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谋 —— 读《中华帝国的衰落》
书名:《中华帝国的衰落》
作者:魏斐德
成书时间:1970年代
出版信息: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7年第1版
“魏斐德(Frederic Wakeman, Jr. 1937-2006),美国著名中国研究专家、历史学家、社会活动家,被誉为美国‘汉学三杰’之一。曾任……,其著作还包括《洪业:清朝开国史》《间谍王:戴笠与中国特工》《大门口的陌生人:1839-1861年间华南的社会动乱》《上海警察(1927-1937)》《上海歹土:战时恐怖活动与城市犯罪(1937-1941)》《红星照耀上海城(1942-1952)》《历史与意志:毛泽东思想的哲学透视》等。”
本书作者——魏斐德,被誉为“汉学家”,以上就是本书中所摘录对作者的简单介绍。单从这些书名便可直观感受,作者的研究颇为细致,犹如手持手术刀,在显微镜下剥茧抽丝,将某一个特定时期的中国,放大了摊开来分析,以求还原一个真实的中国。
最初读过他的“戴笠”,从书名判断,似乎有趣,遗憾的是,厚厚一本读来如同研究论文,在我全无趣味可言,书读了小部分就放下了。这一次的《中华帝国的衰落》(下文简称:《衰落》),也是在前面的失败之后,第三次拿起。
关于《衰落》,在“百度百科”上,能够看到这样的介绍:“……被多所美国大学用作中国近代史教材,价值极高,堪称海外汉学经典作品。”(来自网络)对于经典,我这点文字,期望能说清楚一两件事就好。
本书开篇就是三章:“农民”、“士绅”、“商人”,对这三个群体的“画像”。初读时不明就里,不知道作者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加之内容过于学术,让我那前两次的旅程都夭折了。还好,事没过三。
这里插句题外话,个人觉得这读书,不必每每“求甚解”,走不通的地方,绕过去试试,不通再绕,多些耐心,给它(他/她)们,一些时间,说不定在前行不远,抑或某次回头,就是那豁然开朗的桃花源了。
我读此书就是这样的感受。当我第一遍读到了最后一段,那突然出现的关于“无产阶级”,关于“人民”的内容时,以为就要这样一头雾水地结束此行,所幸,第二遍的阅读,开篇第一段中,毛泽东关于“人民”的论断一出现,当时的感受真可以用醍醐灌顶来形容,魏氏这小小的“计谋”让我十分得受用。我想,这就是阅读的乐趣,是其它娱乐所无法给与的美好享受。
好吧,该言归正传了。
魏氏的“计谋”,可谓用心良苦。开篇三章,看似突兀,实则乃是电影的开头“领衔主演”——主人公一一作以介绍。主角介绍完毕,第四章的开篇,作者便清楚明白地告诉他的读者,他想要展示给大家的,农民、士绅、商人这三者,他们在帝国最后阶段(主要就指的整个的大清王朝)的恩怨情仇,是如何发生,如何变化,并“合谋”催生了那在不久的未来导致帝国衰亡的力量。在作者看来,这一视角,是大多数史学家所未曾关注或者展开过的。
清王朝的灭亡,革命的成功,这些是如何发生的?用作者的一句话结论:“整场革命反映的是现代中产阶级的诉求。”P240“王朝的灭亡其实是晚清最后五十年统治中,新精英阶层的杰作。”P233这是问题的答案。以下,我从作者的答案回溯,试着为大家解释这一结论。
首先,这里有我们熟悉的两个名词:“中产阶级”、“新精英阶层”。书中的这两类人在作者这儿基本是可以合并的。他们的定义,与我们今天说的中产、精英,一定不完全一样,作为“男一号”,书中将他们翻译为——“士绅”。
士绅
对于“士绅”,作者做了非常清楚的定义。这里涉及到两个概念,及代表“绅”的所谓有功名之人(通过科举,至少拥有“生员”头衔的人),以及代表“士”的地方精英(在地方上有声望的人),书中涉及到这一群体的成员,绝大部分都同时拥有这两方面的特征。
