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1
冰刀轻盈地滑过冰面,康平恩在转弯的瞬间一个完美的压步超过了最后一个对手。终点就在眼前,他甚至没有放下背在后背的双手,就闪电般地冲了过去。这不是他的极限。他知道自己还有很大的潜力没有发挥出来,因为这里只是他的起点,他的未来还在遥远的前方。
“平恩,好样的,你刚才已经平了亚洲记录,虽然这次只是队内测试,但是说明了你的潜力是很大的。只要努力下去,未来一定是世界冠军。”教练刘东径直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赏着。
康平恩心中虽然高兴,但是表面上并未表现出来,一脸风轻云淡的模样:“没什么了不起的,正常发挥罢了。”
“太谦虚了,另外你入选国家队的调令已经下来了,以后的前途无可限量。”
周围的队员听见纷纷围了上来。
“平恩,真了不起。”
“康哥,太棒了。”
“就是,这么大的好事应该庆祝。”
听着周围人兴奋的夸奖声,康平恩不免有几分飘飘然。不过他表面依然做出淡然处之的态度,仿佛进国家队的不是他。告别教练刘东,走进更衣室,打开储物柜开始换衣服,换好衣服后拿起冰刀,看了一看。
“不够锋利了,应该磨一磨了。”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将冰刀装进包里。
“平恩。”一声清脆的女声打断了他的动作。回头只见一个年轻女孩子走了进来。来的人是他的女朋友,名叫林羽。两人是邻居,自幼一起长大。不但是小学同学,中学同学,还是同班同桌。所以几乎是顺理成章地成了恋人。没有激情,没有海誓山盟,一如井水无波平淡自然。这让康平恩心中一直有几分不满意。以前还好,但他现在马上要进国家队了,以后还会是世界冠军,前途一片光明。可林羽就太普通了。普通人的相貌,普通人的身材,没有半点出众的地方。她的家庭也很普通。父母都是普通职工,没有任何背景关系。
康平恩皱了皱眉,觉得他和林羽之间该有一个清晰明了的结束了。“有事吗?”同时打定主意,不管她说什么,都要坚决地拒绝。
“我怀孕了。”林羽低着头小声说道。脸羞得通红,不敢看他的脸,手里拿着检查报告递了过去。
“什么?怎么可能。”怀孕的消息如同一声炸雷响在康平恩的心头。他接过检查报告看了一眼反问:“是谁的?”
“当然是你的了。还能是谁的?”林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怎么这么确定?万一是你记错了日子,把别人的种赖在我头上呢?我可不想戴绿帽子。”他说着便把检查报告摔回到林羽身上。
康平恩的话如同带着冰封的利刃,狠狠扎进林羽心里,将她全身血液都冻住了。她猛地抬起头,眼里的羞赧瞬间被震惊和愤怒取代,脸颊的红晕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片苍白。 “康平恩,你在说什么?”她的声音发抖,拿着检查报告的手也不由得颤抖起来,“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不清楚吗?居然这样说我。”话没说完,眼泪已经涌了上来,她顺手擦去泪水,狠狠瞪着康平恩。
康平恩被她看得一阵心虚,不由得转头避开她的眼神,内心却更加清楚要划清界限的想法。国家队,世界冠军,他的前途一片光明,不可能被一个还没出世的孩子绊住,更何况是林羽这样他已经决定要分开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他的语气冰冷,声音仿佛带着西伯利亚的寒流,“再说我马上要去国家队报到,以后会成为世界冠军,我和你的差距会越来越大,以后的生活也会完全不同。既然注定了不能在一起,这个孩子便不能留。”
林羽愣住了,她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的人,那个从小到大一直保护她、呵护她,在她被欺负时挡在她身前的康平恩,怎么变成了现在这副冷漠又陌生的样子?国家队和世界冠军的诱惑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吗?
“王八蛋,畜牲,敢做不敢当的懦夫。”她彻底怒了,那样子像一头发了疯的小母豹。
“你说什么都没用了,”康平恩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轻蔑,“林羽,认清现实吧。我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你拿着这个报告来找我,不就是想要钱吗?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要多少我给你,以后我们再没关系了。”
他说着伸手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几张钞票“啪”的一声摔在椅子上,那高高在上的样子如同富翁施舍乞丐一般轻蔑。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狠狠打在康平恩脸上。“流氓,无赖,势利的家伙,我居然会喜欢你?孩子是我的,和你没半毛钱关系。拿上你的臭钱,滚得远远的。”
吃了巴掌的康平恩大怒,抬手就要反击回去。但是看着她愤怒扬起的脸,瞪着自己,那脸上还挂着泪珠,没来由的一阵心虚。“我康平恩男子汉大丈夫不打女人,也不和你这疯女人一般见识,我们没有关系最好,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也不要想从我这得到一分钱。”
林羽没有说一句话,她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弯腰捡起地上的检查报告,转头大步走出了更衣室,只留下康平恩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林羽离开时的背影,康平恩不由得心头一颤,想要伸手抓住林羽,向她道个歉。但理智告诉他,如果这手伸了出去,他今生就再也甩不开她了。一想到这些,心里便莫名其妙地烦躁。他踢了一脚旁边的柜门,“哐啷”一声响,随即又低声骂了句“不知好歹的女人”,然后一把抓起自己的包,推开门也离开了。
2
傍晚时分,“夜朦胧KTV”热闹非凡。速滑队的队员早已订好了包厢。开了盖的啤酒排着整齐的队伍立在桌子上,果盘、瓜子、糖块也满满地铺开了。喧嚣的音乐充实着整个房间。
“下面有请我们今天的主角,明日之星,未来的世界冠军,国家队种子选手康平恩闪亮登场。”在队长略带几分调侃的介绍下,众人一拥而上将康平恩推上主位。
在场内众人的欢笑声中,他将所有的不愉快抛之脑后。抓起一瓶啤酒高高举了起来:“感谢兄弟们的支持,以后不论走到哪里,大家都是兄弟,只要有事求到我康平恩头上,刀山火海在所不辞。”说完便一仰头将一瓶啤酒直灌了下去。
酒桌上的话一般没人会信,但大家还是举起手里的酒大声附和起来,“康哥豪爽。”
“平恩大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推开了,事先安排好的几个陪酒女郎手捧鲜花鱼贯而入。围住康平恩齐声道:“祝康大哥平步青云,飞黄腾达。”然后将鲜花一齐放在康平恩的面前。这一刻,他的虚荣心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大的满足。
年轻人的激情很容易就被点燃了,队员们开始围着美女大献殷勤。点歌的、划拳的、掷骰子的,一时间忙得不亦乐乎。康平恩这个主角反而被冷落在了一边,心中不由得一阵失落。
“康大哥,你不是主角吗?怎么不去唱歌。”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郎坐在了他身边,满脸笑意地看着他。
“我五音不全,唱歌难听。”康平恩搔搔头,有几分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来教你,咱俩一起唱。”女郎一边说着,一边把麦克风塞到他手里。
“谢谢,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我翠翠好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快速地选着歌。不过片刻就选了首男女声对唱的歌。
康平恩平时歌唱得确实难听,但不知为什么,今天在翠翠的帮助下居然一直没跑调,再加上音响效果的加持,居然开始有队员喝彩起来。一曲唱完,康平恩心里也渐渐自信起来,不免开始感激起翠翠来。
“康大哥是速滑运动员吗?”一曲唱完,两人坐下喝了点啤酒,聊起天来。
“对,我现在是国家队的队员了,以后还要拿世界冠军的,不信你看。”康平恩几瓶啤酒下肚,人不免又有了几分飘飘然。伸手拉开背包将冰刀鞋拿了出来,闪亮的刀身在灯下泛着刺眼的青光。
“哇,太了不起了,康大哥,我真的好崇拜你。”翠翠的眼里闪着星星,全是对偶像崇拜的表情。康平恩被奉承得有些飘飘然,虚荣心再次被满足。
可就在此时,走廊传来了一阵不和谐的声音:“翠翠在哪里?不知道我来了吗?还想躲到哪里去,还不快快出来。”
翠翠听到这声音不由得脸上露出惊慌和厌恶的神情。康平恩心中一阵奇怪:“是什么人在找你?”
