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象过御剑飞行,也想象过乘坐魔毯飞行,但是骑桶飞行的画面却从未映入我脑中。究竟要沦落到何种地步,我会选择桶,而不是其它的事物助我达到目的地?自是当我一无所有到只剩下桶,而这个桶恰好承载着我的希望,并且能来去自如的时候。
奥地利作家卡夫卡为我们展现了这一画面。一个穷寒的小人物,因煤用尽,不得已骑着煤桶向煤店老板乞煤,最后遭拒,来到了冰山。
煤店老板夫妇因无法看见在漂浮在空中的骑桶者,无法与他进行正常的交流,进而导致交涉失败。煤店老板夫妇是有产阶级,与骑桶者相较自处于优势地位。明明老板娘是真得看不见自己,骑桶者却因此产生了老板夫妇是故意看不见自己的心理。这看来似乎是阶级矛盾。
然而卡夫卡批判的重心却不在那些在萧条之中处于温室的有产阶级。这一切,都是骑桶者咎由自取。
骑桶者悬浮空中,可能为的是不被老板夫妇认出,以维护自己可怜的自尊;也可能是不相信老板夫妇会给予自己以煤,因此不想下来打照面。骑桶者骑桶,为的是遭拒后能够尽快撤离,来去自如。
当骑桶者骑上桶的那一刻,不管他之前是如何深思熟虑,他此行注定失败。不是因为煤桶这项交通工具的缘故,就是他御剑飞行还是乘坐飞毯,他还是会失败。他失败的先决条件是他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不相信任何人,包括被他称之为“太阳”的煤店老板,甚至认为老板夫妇故意不待见他。除此之外,也因为他迫于现实的行为与自己意志相悖。
最后他来到了冰山,也算是修得正果,永远与世隔绝了吧。
卡夫卡永远为我们创造着看似荒诞的故事,然而作为一名现实主义作家,他的作品令人时读时新,总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我的理解也只是一人之见。
我们谁都可能成为那个骑桶者,我们因个人陷入举步维艰的境地,从而产生一些愤世妒俗的想法。
明明我的策划/项目/文章……这么这么优秀,那些无脑上层却不屑一顾,他们就不能学学人家武丁文王、齐桓楚庄吗?
我的水平明明要比某某某强,为什么某某某却申请到了奖学金/受到提拔,一定是有后门的。
这个世界百分之八十的财富掌握在百分之二十的人的手里,而世上大多数财富都是劳动者创造的,我是被剥削的。
我明明没做错什么,却在各处都受排挤,一定是全世界人——除了我,三观都出了问题。
……
我们愤世妒俗,如果这样我们还不改变,像骑桶者一般不愿下来,与社会进行正常的交流的话……
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是不公的,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存在剥削和被剥削,乌托邦的虚幻一次又一次被反乌托邦者击灭,夺走了我们最后一点精神依托。
而我们有没有想过除了社会体制以外,我们自身是否出了问题?
我们幻想着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被社会排挤。这种自比香草美人的行为,往往会带来自我良好的满足感。然而大多时候,我们又触不到士大夫们的境界。人类的悲欢是可以相通的,尤其是涉及到母题之时,不过我们往往会忽略这份相通情感下的社会背景。
愤世妒俗者已经认定了自己生活在一个污浊不堪的社会,即使这大多数时候这只是如骑桶般荒谬的臆想。这个社会在进步,人们的生活条件也在日益改善,正如骑桶者若是下去,就可能取得煤归。
然而我们看不到,我们仍认为社会是丑恶的,甚至人本身也是扭曲的。可究竟是谁的社会丑恶,谁的人性扭曲呢?这恐怕难分仲伯。
于是我们选择特立独行。有的人选择报复社会,这些人取得了直接的恶果。更多的人选择小心缄默,封闭自己的内心,用桶将心灵包得严严实实。
骑桶者们胆小怯懦,因为早就不信任这个社会,更不会期望自己的要求被这个社会实现,甚至还反过来担心会被这个社会羞辱。骑桶者们沉默着,渐行渐远,仿佛封闭的心和冰山一样,永远地冷去了。但谁也不能保证那怒火何时会蹿出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