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在这山中盘桓许久,从未见过有人出入。背后的竹篾似乎愈发沉重,似乎下一秒就要将我压倒,我颠了颠竹篾,继续往前走。
"你是谁?"一个黄口小儿兀自出现在山路拐角处,双手叉腰,微微仰起头,看着像是哪家千娇万宠的小公子。
"我是赶路的,小公子是哪家的?"我顿住脚步,暗暗诧异此处怎会有如此童昏的小儿。
"你这老婆子,我要问的是你姓甚名谁,家在何方,去往何处,作何反问起我来了!本公子问你什么,你就要回答什么。"小公子跳上一块石板,单手指着我。
"我……我……我要去前面,我叫……"嗓子譬如砂石摩擦碰撞之声,听来甚是怪异,我心头一惊, 莫不是近日赶路太久,许久不曾讲话,连神思混沌了起来,一时竟想不起自己是谁,我在脑海里细细思索,却只有我在这林子里的片刻记忆。
"你莫不是个傻婆子,自己是谁都不晓得,哈哈哈……" 小公子双手捧住肚子,笑个不停。
婆子?这小儿唤我婆子?我将及二十有一,怎的变成了婆子?我连忙低头打量自己的衣裳,果然衣服都发黑发臭了,我颤颤伸出手来,竟发觉手上的肌肤都裂开来了。我难道已近垂暮之年?我在这林子滞留多久了?一载两载?记不确切了,大概是看见三四季花开?我要去何处?我从何方来?
"喂,喂,你怎么不回答我!"小公子气冲冲的质问我。
"你这小儿怎么在这荒山野岭之中,也不见得你家大人捎带你,也不怕走失了。"
"荒山野岭?你莫不是年纪大了,连眼睛也不好使了,这明明是闹市,你堵在我家马车前了,若非如此,谁稀得理睬你,快快背着你的书箱闪到一边去!"
忽的,周边满目翠绿都变成黑压压一层绕着一层人群,半点见不得郁郁葱葱的青山。林子里的树怎么都变成人了?人拥得此处动弹不得,一个个伸长着脖子往这边瞟,不时对我指指点点,讨论的津津有味。有几个妙龄女子望着我窃窃发笑;那边的几个大汉,不时扇动着脸前的空气,似乎有点不耐;几位婆子带着怜悯看看我,又摇摇头。
众人的目光似要将我穿透。"别看我!别看我!我让你们别看我!"我连忙用双手捂住脸,瑟缩着身子,想跑出去,却怎么也出不去,人们把我团团围住,不停在议论我。
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在深山里,怎么又在闹市了,便是这小儿诓骗我,对,对,对,这都是假的,假的!我将头深深埋在衣领里,脑海里各种念头不停叫嚣。
"我在深山里,我在深山里……"——我不知疲倦,念了一遍又一遍,时间过去了很久,周围嗡嗡乱响,不知是何种东西将我挤来挤去,我的肩头越发沉重……
我抬眼看去,哈,竟竟是一颗一颗的松子落在我的肩头,松子淅淅沥沥,兀的,如洪水一般冲击而来,我干瘪的身躯慢慢被松子全部淹没。松子的香气不断钻进我的鼻孔,我的眼睛,我的头发,我的躯干……
我无神混沌的眼睛似要夺眶而出,我有说不出的畅快,心中大喊:“我身也如松香,满眼都是松香啊!!”
(有谁不是为了抵抗现实的洪流,一头扎进自己编制的美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