“是虎哥,这一带有名的地痞,每次来都指名要我陪,可又不好好喝酒唱歌,总是动手动脚的,真讨厌。”翠翠皱了皱眉,往康平恩身后缩了缩。
看着翠翠柔弱的样子,康平恩身上男子汉的热血瞬间沸腾起来。“别怕,有我呢,看他还能反上天。”
“就是,有我们呢,不用怕他。”其他的队员也附和起来。大家都是年轻人,又是运动员,激情最容易被点燃的年纪,瞬间情绪全都上升到了顶点。
康平恩眼见众人都在支持自己,自信心在这一刻爆棚了起来。抓起桌上的一瓶啤酒一口气灌了下去,借着酒劲大喊一声:“谁他妈的在走廊狗叫,有胆子的进来瞧瞧。”
话音刚落,门便被人撞开了,三个满脸横肉的壮汉闯了进来。为首的一个身上纹着狼头的男子大叫道:“谁在这里跟老子叫号。”说着目光一扫,突然发现翠翠在包厢内。“我说怎么半天找不到你,原来是跑这找小白脸来了,还不赶紧给老子滚出来。”
翠翠吓了一跳,不敢吱声,人又往康平恩的身后躲了躲。
“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的,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康平恩皱皱眉大声呵斥着。
“哈哈哈,哪来的臭小子,连我们道外虎哥都不知道,还敢帮这小娘们出头。”虎哥身边的小弟大声嘲笑起来。
“你问我是什么人?我还没问你呢,有胆子报个号出来,让我认识认识。”虎哥见包房里人多势众,也不敢太过造次,但身为社会大哥又不能认怂,打算以进为退先探探底。
“我是国家速滑队的康平恩,明天的世界冠军,知道吗?”康平恩酒劲上涌,又有众多队员助威,一点不怂。
虎哥先是一愣,猛地爆发出一阵狂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明天的世界冠军。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今天的世界冠军呢,哈哈哈。”虎哥见对方只是普通的运动员,怯意顿去,但见对方人多势众,还是打算小心行事。“小子,有胆子别仗着人多,来,一对一单挑,赢了,这小妮归你,输了你跪在地上叫爷爷。”
康平恩最气别人瞧不起他,加上自己马上要进国家队了,又是今天的主角,自然不能认怂。大叫一声:“你小子找打,就别怪我不客气。”他想着先下手为强,纵身向前,举拳便打。只是他虽然长期运动,身体素质极好,但却极少与人打架,自然不是常年与人斗殴的混混的对手。
虎哥躲开了他的几下进攻,便摸清了他的底细,顺手抓起一个空酒瓶,只一下就砸在康平恩的头上,爆开的瓶子碎片四散飞溅。康平恩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只听见身边翠翠的尖叫声和队员们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虎哥得意的笑声却清晰地传了过来:“臭小子,知道虎哥的厉害了吧,乖乖跪下叫爷爷吧,哈哈哈。”
康平恩过了好半晌才缓了过来,只觉得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滴了下来。他伸手一摸才知道自己流血了。热血的刺激和虎哥的嘲讽让他头脑发热,从小到大可是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不能怂。康平恩知道,他是今天的主角。如果现在认栽了,就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想着翠翠乞求的眼神,队员们崇拜的样子,他的热血一下子涌了上来。
“你他妈的找死。”康平恩猛地跃了起来,一把抓起放在桌上的冰刀,想也没想就挥了过去。只听得一声惨叫,虎哥倒在了血泊之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杀人了!”人群顿时一阵大乱。
康平恩握着滴血的冰刀,看着倒在地上的虎哥,一时间沸腾的血液如同被冰冻住了一般冷却了下来,他整个人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在庄严的法庭上,康平恩被宣判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随着法官的宣判,法槌“啪”的一声落了下来,瞬间将康平恩的心击得粉碎。所有的监控视频都显示是他先动的手,再加上对方重伤的鉴定结果,这让所有的辩解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在监狱的铁门在康平恩身后关上的那一刻,他终于崩溃了,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上,任凭狱警如何呵斥却再也站不起来了。泪水顺着脸颊一个劲地流。这一刻他再也忍不住了,立时嚎啕大哭起来。因为他知道,现在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国家队”与“世界冠军”的光环彻底远去了,同时远去的还有林羽和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可这一切都已经成为了过去,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失去的注定了失去。
3
西伯利亚的寒流席卷了哈尔滨,一场寒雨淹没了这座冰城。出租车的暖气开得十足,康平恩将身子靠在方向盘上。一边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着举办亚冬会的消息,一边等着叫车的客人。
如果没有那十年的牢狱之灾,他的今天会是什么样子?也许早已功成名就,世界冠军可能也不知道拿了多少了。但现在一切都已经不可能了,他现在只是一名普通的出租车司机。人虽然出了监牢,但心似乎依然在铁窗之内。
“师傅,去市医院。”一个女人拉着一个十多岁的男孩上了车,男孩的脸色通红,似乎正在发着高烧。
“好的,系好安全带。”康平恩一边答应着一边发动了车子。可抬头看向后视镜时他愣住了。这个女人是林羽。虽然多年不见,她的变化极大,已然褪去当年的青涩模样,淡淡的妆容显出成熟女性才有的魅力,朴素的职业装带着职场女性特有的干练。目光里的焦急中又带着几分从容。与当年单纯普通全然不同,可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康平恩回头看向后座。四目相对时,康平恩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但林羽显然没有认出他来。
“孩子怎么了?”