在不同时期,这个群体的形象当然也会有所不同,在帝国晚期,他们中的大部分可以用这几个特征来描述:有文化、有影响力,并且多数都家道殷实。这个群体的规模有多大呢?“19世纪晚期,全中国仅有百分之一点七的人口属于士绅家庭。”P20
“士绅”可以粗略地一分为二,上层士绅与下层士绅,如果一定要在两者之间划一条清楚的界限的话,那大致可以是否拥有“举人”及以上的功名作为标准。
科举考试制度在隋唐时期被确立,延续了一千多年,其间,大量的“普通人”,通过这一考核体制,幸运地成为了帝国管理者队伍中的一员,从而成功地摆脱他们祖辈长久以来视为当然的身份与阶层限制。科举制在设立之初,有作为统治者们抗衡“世家大族”的工具的作用,因为那些幸运儿,在一夜之间所拥有的一切,几乎完全直接地来自于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但随着帝国的发展,越来越庞大的国家行政体系,几乎完全依赖于这一发达的文人官僚系统。
一方面,长期的儒家道德教育以及考试的内容与制度设计,确保了被选拔的官员,以及地方精英们,始终朝向帝国的文化政治中心靠拢,另一方面,上层官僚士绅们可观的收入来源,绝大部分依赖朝廷。密切相关的利益,使得上层士绅们对于社会动荡更为敏感,因此,“他们对官方的支持是真诚的。”P32这些都有效地保证了,帝国的管理者,尤其是高级管理者们,他们与中央保持着高度的一致,自动自发地维系着国家与帝制的稳定,至少这在帝国的有效统治时期是这样的。
反观下层的士绅,广义上,他们同样从事着为政府服务的工作,但由于帝国的教育体制,长久以来都是以培养古典学者为宗旨,那些具体而庞杂的地方管理实务,便多成为了下层士绅们的责任,同时也是他们的经济来源。
坐拥一百多年的“康乾盛世”,大清朝状态不错,帝国人口数量的增加便是明证。接近四亿的人口规模,给那些以农村为主要服务对象的地方管理者们,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于是,“越来越多无法取得更高功名和官衔的下层士绅,便承担起了地方行政中的非正式角色。”P28
长久以来,这些下层管理者们,由于没有正式的“工资”,他们的收入更多地来源于他们所参与的地方管理过程中,所获得的包括税收规费等在内的“代理费”或者“管理费”,这些很多都直接来自于底层民众。随着这一人群数量的不断增加,对于那些合法的管理费的竞争也日趋激烈,于是,各种滥用职权、侵吞公款、鱼肉乡民的现象渐多。这些与底层民众之间的矛盾,随着社会动荡而加剧,儒家理想中的那种“家长制士绅”的关系模式,随着社会结构的变动,而日渐式微了。
下层士绅群体在道德上的“堕落”,以及因为他们的恶行所引起的地方上的混乱,都促使那些原本同属一个利益集团的上层士绅们,主动地疏离他们,也越来越不愿意为他们提供庇护,维护其利益。两者间的隔阂,在中央政府,尤其像雍正皇帝那样的强权统治者们看来,恰恰是中央控制与乡绅治理,两者平衡得以维持的保证。
然而,18世纪末期,随着内外矛盾的激化,平衡被打破。士绅群体,这一社会中坚,原本的国家管理者,逐渐变异,并最终成为了帝国的掘墓人。
乾隆朝,是有清一代乃至中国古代史上,国力最为强盛的时期,在当时世界范围内的横向比较,亦是如此。但盛极而衰,由和珅为代表的官僚体系的腐败、人口的激增、满洲人的失势,等等这些主因,根本上动摇了国家富足与稳定的基础,白莲教、天理教等一系列反叛行为,也标志着清王朝的由盛转衰。地方行政体系,因为社会生乱而不堪重负。于是,朝廷只得依赖于在地方治理上有优势的地方士绅们。在他们的主导之下,这期间所组成的民兵武装与公共事务、救济组织,在解决当前问题的同时,也为日后的地方军事、政治势力崛起,做了经验上的准备。
