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星人”又来了，这次又是一道神秘信号，让网民们稍加兴奋了一把，然后……当然是辟谣，顺便再次科普一些天文学的知识。这一切，已经成为了类似新闻的一个常规流程，三天两头要重复操作一遍。虽说故事总是大体相似，但人们常常乐此不疲。这就像鬼故事从来千篇一律，但总会有人不厌其烦，这倒也符合人类的天性。
人们对地外世界充满关心——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好奇更为妥当。不过，相比一般好奇，其中更有一种原始的冲动，意图作为某种想象性的占有，或是被占有。从表面上看，这像一个空间问题，但目前尚处于心理症候的水准。地外世界常常存在于人类的故事之中，传达了对于重力的某种抗拒。如西蒙娜薇依所说：“两种力量主宰着宇宙，光和重力。”人类对于重力的摆脱之欲在传统世界里表明为飞翔的能力，而逐渐随着技术的提升而转变为对地外的探求。科幻故事的先驱凡尔纳和威尔斯留下了两部卓越的登月故事，从而触发了法国人梅里爱完成了《月球旅行记》这部名噪一时的影片。值得一提的是，这部和月球相关的电影既是人类地外想象的重要变化，也是第一部科幻题材的电影。在一百年前的人类看来，月球是唯一所能够寄托幻想的地外世界。一个摆脱了地球引力的世界将会呈现出怎样的道德状貌？同样是梅里爱，在他的电影《天文学家之梦》中，月亮已经张开了大嘴，开始啃噬科学家的天文望远镜。导演仿佛依靠手里的镜头魔术在暗示一种窥探未知的危险性，而这种危险，在此后百年里人类所讲述的故事里将会表达得淋漓尽致。
谁都不会预料到在20世纪里人类将面临的技术飞腾，梅里爱也没想到仅仅70年后人类的登月想象就已成真。在月亮难以容纳人类内心的他者欲望之后，故事显然会往更遥远的空间发展。在60年代的左翼文化浪潮奔涌之际，奥斯卡导演朱兰率先把《登上月球的人》搬上电影屏幕，接下来众多影人一发而不可收，在《星际迷航》、《星球大战》等一系列描写宇宙战争的电影之后，《异形》和《ET》的出现，外星人的形象在人们的想象里总算有点定格了。到今天，外星人的故事已经成为了一个基本的故事母本，哪怕在这几年热映的《星际穿越》和《水形物语》那里，也能看到一些来自先锋年代的叙事情怀。
问题在于，外星人在人类想象中的完善，却始终难以让人摆脱此前西蒙娜薇依所提到的困境，希绪弗斯式的问题依旧在一系列关于地外世界的表达里缠绕不休。我们总是让外星人来地球，或者让地球人去外星，我们试图把外星人变成地球人，偶尔也会相反。不过，人类希望探险的原始冲动和渴望娱乐的堕落倾向总是在关于外星人的问题上纠缠在一起。说得更明晰一点的话，现代人更希望他人去探险，然后拿他们的探险结果回来娱乐，这未必是人的本性，但起码是现代人的普遍状况。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三体》这样的小说和《时间简史》这样的科普读物总是在大众手上疯狂传播，这种传播的效应和每一次“引力波”讯息的发布基本类似。
如果说，作为一个魔术师的梅里爱表达出了一种人类想象力的奋进的话，那么人类关于地外世界想象的发展史，基本上勾画了人类的娱乐精神逐渐战胜精神探险的历程。这场历程和人类技术的突进是并行不悖的，哪怕到了一般的网民都能够对诸如地外射线和天体物理说上几句的年代，这些技术本身所制造的社会效应往往显得更大。在“15亿光年”这样的噱头背后，呈现出的是一片精神枯竭的危机，以至于人们希望一个想象中的“ET”来拯救电影里的“ET”。当然，又是西蒙娜薇依，还有一句来自她的格言也是值得牢记的，“堕落到如此低下境地的人怜惜他们自身吗？”
尤雾
2019年1月13日星期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