“淘气,在外面疯玩出了一身汗,直接脱了衣服。结果赶上降温着了凉,现在高烧不退。师傅,你车开快一点。”林羽一边说着一边用湿毛巾擦着男孩的额头帮他降温,目光中尽是关切爱怜之色。
康平恩回过头来,一边应着,一边开始加速。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他没想到林羽已经结婚了,孩子都这么大了。可想想也很正常,毕竟自己当年那么绝情,又过了这么多年,谁还会在原地等着自己。
“妈妈,你别担心,我没事,就是头有点晕。”男孩很懂事地宽慰着母亲,虽然满脸通红依然强装镇定。
“你就逞强吧你,都烧到39度了,还说没事?下次记着,降温了多穿点衣服。运动完了一定要消了汗再脱。”林羽抱怨又宠爱的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无奈。“哎,真不让人省心。”
“妈,我知道了。”男孩脸上却满是不耐烦的模样。
康平恩从后视镜里看着男孩的样子,莫名地有几分亲切和熟悉。是了,这孩子长得像他妈妈。自己是爱屋及乌吗?原来这些年自己一直没有忘记她,原来自己依然爱着她。可惜时过境迁,一切已经回不到当初的时候。自己已经配不上她了,也没有了资格再说爱她了。
医院到了,林羽付了钱,打着雨伞拉着男孩飞快向门诊跑去。看着母子离去的背影,康平恩止不住的泪水悄悄地滑过脸庞,滴落在尘埃里。
“她居然认不出我来,难道这些年我的变化很大吗?”康平恩喃喃自语着看向后视镜,镜子里是一个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憔悴的面容里写满疲惫。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了。镜子里的样子比实际年龄最少老十岁,心中不由得一阵苦笑。难怪她认不出来,连他自己也快认不出自己来。
透过车窗,他看到路边的一家理发店还在开门营业,想着林羽母子还要有一会才能出来。于是下了车走进理发店。店里只有老板娘一个人,时尚的打扮,烫着大波浪。闪着亮片的短裙里穿着号称光腿神器的肉色保暖裤。见到有人进来忙上前打招呼。
招呼后便开始给康平恩洗头、理发、刮脸。老板娘人热情又健谈,手上的活计也干净利落。一边干着活一边聊着天,一样也不耽误。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就忙活完了。
康平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干净清爽,一下子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年纪。道谢之后正要付钱,却见老板娘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试探着问:“你是康平恩康大哥吧?”
康平恩一愣,看了看对方,只觉得对方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你是谁?怎么认识我?”
“真的是你呀!康大哥,你刚进来的时候我都没认出来。我,你还记得吗?‘夜朦胧KTV’的翠翠,当年你为了帮我和虎哥打架。”老板娘兴奋地叫了起来。
“是你!你怎么在这?”康平恩也吃了一惊,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她。
“这离我家近,离‘夜朦胧KTV’也不远,守着市医院生意也不错,我结婚后学了美发的手艺,就开了这个理发店。”
“原来如此,好,好,理发店好,自己当老板自己说了算。”康平恩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机要付钱。
“不要了,不要了,你当年帮了我那么大的忙,又害得坐了牢,我怎么好要你的钱。”翠翠一边说着一边上前阻拦。
正在拉扯之时,门开了,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走了进来。“老公,”翠翠一边叫着,一边拉住康平恩:“快来,我给你介绍,这就是我常跟你提到的康平恩康大哥,这是我老公宋明德。”
宋明德先是一愣,脸上立刻露出憨厚的笑容来,上前握住康平恩的手:“原来你就是康大哥,常听翠翠说起,当年真是多亏了你。”他的手掌宽厚,笑容里有着东北人特有的实在质朴。
康平恩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别这么说,我当年也是太冲动了,其实还有更好的办法的。”
小姑娘则是抬起头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翠翠拉过女儿:“来,妮妮,叫康叔叔,你康叔叔可了不起了。以前是国家速滑队的队员,差点就得了世界冠军。”
“哇,康叔叔真了不起。”小姑娘的眼睛里闪着光,全是崇拜的眼神,一如当年的翠翠。
“速滑队员”“世界冠军”这样的头衔瞬间让康平恩无地自容,仿佛有一把锋利的长剑刺入了他的胸膛。“都是当年的事了,不提也罢。我还有事,先走了。”康平恩说着付了钱后便逃命般地冲了出来。
“康大哥,你着什么急啊!天这么冷,留下来喝杯酒,暖暖身子再走吧。”宋明德一边叫着一边追了出来。
“不了,不了,我还有事,改天吧。”康平恩敷衍着回答,上了车发动起来。车子发动时他又看了一眼医院门口,林羽和她儿子还没出来。可转念一想,出来了又能怎样,自己这个样子一定会被认出来的。到时候除了尴尬还是尴尬。与其尴尬不如避开。这样想着,车子便飞也似地驶了出去。
4
康平恩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了,气温再次下降,原本的寒雨变成了细细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撒下来,世界也变成了洁白的一片。吸一口寒冷的空气,人似乎也清醒了不少。简单的洗漱后,便一头扎在床上不想动弹,大脑里仿佛被塞了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闭上眼,脑海里全是林羽和那个男孩的样子。他心中一片苦涩,想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太迟了。有些事一旦错过便是永远的错过。
不知折腾了多久,康平恩才终于进入了梦乡。这一夜的梦做得五花八门,乱七八糟的。先是梦见林羽牵着那男孩的手和一个男人走在前面,他在后面怎么追也追不上。不知追了多久,那个男人突然回过头来冲他笑起来,还叫着他的小名:“恩子,怎么不快一点。”他才猛然发现这男人居然是林羽的父亲林叔。那个男孩和林羽也回过头来,男孩的样子像极了自己小时候,而林羽的眼神中满是轻蔑和愤怒:“你为什么还跟过来,你不是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吗?”这声质问让他心头一震,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再回头时,林羽、林叔和男孩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翠翠一家三口。宋明德拉着他的手非要和他喝酒,然后便是一瓶瓶的酒被摆到了桌子上。他惊讶地发现酒瓶上的商标居然是一个个小小的冰刀鞋。翠翠和妮妮拍着手唱着:“世界冠军,世界冠军,差点就成了世界冠军。”他惊讶、羞愧、无地自容。摇着手拼命地说:“我不是,我不是。”
突然身后一个声音叫道:“你个丢人败兴的家伙,我们老康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居然还有脸躲在这里喝酒,你给我滚,滚出去,再也不要回来。”他回头看时,发现骂他的正是他的父亲老康。他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叫着:“爸,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我改,我一定改。”这时母亲冲了出来将他推出门去,将一张银行卡塞进他的手里:“你先出去躲躲,等你爸气消了再回来。”他看着母亲满是泪痕的脸颊,心里堵得发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突然“轰”地一声,老家的房子塌陷了下去,变成了一片废墟。废墟中一个灵堂立了起来。灵堂正中央,父亲的黑白照片挂在那里,母亲满脸泪痕地站在一边。他双腿一软又跪了下去,哭喊着:“爸爸,我改了,我真的改过了。”
哭声将他从梦中拽了出来。朝阳从窗外透了进来,康平恩坐起身,冷汗湿透了他的睡衣。他走到窗前推开窗,冷冽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雪后的清新。窗外的世界已然变成了一片洁白无瑕的冰雪天地,世间的一切失意与无奈全被这一夜的大雪淹没了。
入冬后的冰城气温降得很快。街上的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但枝头上的冰霜依然还在,将整个城市装点得玲珑剔透,仿佛童话王国、人间仙境般美丽。康平恩的出租车顺着街市向前行驶着。这里本是原来的太平区,后来被改成了道外区。他家原来便在这附近居住。城市改建后很多老旧小区都被拆除了,同时又建了很多新式楼房和小区。上次和林羽便是在这附近相遇的。想来林羽家拆迁后一定是在这附近又买了新房,不然不可能会有那样的巧遇。
车子驶过了体育广场。康平恩在这一带已经转了半个多月了,可是依然没再遇到林羽母子。这令他很烦躁。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再见到她们,见到了又如何?似乎也不能如何。可这却成了他的一个执念。见一下就好,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下,知道她们过得很好就可以了。
他在广场边停住了车子。今天是周末,如果林羽住在附近的话,那么她休息日来这里散心的可能性就会极大。进了正门后,不远处正对着一个运动场,现场也浇了一个冰场,供人们滑冰锻炼身体。如果见不到林羽,他也可以在里面滑上几圈,回忆回忆当年的感觉。
“加油,小凡,好样的。”
“了不起,小凡,就这么滑。”
“加油,小凡,加油,小凡。”
刚走到冰场边上,他便看见几个少年的身影在冰场上飞驰而过,只留下几道残影在身后让人追赶。当先的男孩虽然长得又瘦又小,但速度极快,转弯时压刀压得极稳。身旁几个少年明显比他年纪要大上几岁,却拿他没有半点办法。冲过终点时一个利落的转身,绝不拖泥带水。周围观看的人们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更有人冲进场内将那叫小凡的男孩举了起来。
“一个天才少年,他的天赋不在我之下。”康平恩心中想着,也认出了这个叫小凡的男孩正是林羽的儿子。
“小凡,谁让你跑到这里来滑冰的,赶紧给我回家去。”一个高亢的女声传来,只见林羽满面怒气地冲了进来。拉住小凡的手,将他拖出了冰场。
“妈妈,我不要,我喜欢滑冰,我想做滑冰运动员。”小凡倔强地想要挣脱母亲的手臂,但却只是徒劳无益的反抗。
康平恩在一旁看着小凡那倔强的模样,心中一动,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的样子。“孩子既然喜欢,就不要拒绝他了,我看出他很有天赋,以后一定可以进国家队,为国争光的。”康平恩上前几步劝道。
“我家的事不要你管。”林羽扫了他一眼并未理会,拉着小凡还要走。可就是这一眼让她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于是回过头来又看了他一眼。
“康平恩!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林羽大吃了一惊,紧紧地盯着他,目光里带着很深的敌意。
果然被认出来了。康平恩苦笑了一声:“我也在这附近住,周末到这转一转,没想到居然会遇见你。这么多年不见,你还好吗?”