自“太平天国”始,随着地方军事化的加强,以及“自强运动”(或称“洋务运动”)的展开,“地方自治”的现实在全国蔓延开来,并藉由冯桂芬等人的著作,在理论的高度有了合理性的阐释。“士绅地方自治主义”,对地方政治,继而对整个国家政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如作者所说,“士绅阶层在中国乡村政府日益显著的支配地位,是帝国晚期国内政治取得的最重大的发展。”P107
外患与内忧——鸦片与太平天国
在以儒家等级观念支配着的认识观之下,“中国”始终居于世界中心,中华文明始终居于世界文明阶梯的最高一级。这一观点,如果说在相对开放而先进的大宋王朝之前,与实际情况基本相符,当历史的车轮进入到帝制最后的几百年时,这样的世界观已渐渐脱离了世界格局的实相,并大大弱化了中国人认识世界的能力。
现实如何呢?在诸多的国际关系中,中国的中心地位并不被承认,诸多的附属国,或仍向中国朝贡的国家,更多地是为了通商、保护,或者干脆是为了在觐见过程中,获得更多回馈赠品的现实利益,而仅在口头、文书上维系了这样一种幻象。于是,上至帝王,下至黎民,怡然自得于那些的物华天宝,那样的泱泱大国……直到印象中的那些蛮夷,如狼似虎般咄咄而至,酣睡中的人们方才如梦初醒。
垂涎于东方帝国的茶叶、丝绸、瓷器,以及看似巨大的市场,葡萄牙人、荷兰人、英国人,他们纷至沓来。但此时的帝国,他所秉持的那样一种不对等的国际关系,根本无法适应当时的国际贸易格局。既有的贸易无法带去他们想要的巨额财富,于是乎,侵略者们便扛着鸦片,举着抢,粗鲁地撞开了帝国的大门。
随着军事入侵的加剧以及其它通商口岸的开放,原本繁荣的广州贸易体系受到沉重打击,社会生乱。被广东本地人视为少数民族的客家人,与当地人的冲突加剧。过程中,一位科举失败的年轻人,偶遇西方宗教并受其启发的客家空想家——洪秀全,他乌托邦式的构想聚拢了人心,一路向北、向东,摧枯拉朽般地直抵明朝旧都。
虽然不切实际的社会构想、制度设计,与内部的权力之争最终葬送了洪天王们的天朝美梦,但各处持续的叛乱,加之外患,羸弱的帝国政府,不得不转而求助并且支持地方上各自组建的武装力量。这些被称为“团练”的地方武装,在乾隆朝时被采用过,以对付当时白莲教的叛乱。所不同的是,乾隆朝的中央控制力,是1851年以后的帝王们所无法企及的。太平天国之后,又有捻军,英国人之后,更有法国人、日本人…,于是,给出去的权力,便再也无法收回了。
地方武装的兴起及其影响
随着帝国军队节节败退,太平天国势如破竹,咸丰皇帝终于下定决心,地方武装被重启,潘多拉的魔盒随之打开。
在那些“帮办团练大臣”们中间,最为大家熟悉的,非曾文正公莫属,这位士大夫文人,率领他的军队,救帝国于危难。
对于曾国藩,虽然后世褒贬不一,但对朝廷的忠诚,作为儒家道德的典范,这于他应是毋庸置疑的。曾治理军队,同样以儒家道德规范之,纪律严明。官兵被要求忠于各自的将领,并且他的将领,“必须由既接受过传统经典教育,之后又精通行军打仗的忠诚文官担任……军队以‘睦邻、忠孝’的儒家优良传统自勉。”P173
1862年,帝国刚刚迈入两位女子“同治”的时代,时任两江总督的曾国藩,急需扩充他的军事实力,向占据南京城多年的太平军,发起最后的攻势。在他的安排之下,李鸿章——这位得意门生,升任江苏巡抚,并很快也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军队。有了富庶江南的税收支持,更重要的还有来自于上海海关的关税,7万“淮军”饷银充足、训练有素。除了军队,在全国范围陆续展开的“自强运动”中,李鸿章还积极参与到帝国的现代化进程中,利用他的优势,在军工、矿山、铁路、纺织、电信等领域多有涉足。
1870年的“天津教案”,标志着李鸿章真正接过其导师的衣钵,进入帝国权力的中心。
