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论生命,好像不应属于我这个年龄段人思虑之事。突然有此顿悟,源自清晨遛狗时所听的一篇美文,谈论生命又好似与年龄无关。
清晨,已习惯早起的我,拉开窗帘。窗外,天阴沉沉的,厚实的乌云遮住了天空。也许是云和雨在较着劲,雨点迟迟没能落下。对于一般人而言,这算是个糟糕的天气,心情也会阴郁。但对于我这个自嘲为“见不了光”的人,可是个不错的天气,至少可以没有顾忌地在户外活动。
自从转业在家,遛狗便成了我“专享”的活计。我算是个乐观之人,反之一想:这样也挺好,逼着自己不睡懒觉。对于我这样一个破身体,还是有所帮助的。平日里,有太阳时,我总会在楼间的阴影里遛狗,要么就到满是尾气的地下车库里遛。我是能感受到的,我们家的“旺财”对我很有意见。它肯定在想:“你怕阳光,可我不怕呀!凭什么不让我在阳光下的草地里打个滚呢!”
今天天气很“好”,我可以随意遛着“旺财”到处走走。相比遛弯的大爷大妈,他们总爱带个声音超大的收音机,边走边听戏曲或传统民歌,有些时髦的大妈也会听流行网络歌曲。对于这些,我是自然不感兴趣。我遛狗时唯一的癖好是听手机“喜马拉雅”里读的有声美文。今天对我来说是个理想的天气,我自然不能辜负老天爷的眷顾,多遛“旺财”一会,也因此随机听到了许东林写的美文《半旧》。
他在文章里说:如果人能活80岁,他算是个“半旧”之人。按照他的说法,我应该跟他年龄相仿,也是个“半旧”人。既然是“旧”人,我觉得谈谈生命也无妨。
之所以此文取名“不可承受生命之重”,是因我曾读过景晓娟的《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借鉴其名,也通达其意。她文中讲述了一人被老虎追赶掉下悬崖,被峭壁上的灌木挂住。头顶的老虎虎视眈眈,悬崖底下还有一只老虎。掉下悬崖,即使能躲过粉身碎骨的厄运,也会成为老虎腹中的美食。另外,两只老鼠还正啃咬悬挂他生命的灌木的根。此时,他发现附近有些野草莓。他拽下草莓,塞进嘴里,自忖道:“多甜啊!”
看过此文,我感受颇深:无论外界因素多么让人紧张、多么不愉快,想想那颗草莓,泰然处之吧!生命之重,我们不能承受,也无需承受。有关身体的病痛和家人的离世,这些只是“小我”的生命感触,要谈就得谈“大我”的生命之重。
我从事新闻宣传工作十余载,长期采访报道边防官兵的一线工作。与生命相关的,就是他们如何去救助伤病船员。我经历过无数次,也见证和记录了每个过程。绝大多数,救助都是以喜剧收场。唯一一次悲剧结尾的救助发生在2012年9月10日,它让我对生命越发敬重。当我们官兵竭尽全力,托举着船员沿悬梯下船,前往医院抢救时,可还是没能挽救他的生命。眼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在我的镜头里黯然消逝,我真正体会了不可承受生命之重的含义。因而,对于那次救助,我比任何一次都印象深刻。
那天是教师节。我正在学校报道官兵与师生活动的新闻。检查员邢爱华给我打来电话:“杨科长,指挥中心刚接到船员生病急需救助的电话,我现在就赶往现场。”
我说:“好的,你们先去,我这就赶来。”长期在一线跑新闻,我已习惯了这种多点作战的工作节奏。我草草拍完学校活动的图片,驱车赶往码头,与检查员邢爱华、刘朝斌和医院抢救医生一同坐拖轮前往9号锚地,救护车也已停在码头等待。
拖轮很快靠上了外轮,我们沿着悬梯往上爬。当时,江面刮着大风,悬梯在风中不停地晃荡。这是我这辈子经历的最危险的一次救助。我双手死死地抓住悬梯两侧的栏杆,脚下十几米就是滔滔江水,江水在船边打着转转。我曾听一位老船长说过,像这样的情况,人一旦掉进江里,不管你有再好的水性,都会瞬间被流水旋进江底,而后到几十公里外的下游才有可能浮出水面。简单地说,就是人一旦掉进江里,必死无疑!没办法,我们的检查员碰到这种登轮情况属于常事。我跟着检查员缓慢地向上爬,终于安全地来到了外轮。此事已过去六年,现在每每想想都还觉得后怕。
这是一艘C国籍的货轮,船上的生活设施比较糟糕。生病的是这艘船的船长。我们一行通过昏暗狭窄的楼梯,来到了船长宿舍。这个宿舍比一般的船长宿舍都小,而且没有向外的窗户,很闷,也很潮湿。
船长躺在床上,双手捂着胸口。医生询问船员有关船长的病情史,得知了船长有先天性心脏病。由于船员寻求我们帮助较晚,加上船舶又靠泊在锚地,船长的病情已耽搁了许久。