“托你的福,我过得很好。”林羽冷冷地看着他,语气比西伯利亚的冷空气还要冷。
“妈妈,他是谁?是……是爸爸吗?”小凡看了一眼康平恩,回头试探着问母亲。
康平恩心头一震,不由得也看向林羽,一颗心忐忑不安,不知她会怎样回答。
“不是,我和你说过了,你爸爸早死了。”林羽斩钉截铁地否定着。
“我知道你在骗我,你以前还说我爸爸是世界冠军,出国比赛去了。”小凡低下头小声嘀咕着。
可这声嘀咕却清晰地传到了康平恩的耳朵里,在他心中瞬间掀起滔天巨浪。
“你是想爸爸想疯了吗?就算你爸爸活着也不会是这个男人。他……不过是我们家以前的一个邻居,还是个劳改犯。”她特意将“劳改犯”三个字说得特别重,而这三个字在这一瞬间将康平恩的自尊心击得粉碎。
看着小凡失望的样子,他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却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看着林羽和小凡离开时的背影,康平恩的身子如同被钉子钉在了原地,一动也动不了。那句“劳改犯”便将他的所有锐气全部打掉了。他只是呆呆地立在那里,心潮起伏。那个叫小凡的男孩是他的孩子吗?是或不是,他的心中没有答案。或许是有了答案,他却不知该如何接受。
5
在街边的早餐店里简单地吃了早点,康平恩又坐回到出租车里。目光死死地盯着林羽家的小区门口。上次在体育场见面后,他便悄悄地跟在林羽身后,将她家的地址打听得清清楚楚。他必须搞清楚小凡是不是他的孩子。虽然不知道搞清了又能怎样,但他已经不想再糊涂了。为了林羽,为了小凡。他知道他必须要做点什么。可是这几天盯下来他一无所获,小凡上学放学都有林羽亲自接送,他没有一点机会,可他并没有想过要放弃。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而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这天早上小凡出门的时间比往常要早,而且林羽并没有跟着出来。看着小凡走的并不是往常去上学的路,而是转向了去江边的路,他虽然奇怪,但也知道这是他的好机会。于是发动了车子慢慢跟了上去。
松花江面上的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的疼痛。冰雪游园会刚开幕不久。不少人会踩着冰面的积雪去冰雪大世界游玩。今天不是周末,游人并不多。小凡全然不顾江风的凛冽,走到冰面上,蹲了下来,用一根树枝在雪地上反复画着冰刀鞋的形状。
康平恩将车子停在街角,打开车门走了下来。他踩着厚厚的积雪一直走到小凡身边,只见小凡满脸泪痕,却依然带着倔强不认输的样子。每画几笔就用手擦擦脸上的泪水,即使凛冽的寒风将泪水冻住,也不肯停下来。
“和妈妈吵架了吗?”康平恩试探着问。
小凡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怎么是你?是我妈妈让你来的吗?”
“没有,我只是恰好路过。”康平恩俯下身子看着小凡在地上画的冰刀鞋,“你很喜欢滑冰是吗?”
“但是妈妈不同意,”小凡黯然伤神地低下头:“昨天速滑队的刘教练来找妈妈,他说我很有天赋,如果练速滑将来一定可以进国家队,还很有可能成为世界冠军,但被妈妈拒绝了。”
“你妈妈为什么不同意你练速滑?”
“妈妈说是为了我的将来着想,担心我练速滑出不了成绩,想让我先考大学。”小凡摇头叹息着:“我知道,这只是借口,妈妈不让我练滑冰肯定和我爸爸有关。”
“是吗?你确定吗?”康平恩心中暗感惊讶,也为小凡的聪明和早熟吃惊。
“叔叔,妈妈说你和我们以前是邻居,那你认识我爸爸吗?”小凡的眼中闪着希冀的光。
“也许吧,我也不确定。”康平恩眼神躲闪起来,内心开始慌张。“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小凡摇摇头,希望的光破灭了:“妈妈从来不和我说,以前问她,她就说我爸爸是世界冠军,出国比赛去了。后来又说我爸爸死了。我知道她在骗我,他们肯定是离婚了,就像琪琪的爸爸和妈妈一样。”
康平恩心头巨震,小凡没有爸爸,一直没有,所以小凡真的是自己的孩子。他没有再想下去,只是蹲下身子平视着小凡。“所以你一直不知道爸爸的消息吗?”
“是啊,琪琪的妈妈也说她爸爸死了。可她爸爸每年都会给她寄生日礼物。但是我爸爸从来没给我寄过任何东西,哪怕是一张小小的贺卡都没有。”小凡神情沮丧,手中的树枝胡乱地划着地上的积雪,将碎雪划得乱七八糟,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你今年12岁了吧?你的生日是哪天?”康平恩看着小凡被冻得通红的小脸,一阵心疼,但还是谨慎小心地问。
“是啊!我属龙,生日是1月8号。”小凡的声音很轻,但听在康平恩耳中却仿佛是一声惊雷炸开了。他终于确定了小凡就是他的儿子,年纪、时间都对上了。他看着小凡眉宇之间依稀有着自己当年的样子,心中一酸,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他转过头去看向天边升起的朝阳,悄悄擦去脸上的泪痕。
“小凡,你看那天边的太阳,每天都会照常升起,不会改变。我们只有心中怀着光明,才会有希望,相信今天天大的事情到了明天都会成为过去。你的生日快到了,我相信你今年一定可以收到父亲的礼物。你妈妈也一定会同意你参加速滑队的。”康平恩用坚定的眼神看着小凡,目光中有着鼓舞的力量。
“会吗?不,不会的。”小凡看着康平恩,本来的希望又暗淡了下去:“爸爸以前从来没有寄过礼物给我,今年也不会的。妈妈也不会同意我去速滑队,她说冰刀太锋利,会伤到自己,也会伤到别人。”
“小凡,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心中怀着光明和希望才有前进的勇气和动力。这是我爸爸对我说的,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你也要相信自己,没有一座山峰不可逾越。只要前进,再远的距离也可到达。相信我,你一定会收到父亲的礼物,你妈妈也一定会同意你进速滑队的。”
小凡似懂非懂地看着康平恩,思索了一会突然叫了起来:“原来你真的认识我爸爸。你会叫他给我寄礼物对吗?可是就算爸爸真的送礼物给我,妈妈也不会同意我去速滑队的。”
“会的,你妈妈通情达理,你只要把道理说明白她就会同意的。记住,冰刀只是工具,不是武器,我们要学会使用它,不是被它利用。叔叔当年就是因为忘了这个道理,结果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你一定不要重复我的错误。”康平恩拍着小凡的肩头,坚定地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我妈妈会同意?”
