妃。此前的零零总总,我也略有耳闻。阮沁彤的心性,我们恐怕都心知肚明。但为了心上人,姐姐怎么就犯了糊涂,委托这样一个不可信之人?”
“……”她的一句“心上人”让我胆战心惊,恐是我偏偏像小哑子一样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姐姐可能不知道,我是真心爱皇上。但当皇上将姐姐接进宫里,还封为贵妃之位,我确实有些吃味——”她略略腼腆地一笑,“起初接近姐姐确实想知道,你是不是如别人口中那样别有心机。然而,这几日相处觉得姐姐对皇上并不上心,而皇上对姐姐,好像也是没有太多男女欢好之意。如今,又知道姐姐其实另有心上人,我的心里倒也释然不少。我并不计较名位,只要能做皇上心尖上那唯一一个就好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实在猜不透她的用意。
“我想帮姐姐,”她淡淡道,“阮沁彤用心险恶,当日她举荐了章居梁做姐姐的近身御医,定是颇具用心。可见,姐姐和章大人的私心她也早已察觉。”暮梓涵明净的面庞露出少有的深沉,“我猜不透,宸妃为什么不揭穿姐姐和章大人的关系,拉你下马?可是,我知道姐姐找宸妃协助,一定是大错特错。所以,我要拦住你,不让你将自己和章居梁推入险境。”
“你要怎么帮我?”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那个汉子要挟姐姐,不过是想知道王爷周寅的下落,”暮梓涵笑道,“而今唯有皇上最亲近我,如果我帮姐姐打探,倒也不是非常难事。”
“真的,你真肯帮我?”我忍不住起身拉住她的手。
“姐姐可否答应我一件事?”她抬脸问道,“一生都不要爱上皇上。如果可以,我给你一个机会,和章居梁远离金曌宫。”
“我答应你——”我含泪道,“真若如此——你便是我一生感激不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