我看着躺在床上的船长,他此时已说不出话,嘴唇发紫,双眼紧闭,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我们用英语安抚船长,说医生已经到了,让他不要太紧张。可就在此时,船长突然抽搐起来,上下嘴唇紧紧咬在一起,嘴里也开始流血。医生连忙喊道:“快、快,拿个勺子过来。”
原来是船长抽搐后,不自觉地牙齿咬到了舌头,导致满嘴是血。邢爱华和医生拼命扒开船长的嘴,将勺子塞了进去,总算避免了牙齿再次伤及舌头。医生还在不停地给船长做检查,可船长抽搐地越发厉害。医生忙说:“船长不光是心脏问题,可能还有其他病症,需要赶紧送医院,不然就有生命危险了。”
听到医生这么说,在场所有人也都紧张起来。“大伙儿一起使劲,赶快把船长抬下船啊。”邢爱华边说,边撑开了折叠担架。
大家齐力上阵,有抬头的、有抬脚的、有挪身体的,好不容易才把船长搬上了担架。担架上的船长还在一个劲地抽搐,本来就狭窄的楼梯,加之又抬着船长,大家向前挪动的艰难可想而知。
船长重、楼梯窄都不是最困难的,最危险的还是从晃晃悠悠的悬梯上,把船长抬至拖轮。这悬梯,单人走都困难和危险,更别说抬着个人。船员们也都很拼命,他们抬着担架走在前面,邢爱华托着担架的后面,始终不敢松手。这就是生命的重量,压得我们直喘不过气。此时,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真切地感受到生命之重不可承受的深刻内涵。
经过大家共同的努力,船长终于被安全地抬上拖轮。可就在此时,船长停止了抽搐。医生连忙上前检查,发现船长已经没有了呼吸。医生确实专业和敬业,开始不停地给船长做心肺复苏。我和邢爱华也急忙来到拖轮驾驶舱,请求船舶驾驶员以最快速度赶往码头。
拖轮开足了马力,向着码头方向疾驰而去,船后掀起翻滚的巨浪。我们大家都心急如焚,但却只能是等待。此时,江面的风也小了许多,几艘巨轮与我们擦肩而过,巨轮过后掀起的浪花将我们荡地此起彼伏,使人感到一阵眩晕。邢爱华蹲在地方不停地与医生交流,希望我们还能赢得这次与时间和生命的赛跑。医生在不停地做心肺复苏的同时,大声对我们说:“船长估计不行了,要赶快送到医院啊!”
过了煎熬的12分钟,拖轮终于靠上岸。我们抬起没有任何反应的船长下了拖轮,又送上救护车。我们的警车跟在后面,救护车的警笛不停地响着。我透过车窗看着前面的救护车,那名医生还在不停地给船长做着心肺复苏,他始终没有放弃挽救眼前的这个生命。
只要有一线希望,医生是决不会放弃的。在去往医院的路上,邢爱华指着已经红肿的手腕,对我说:“这船长可真重啊,楼梯和悬梯都不好走,我的手都快断了,硬撑着才抬下了船。我这辈子都没这么累过,真希望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我看着他说:“我们一起参与过很多次救助,每次都成功。这次,我们已经尽了全力,结果如何,也不是我们所能决定,只能听天由命了。你感受到的不仅是船长身体的重量,还是生命之重。”
救护车终于开进了医院,船长也被及时推进了抢救室。医生们开始了近2个小时的抢救,只可惜还是没能救回船长的生命。
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从眼前消失,我们都很沮丧,这种感受只有亲身经历才能深切体会,我们是多么希望这位船长能活过来!可生命就是这么无情,它不会因我们的期盼而有所改变。该失去时,它从不会心慈手软。
由于没有救助成功,这篇报道也就没有对外投稿,它静静安放在我电脑的一角,等待此刻的唤醒。我重新打开当时现场的图片,看到船舱狭窄的楼梯里,邢爱华托着船长时坚毅的眼神,我被深深地感动。他在托举生命,我在报道生命,我们殊途同归,都是在谱写生命的赞歌。
不可承受生命之重!生命需要尊重,更需要呵护,它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都只有一次。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生命、热爱生活,过好生命的长度、宽度和深度,度过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