“因为……”康平恩看着满是积雪的江面笑了:“我也有妈妈,我相信世上所有的妈妈都会选择相信和支持孩子的。时间差不多了,你该去上学了。”
“好的,我相信你,不过我可能要迟到了。”
“不会的,叔叔开车送你去上学。”
“可我没钱。”
“我不要钱,免费送我们的男子汉去学校。对了小凡,你大名叫什么?”
“我叫林不凡,小凡是我的小名。对了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林不凡!真是个好名字,我相信你的人生一定不平凡。我叫康平恩,你就叫我老康吧。”
“好的老康。”
“好的小凡。”
两人一起笑着向出租车的方向走去。
6
康平恩将出租车停在“南平世家”小区的楼下。他家的老房子本就在附近,拆迁后父母在这买了新房后就一直住在这里。自从父亲去世后,只有母亲自己住在这里。他平时很少回来,上次回来还是中秋节的时候。看看时间,母亲这时应该在家。
阳光穿过楼道的窗子将康平恩的影子映在墙上,他来到家门前,抬起手敲着那扇熟悉又陌生的防盗门,不知怎的心里有着一种莫名的慌张。
“谁呀?”母亲的声音从门内传了出来。
“妈,是我,平恩。”
“咔哒”一声门开了,康母出现在门前,略有几分惊讶地看着儿子:“今天没出车吗?怎么有时间过来?”一边说着一边侧身将康平恩让进屋内。
屋内的暖气开得很足,让人有种回到温暖春日的感觉。康平恩脱下棉袄,换了鞋子,来到母亲面前。他突然发现母亲似乎又老了许多,简单的休闲装包裹着瘦小的身材。头上刚染的头发却遮不住额头新添的皱纹。脚步略显蹒跚,却依然忙着从厨房里拿出瓜子、糖块和他最爱吃的冻梨和苹果放在桌子上。
康平恩心中突然一酸,看着为了这个家操劳一生、关心呵护了自己半生的人。自己曾经承诺要好好孝顺她,却并没有做到,可她也从无半分怨言。想到这些,他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康平恩上前一步,抱住康母,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了下来:“妈,我爱你。”
可这句话却吓了康母一大跳:“你这孩子发什么神经,是不是又闯祸了。”她推开康平恩,满脸惊恐地看着他:“恩子,你别吓妈,出什么事了,跟妈说,有妈在,别怕。”
看着母亲惊恐的脸庞,康平恩心中更加内疚。他知道母亲对他总是有操不完的心,一句简单的情感表达都会让她提心吊胆,可见自己平时是多么的不孝。
他拉住母亲的手,目光里全是柔情。“妈,我没事,真的没事。我有儿子了,我当爸爸了。”
康母愣了片刻,才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会有了儿子?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
“妈,那孩子叫林不凡,今年十二岁了。是我和林羽的孩子。”康平恩一边说着,一边扶着母亲坐在沙发上,慢慢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造孽啊……真是造孽。你这臭小子居然干出这样的事,这么多年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被你爸赶出家门也是一点也不冤枉。”
“这事当年也确实怪我,不过没和你们说是因为我一直以为林羽当年把孩子打掉了。都没想到她不但将孩子生了下来,还教育得如此之好。想来她一个单亲的未婚妈妈,这么多年一定吃了不少苦。”康平恩说着,心中便有一阵内疚感涌上心头。
“你这孩子真是荒唐,小羽是多好的姑娘啊!那是我和你爸内定的儿媳妇儿,又聪明又懂事又能干,还孝顺,你居然不知道珍惜。我去年夏天还遇见她带着那个男孩,她还和我打招呼,还让那男孩叫我奶奶。我只当是客气,谁想到那竟然是我的亲孙子。”康母一边埋怨一边掉起眼泪来。
“妈,对不起,我知道错了。现在小凡这孩子很喜欢滑冰,和我当年一样有天赋,我想帮他进速滑队,但是林羽不同意,我不知道该怎样说服她。”康平恩声音苦涩地说。
“知道错了有什么用?你要真心改过了才成。你应该去找林羽,当面向她道歉,求得她的原谅,只要她原谅了你,小凡进速滑队就没问题了。”
“可是林羽会原谅我吗?”康平恩心中没有一点把握。
“你不去道歉怎么知道她会不会原谅?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一定要有担当。错了就要认,就要改,还要让她知道你改过了。否则她为什么原谅你?她既然能把孩子生下来,就对你还有感情。你只要真心改过,她应该会原谅你的。”
“妈,我知道,我这就去找林羽向她道歉。”康平恩说着将拳头用力攥了攥。
“你不要指望一两次的道歉她就会原谅你,做事要有恒心有毅力,被拒绝也不要放弃。毕竟这些年她一个人带孩子肯定不容易,心中对你有怨气也正常。你爸说过,只有心中怀着光明和希望,才有前进的动力和勇气。”康母说着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平复了一下起伏不定的心绪:“你出狱后一直不肯回家,是心里还在怪你爸爸吗?怪他当初撵你出家门吗?可他已经去世了,你还是不肯搬回来,又是为什么?”
