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在压缩

手机里的日期停留在七月十七日,信号条在凌晨三点彻底消失。我推开阳台门时,露水在栏杆上凝成细小的冰晶,空气冷得像塞进了冰柜。

抬头的瞬间,我差点瘫倒在瓷砖上。

月亮就悬在对面楼顶,近得能看见环形山里的阴影在缓慢蠕动。它不再是夜空中的银盘,而是一块布满褶皱的灰白色岩石,边缘泛着金属摩擦般的暗光,仿佛下一秒就会砸穿那栋二十层的居民楼。

楼下的香樟树昨天还及腰高,现在只到脚踝。叶片蜷成深绿色的小球,枝桠像是被无形的手揉过,歪歪扭扭地贴在地面。我想起上周,它们还能遮住二楼的窗户。

“压缩”是新闻里最后的词。主播的脸突然被拉成扁平的椭圆,声音变成尖锐的蜂鸣,然后信号就断了。现在想来,那不是设备故障。

走廊里传来邻居张老太的哭喊。我冲过去时,她半个身子卡在防盗门里,肩膀以下还在客厅,上半身却已经到了楼道。皮肤像被拉伸的塑料膜,紧紧贴在骨骼上,眼睛凸成了两个圆球状。

“救……救……”她的嘴唇被扯得极薄,声音从缝隙里挤出来,带着血沫。

我不敢碰她。指尖刚碰到她的手臂,就感觉到一种粘滞的阻力,像是戳进了灌满糖浆的塑料袋。更可怕的是,我能清晰地摸到她骨头在移动,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正随着空间的收缩一点点错位。

回到家,我把所有家具都推到墙角,给自己留出一块三米见方的空地。但这没用。天花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吊灯离我的头顶只剩不到半米,水晶坠子时不时擦过我的头发。

窗外,月亮又近了些。我甚至能看到它表面巨大的环形山,像是某种生物的眼窝,正死死盯着这座城市。远处的高楼在扭曲,像被捏在手里的纸团,玻璃幕墙反射的月光碎成一片一片,洒在压缩成盆景的街道上。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一条没有号码的短信,只有一行乱码:

“别呼吸”

我猛地屏住气。这时才发现,空气变得异常沉重,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吞咽细小的沙粒,喉咙里火辣辣的疼。更恐怖的是,我的胸腔在缩小,肋骨正慢慢向中间挤压,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响,像敲在铁皮上的鼓点。

地板开始向上隆起,墙角的衣柜发出痛苦的呻吟,木头裂开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我看着自己的手,指节在缩短,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月亮已经压在了楼顶,灰白色的岩石表面能看到细密的纹路,像某种古老的鳞片。一股冰冷的气息从窗外渗进来,带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

我知道,下一个被压缩的,就是我了。

最后一刻,我想起小时候奶奶说过,宇宙本来就是一个奇点,我们都活在它爆炸后的余烬里。现在,它只是想回到原来的样子。

意识消失前,我看到墙壁在向中间合拢,天花板和地板即将相遇,整个世界在变成一个透明的、包裹着无数扭曲物体的球体。而月亮,就在球体的最中心,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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