“没有,我从来没有怪过爸,我只是没脸回来。我出狱也有几年了,可到现在还是一事无成,不知如何面对你和我爸。爸去世后,我又怕看见你慈爱的目光,心中始终怀着愧疚。”
“你这孩子现在心事居然这样重,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你爸当初不让你进家门,只是想让你换个环境重新开始,他不想你活在过去的阴影里。我给你的银行卡也是他同意的,他只是不想给你太多压力。”
“我知道了。”康平恩眼眶一阵发热,泪水差点流了下来:“我以前一直以为爸是对我失望透了才……”他一阵哽咽,说不下去了。
“其实你爸也是一直在自责,当年他也不同意你去滑冰,因为你性子冲动,他担心你会闯祸。可是架不住你真的喜欢,又有天赋,可谁想到你还是闯了祸坐了牢。你爸也常常怪自己,如果当初坚决不同意你去滑冰就好了。可世间的事谁又能都料全呢。如果你没去滑冰,现在会不会怪你爸埋没了你的天赋?”康妈叹息着不由得一阵感慨。
康平恩的心中却早已是翻江倒海,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原来自己是如此的不孝,连累父母为自己操心了这么多年,而自己还在怨天尤人。“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明天就搬回来好好孝敬你,以后再也不胡闹了。”
看着儿子痛哭流涕的样子,康母叹了口气:“你既然知道错了,就去给你爸磕个头,让他知道你真的改过了,让他在另一个世界也能心安。”
康平恩答应着来到父亲的遗像面前,看着照片上父亲严肃的样子,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爸,我错了,我这回真的知道错了,我一定改,我去找林羽道歉,再把小凡接回来叫你爷爷。”他的泪水打湿了衣襟,哭声哽咽在喉咙里。康母在一旁看着,也流下欣慰的泪水。
7
几天后的早晨,康平恩来到了林羽家的门前,看着那很漂亮的防盗门上还贴着去年的春联。他知道这正是林羽的风格,怀旧又追求时尚。抬手按响了门铃,他听见门里传来的脚步声。康平恩之所以现在才来,是因为他想找一个林羽不会拒绝的机会。这个机会就是小凡的生日。
“怎么?又忘了带钥匙了吗?”林羽温柔的声音传了出来。
门开了,看到康平恩的那一刻林羽愣住了,随即便用警惕的眼神看着他。“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
“我来道歉的,对不起林羽,我都知道了,小凡就是当年你没打掉的孩子。”康平恩的脸上写满了愧疚与自责。“我知道这些年你吃了很多苦,我也知道我当年有多混蛋,本来我是没资格来的。但又不能不来,我必须为当年的混账行为负责。我不祈求你能原谅,只希望能有一个可以弥补的机会。”
“弥补?我这不需要。”林羽冷冷地拒绝着,言语中没有任何感情:“是你当初不认我们的,你还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既然这样那你还来干嘛?回你的世界做你的世界冠军去吧。”
林羽的话让康平恩无地自容,但他并没有退却,而是坚定地迎着林羽的目光。“林羽,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但我必须要来。来真心的说一声我错了,因为一个人如果错了就一定要认,一定要改。我要让你知道我真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而且真的肯改过了。不管你是打我,还是骂我,都没关系,只要你知道我真的在改过就足够了。”
林羽冷笑着摇摇头,略带嘲弄的语气说道:“你真的知道自己错了吗?那你干嘛早不来?难道你是昨天才出狱吗?还是昨天才知道自己错了?或者你根本就不知道错,只是听说我们现在有了钱,过上了好日子便想来占便宜。那你可打错主意了,我们现在的好日子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这都是我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
康平恩被林羽抢白得羞愧难当,但他还是咬着牙坚持着。“不,我没有,求求你不要这样想我。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是知道的。我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而且小凡的生日快到了,我答应过他要送他生日礼物的,不信你看。”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盒子递了过去,盒子里是一双做工精致的高级碳纤维儿童冰刀鞋,刀身闪着柔和的光辉,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林羽看了一眼那双冰刀鞋,再看看他那真诚的模样,不由得心中也是一阵感动,但她立即摇摇头,把这份感动摇了出去。她想了想自己这些年吃过的辛苦和艰辛的生活,咬咬牙依然用冰冷的声音揶揄着:“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么多年不见谁知你会变成什么样。再说你当年不肯认我们,现在又来送这样贵的礼物,难道是知道小凡学习好有出息了,要和我抢他的抚养权吗?”
康平恩吓了一跳,他可从来没想过什么“抚养权”之类的事,心里一慌赶紧解释起来:“不,不,不,你不要误会,小凡永远是你的,我怎么会和你争呢?我送他冰刀鞋只是因为我答应过要送他生日礼物。你可以不要告诉他是我送的。你可以说是你买东西中了奖,或者说就是你买给他的。小凡这孩子真的很有天赋,他将来一定可以进国家队,甚至可以成为世界冠军的。”
看着康平恩惊慌失措的样子,林羽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阵报复的快感,便想着乘胜追击起来:“进了国家队又如何,当了世界冠军又怎样?难道要他像你一样六亲不认,拿了冰刀在歌厅里砍人吗?”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康平恩的心上,瞬间将他的心砸得粉碎,同时也让他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手里的冰刀鞋也在这一刻变得重若千斤,几乎要脱手掉在地上。
“啪”的一声响从身后传来,康平恩转头一看,便见到林不凡正站在楼梯的拐角处,脸色铁青。手里的豆浆和油条掉在地上,四散飞溅得到处都是。
“小凡!”“小凡!”康平恩和林羽同时叫了起来。
只见小凡的眼中闪着泪花,大叫着:“骗子,你们都是骗子,你们一直都在骗我,我恨你们!”他说着便一头冲进自己的房间。
“小凡,你听妈妈说,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只是不想让你受到伤害。”林羽冲到小凡的房门前拍着房门叫着。
“小凡,我们真的不是故意要骗你的。不信你看我给你买了最新款的冰刀鞋,你可以穿着它去速滑队了。”康平恩也跟了进来,站在林羽身后叫着。
林羽转过身将康平恩推出房门,埋怨着:“都是你惹的麻烦,你赶紧走吧,以后再也不要打扰我们了。”然后不由分说“砰”的一声将房门关上,只剩下康平恩自己呆愣在那里。
过了许久,康平恩才缓过神来,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步田地。他将手里的冰刀鞋放在门前,对着房门说了声:“林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双冰刀鞋我放在这里了,你对小凡说这是一个父亲留给孩子的生日礼物。我走了,以后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们了。”
他说完也不知道林羽听见了没有,转身下楼离开了。在经过楼梯转角时,看着散落在地上的油条和豆浆,一如他那颗破碎的心。
8
东北人是很会保暖的,室外寒风凛冽,室内却始终温暖如春。火锅里煮着酸菜、羊肉、粉条和血肠。翠翠依旧在厨房里忙活着,任凭康平恩叫了几次也不肯过来。妮妮的小饭碗里羊肉堆成了小山的模样,坐在自己的小书桌前喝着果汁看着电视。宋德明给康平恩满上一杯当地特产的白酒大高粱,醇厚的酒香便在房内弥漫开来,那气息让人心醉。
“康大哥,干一杯,暖暖身子。别客气,就当是自己家里一样。”
康平恩道了谢,一口将酒干了下去。辛辣的酒水从喉咙一直流进胃里,浓烈的酒精刺激了他的神经,这一刻他仿佛又活了过来。自从入狱后他便再没喝过酒,只是不想再因酒犯错。可是今天他突然又想喝酒了,又想再醉一次了。十年的监狱生活让他很自卑,出狱后也少与人来往,现在除了翠翠和宋德明夫妻外,他几乎没有朋友了。
“康大哥,慢点喝,别急,吃菜。”宋德明边说边给康平恩夹菜:“要我说你今天闹僵了也不全是坏事,至少孩子知道了你是他亲爹,省了你和他解释的尴尬了,也算好事。”
在他的开解下,康平恩的心情也有了好转,吃了两口菜,心情也平复了许多。这时翠翠端着凉菜、肉皮冻走了过来。“康哥,菜齐了,你慢点吃。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和我们说说,说出来心情能好很多。”
康平恩吃了块又弹又滑的皮冻,称赞了声好,又叹息了一声:“我现在最难受的是接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找到林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可不去找她心里又憋得难受。”
翠翠坐下后给自己倒了杯啤酒,喝了一口,想了想:“我虽然不认识林羽,但我也是个女人,也是个母亲。我感觉林羽虽然外表冷漠,但她既然能把小凡生下来还抚养得这么好,对你就不可能全然没有感情。我猜她的内心必然有温柔的一面,只要你坚持下去就一定成功。”
“可我该怎么做,怎么去和她说呢?”康平恩苦恼地叹息着。
“说不如做,康大哥,我虽然年纪比你小,但是长年在外跑业务,接触的人肯定比你多。”宋德明吃了口羊肉,抹了下嘴,颇为自得地笑了笑:“我以为客户和爱人一样,要想搞定他们一定要有千百倍耐心加小心,还要记得说不如做,你说一千句不如做一件事,只要一件事做到位,比你说多少句话都管用。”
“可我要做什么事才管用呢?”康平恩略有几分迷茫地问。
“这个我也说不准,不过男人恋爱时都喜欢做出一些承诺,而这些承诺一到结婚后就会忘记,多半也不会兑现。例如买房买车买钻戒之类的。可是你如果现在还记得当年曾经做过什么承诺,而且现在可以兑现,一定可以感动林羽的。”宋德明一边吃着凉菜一边自信地说着。
“你可别给康大哥出馊主意了。”翠翠带着几分不满地批评宋德明。
“这可不是馊主意,而是真正的好主意,康大哥你说是吧。”
康平恩愣住了,他在想着自己当初曾经对林羽做过什么样的承诺。而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着关于哈尔滨亚冬会的准备工作。他看着电视不由得心中一阵波澜起伏。
9
哈尔滨的冬季天很短,从翠翠家出来时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了,但看看时间其实并不晚。因为喝酒,康平恩没有开车,他叫了辆出租车。上车后便顺着长街一直向家的方向驶去。车子路过滑冰队的训练场时,只见场内灯火辉煌,训练的声音此起彼伏,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在备战亚冬会。康平恩心中一动,叫停了出租车,付了钱便向训练场走了过去。
训练场内,他看见了刘东教练像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一般指导着队员在训练。多年不见,刘东的头上已经谢了顶,身体也发福挺起了啤酒肚。只有目光依然炯炯有神,显示着无穷的魄力与精神。
“刘教练。”康平恩叫了一声,大踏步走了过去。
“康平恩,你怎么来了?”刘东诧异地回过头看见了他,不由得一愣。
“刘教练,我来请求归队,重披战袍,为国征战。”康平恩坚定地走到刘东面前,大声回答着。
刘东看着面前的康平恩,鼻子嗅到了酒精的味道,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你喝酒了?跑这发什么酒疯?没看见我们正在训练吗,没时间陪你胡闹,赶紧回家去吧。”
这话听在康平恩的耳中仿佛是极大的侮辱,他坚定地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道:“我是喝了酒,但我没喝多,我知道我早该来了。出狱那年我就该来,但是我懦弱,自卑,不敢面对自己的过失。可我知道该来的必然会来,敢面对的就一定要面对,于是我来了。因为市里在筹备亚冬会,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要参加亚冬会,我要证明自己没有忘记初心,请你给我一个机会。”
刘东呆了一会,不可置信地摇摇头:“认清现实吧,平恩。你年纪大了,离开运动场太久了,体能和技术都不能和年轻人比了。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你还是回去吧,不要再做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不,刘教练,我才35岁。很多运动员在这个年纪还没有退役,甚至还能有很好的成绩,我也一定可以。”康平恩倔强地说着,他的眼神里闪着执着的光:“而且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即使在狱中我也一样坚持锻炼,每年冬天都在冰场上练习技术。我的体能和技术不会比年轻人差,我还有天赋。只要你肯给我机会,我会很快适应的,而且一定可以出成绩的。”
刘东看着这个曾经的天才少年,在一瞬间有了一丝动摇,但他还是摇了摇头:“现在离亚冬会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就算我同意了,你也只有半个多月的适应时间,你离开赛场太久了,这么短的时间没什么用,你不可能适应的。”
刘东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打算离开,康平恩抢上前一步,拦住了他,眼神中带着炽热的光:“刘教练,我没记错的话,你有一个儿子,今年该上高一了对吗?”
刘东愣了一下,目光中带着愠怒呵斥着:“康平恩,你想对我的儿子做什么?”
“刘教练,你别误会,我什么也不会做。我只是想说我也有一个儿子,他叫林不凡,今年12岁了。”康平恩的目光中带着温情,却用力攥紧拳头,手指因为用力而变得发白:“我相信你的儿子一定很崇拜你,他和他的同学朋友谈到你时也一定会以你为骄傲,因为你是速滑教练,曾经带出过不止一个世界冠军,你一定是他心中的英雄。但我不是,我儿子一直以为我是世界冠军,也曾以我为榜样。可他现在知道我其实只是个劳改犯。看着他失望又伤心的样子,我的心都碎了。”
康平恩抬起头看向训练场,这里也是他曾经梦想起飞的地方,泪水不由得模糊了他的双眼。“我知道我可能成不了世界冠军,但我不想放弃,为了儿子,为了林羽,也为了我不曾改变的初心。我要再努力一次,让我儿子知道他的爸爸也是个英雄,也是他的榜样,因为我也曾拼命努力过,为了梦想没有放弃过。”
这一刻,刘东被他的赤诚感动了,并隐隐觉得当年那个天才少年似乎真的回来了。沉默了片刻,缓缓地说道:“天晚了,早点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吧。”
康平恩愣住了,他没想到刘东还是拒绝了他,失落的感觉令他无所适从,内心的苦涩让人心碎。简单地道了声谢谢便要离开。
“明早上6点,体能测试,别迟到了。”刘东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你在和我说话吗?”康平恩不可置信地问。
“这里还有别人吗?想回速滑队,体能先过关,体能不过关我也没办法。”刘东表情依然严肃,但那目光里明显有着鼓励的成分。
“谢谢,谢谢刘教练!放心,我一定可以通过的。”康平恩兴奋地叫了起来,孩子一般的样子向刘东敬了个礼,转身跑了出去。
一旁的助理教练走了过来问:“刘教练,你真的要给他这个机会吗?”
“机会可以给他,但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他自己了。对了,我们上次见的那个天才少年林不凡就是他的儿子,可惜他母亲不同意他进速滑队。如果康平恩能通过测试,说不定就能把林不凡也招进来。”
助教思索了片刻笑道:“你可真是老奸巨猾。”二人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10
早晨的阳光刚升起来,康平恩便一脸兴奋地冲到林羽家小区门口,拦住了正要出门的林羽和林不凡。
“我通过了,我通过了!”康平恩兴高采烈地对着林羽母子大叫着:“林羽,你知道吗,我又通过了。”
林羽和小凡被他吓了一跳,像是看到了一个神经病,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康平恩,你发什么神经。一大早上又来闹什么?什么通过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昨天,我的体能测试通过了,我又回到速滑队了,下周亚冬会的选拔赛我报名了,只要通过了选拔赛就可以参加亚冬会了。”康平恩的表情依然兴奋,他急切地要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林羽和小凡。
林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向康平恩,好半天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的态度并没有半分和缓:“你的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让开,我要去上班了。”
“有关的,林羽,你还记得吗?”康平恩急切地说着:“当年我曾承诺过,我会成为世界冠军的,我会把世界冠军奖牌送给你当求婚的礼物,虽然晚了这么多年,但是我一直没忘。”
林羽的目光里依旧带着寒霜,语气冰冷且没有感情:“你的承诺从来就靠不住,从前没有兑现,现在也一样。再说这只是选拔赛,就算过了也只是亚冬会的一个参赛资格,离世界冠军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我知道,林羽,这只是我的起点,我的未来就在不远的未来。我一定会成为亚洲冠军,然后是世锦赛冠军,最后是奥运冠军。我相信只要前进,不论前途有多少艰难险阻,我都会到达终点的。”
看着康平恩那坚定的眼神,林羽不由得又有了几分动摇,但她最终还是态度冷淡地揶揄着:“你可真是会做白日梦,可惜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无知无识的小姑娘了,不会陪你一起做梦了。”
“不,不是白日梦。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未来的见证。”康平恩郑重其事地大声道:“你现在不用相信我,但是等我做到了,你就知道了我的真心。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拿世界冠军的奖牌来找你,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下周一的选拔赛你们一定要来,这是我向你证明的第一步。”
康平恩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用依然坚定的眼神看向小凡:“小凡,你也要努力呀。说不定有一天我们会一起站在赛场上,到那时我希望你也可以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来证明自己。”
康平恩说完便直起身子转身离开了,小凡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期待,他抬起头问林羽:“妈妈,你会原谅他吗?”
林羽愣了片刻,想了想对小凡说:“他不是说要证明给我们看吗?那就看看他的证明再说吧。”
“如果他做到了,证明了呢?你会同意我去滑冰吗?”小凡有些急切地追问。
林羽呆住了,她没有回答,而是望向康平恩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当年那个一心呵护她、保护她的少年又回来了。
11
亚冬会的选拔赛开始了,康平恩换上了崭新的队服,站在起点上做着热身运动。看台上灯火辉煌。翠翠和宋德明带着女儿妮妮也来了,一边向他招手示意,一边喊着:“康大哥,加油。”
妮妮也在一边摇着小彩旗,用稚嫩的童声叫着:“康叔叔,加油。康叔叔,加油。”
康母还带着一群老街坊拉起了横幅,上面写着“康平恩加油”的字样,当起了拉拉队。
康平恩一边向他们挥手致意,一边在人群中寻找着林羽和小凡的身影,但是一直没有看见,心中不免隐隐有几分失落。“难道她们还是不肯原谅我吗?还是压根就不相信我会改变?”康平恩在心中默默地问着自己,却没有答案。不过他并不气馁,因为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后面还有亚冬会,他还有机会。
刘东教练来到他身边,开始最后的叮嘱:“平恩,这只是选拔赛,不要有太大的压力,你的对手都是新人,他们虽然体力比你好,但耐力没你强,技术也不如你,所以你的机会还是很大的。这是1500米的比赛,正是你的强项,记住前期一定要保持体力,留到最后冲刺时用。”
康平恩平复了一下心情,点头表示没问题。等到比赛开始的时候,发令枪一响,所有人便如离弦之箭一般飞驰了出去。康平恩一开始并没有抢先,而是在最后一名慢慢跟着不掉队。因为他知道1500米的速滑要滑13圈半,他要保持体力,以便最后冲刺。
这时林羽和儿子小凡焦急地也赶到了比赛场。“妈妈快点,比赛已经开始了。”小凡拼命地催促着。
“我知道了,都是公司临时有事,请不下假来,不过比赛才刚开始,不要着急。”林羽嘴里虽然说着不急,但心里其实也很着急,只是故作镇定罢了。
二人坐下后,林羽便问:“看见他了吗?在哪里?”
“我看见了,老康在最后一个。”小凡说着便指给林羽看。
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林羽果然看见了康平恩。只见他虽然在队伍的最后一名,但身形依然矫健沉稳,一如当年少年时的样子,仿佛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这时康平恩也注意到了看台上的林羽和小凡,心中顿时一阵激动。“她们来了,她们来了!原来她们还是关心我的。我一定不能让她们失望。”他心里这样想着,但并不敢分心。他知道这是比赛场,他还在比赛。平复了一下心情,将心里的杂念清理出去,又开始认真比赛。但心底里却又升起了一股力量,信心也倍受鼓舞。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只剩一圈半的时候,康平恩开始加速了。他的手臂从背后放了下来,开始有力地摆动起来。对手被一个个超越了过去,当初那熟悉的感觉在这一刻又回来了。胜利的信心再次被鼓舞了。很快康平恩便追到了第二名,这时全场已经沸腾了起来。康妈、翠翠、宋德明、妮妮、小凡,包括刘东在内所有人都呐喊了起来。
“加油!加油!”
“康平恩,加油!”
康平恩沉稳压刀,已经与第一名并肩而行了。第一名显然是个新手。体力虽好,但长时间领跑,消耗很大。看见康平恩追了上来,心里压力过大,转弯时压刀不稳,“扑通”一声摔倒在冰面上。
“不好!”康平恩暗叫一声,想要避开。但由于长期远离赛场,比赛经验与现实脱节严重,反应慢了半拍。被对方一撞,收不住身子也摔倒了。后面紧跟上来的选手措不及防,瞬间撞在一起,全部摔倒了。不知是谁的冰刀在这时直踹过来,瞬间锋利的刀身在康平恩的大腿上划开了一个深深的伤口。鲜血立时涌了出来,剧烈的疼痛差点让他晕了过去。
康平恩抬起头看向前方,终点就在眼前了。因为所有的参赛选手都摔倒了,现在谁先站起来冲过终点,谁便是胜利者,谁便取得了亚冬会的参赛资格。他虽然受了伤,但一想到对林羽和小凡的承诺,体内便又生出巨大的力量来。康平恩咬紧牙关,猛地站了起来,剧烈的疼痛险些让他再次跌倒,但他强忍住疼痛踉跄着向终点滑去,鲜血顺着大腿滴落在冰面上。
其实从所有运动员摔倒到康平恩站起来的时间并不长。看台上的观众都没反应过来,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直到人们看见康平恩站了起来,忍着伤痛冲向终点,所有人都沸腾了。
“康平恩,好样的,加油!加油!”看台上瞬间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
“康平恩,快停下来,你会残疾的。”看台上的刘东跳起来大叫着。
“恩子,快停下来,赶紧去医院。”康母看着受伤的儿子也心疼地大喊起来。
“康大哥,不要比了,快去医院。”翠翠和宋德明也关切地叫了起来。
林羽被震惊了,看着赛场上男人执着的身影,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不由得也跳了起来大叫着:“平恩,不要滑了,我原谅你了,我们回家吧!”
“爸爸,加油!”小凡也站了起来叫着。
但他们的声音全都被看台上观众的呐喊声淹没了,所有人都被康平恩不服输的体育精神感染了,人们的热血都被点燃。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如同山呼海啸般传到康平恩的耳中。他似乎什么也没听见,又似乎什么都听见了。但他并没有放慢速度,也许是伤口的痛感麻木了,他的速度反而更快了。
终点就在眼前,但康平恩知道那只是他的一个新的起点。他知道自己的伤很重,就算这场赢了,也已经不可能参加下一场比赛了。甚至可能留下残疾,以后再不能参加任何比赛了,但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光明和希望,就有了继续前进的勇气和动力。因为这是他对林羽、对小凡的承诺,也是对自己初心的坚守。
鲜血在他身后的冰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仿佛是用鲜花铺成的一条通向胜利的通道。在冲向终点的那一刻,康平恩依稀从冰面的反光里看到了自己曾经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