“自强运动”过程中,随着中外合作的加深,以及各条约之后,宗教市场的开放,外国人尤其传教士们,渐渐出现在了中国大小城市,甚至乡间小道。巨大的文化差异,更重要的也许还在与地方势力的利益冲突。随这些而来的,出现了很多关于基督教信仰中的怪异而恐怖的传言。在这些传言里,传教士和教徒们被描绘成了似乎是另一个物种,各样匪夷所思的“特性”,使得普通百姓对他们的恐惧与日俱增,双方冲突频发。而官方在面对这些冲突时,因为害怕自己的处理会导致外国政府向朝廷施压,所以往往不得不偏向于洋人,所谓的“就教屈民”。这种做法,又进一步增加了人们对于软弱的政府无法确保其自身利益的担忧,于是恐惧加深、冲突升级。这其中“天津教案”便是一例。丰大业的死,虽然没有直接导致战争,但随后在越南的冲突,却最终还是触发了中法之战。
当太平军与捻军被平叛之后,李鸿章们本该被收回的权力,却因为随之而来的外侮危局,而得以保存。
世易时移,李鸿章庞大的事业,随着甲午战败,日薄西山,之后的岁月中,这位老人不得不为朝廷收拾残局,去承担整个国家“改革”失败的罪责。随着李中堂的老去,慈禧的朝廷找到了新的依靠。袁世凯,这位军阀政治的始作俑者,抓住朝廷“甲午”之后编练新军的契机,建立起自己在北方军队中的关系网。日后成为民国政治领袖与各地军阀的赫赫人物,不少都出自他的门下,若不是称帝这一招错棋,袁世凯的历史形象可能会好得多。
曾国藩——李鸿章——袁世凯,从这一发展线索来看,帝国的上层官僚士绅群体,发生着悄然的转变,朝廷渐渐失去了他们的忠诚。从曾国藩平叛之后的主动弃权,到李鸿章、张之洞们在中法战争、甲午战争中的各怀心思,以及1900年时“东南互保”的保存实力,再到袁世凯利用朝廷发展军事的契机,培植忠于他个人的军事力量。帝国的衰落与这一线索走向是一致的。
曾国藩应该不会想到,由他所开启的地方军事化,使得维系帝国统治的诸多平衡被打破:中央利益与地方利益、文职与军职、外国人与本国统治精英……,大清王朝的百年基业已是危如累卵。
上下联手
两次“鸦片战争”之后,清王朝终于开始正视自身的劣势,意识到自强的重要性,于是以学习西方现代科学技术为主的“自强运动”,被自上而下的推广开来。新式的军工、采矿、铁路、轮船、纺织、学校被一一建立。同一时期,为了抗衡来自于内部反叛民众以及外部西方势力的军事压力,朝廷越来越多地支持并依赖于地方武装。
以上帝国的两项事业,促成了一个结果。为了支持各地方,尤其是像李鸿章、左宗棠、张之洞,他们这些地方督抚们,有能力来建立武装和发展产业,越来越多的“兵”权与“财”权,从中央下放到了他们手中。也正是为了获得更多的“兵”与“财”,李鸿章们和他们的私人幕府,与那些已经牢牢掌控了地方事务的下层士绅们建立起联系,寻求他们的帮助。同时,更大的融合在悄然发生,“异族通婚、官员流动、商业成功和社会动荡等因素交织在一起,让不同的社会群体处于明显的变化之中。”P25
正是这些变化,使得帝国的上层精英们,与下层士绅为主体的地方势力终于走到了一起。在帝国的最后五十年中,这一联盟虽然有过松动,但随着朝廷对外的控制力越来越弱,联盟为了自身的利益,团结得更为紧密了。
甲午战败,对于全中国4亿人,都是一次巨大的心理冲击。虽然康有为式的变法最终未被采纳,但朝廷当然也意识到了彻底改革的重要性。在“辛丑”的开年,来自于主政者的一系列的体制改革,便以更坚定的态度重启了。
改革的多项措施,在很多人看来,已经是朝着君主立宪制的方向迈进。然而,改革的热情,更多却来自各方的一厢情愿,用作者的话来说,那完全是一场“政治误解”P228。这误解来在于朝廷和地方,两者在关键问题上存在的根本性的分歧。
慈禧主导的体制改革,其最终目的是为了加强中央的统治力,加强皇权与民心之间的联系。这正是主政者们在1905年宣布“预备立宪”,在1909年设立地方咨议局等一系列举措的动力。然而另外一面,在梁启超、张謇等“立宪派”看来,“他们进京是为了建立新政府,而非给旧政府提建议。”P243地方上,有了数十年自治经验的地方士绅们,在经济、政治能力上都有了一定的准备,宪法、议会,等等这些在他们看来,似乎正为了“将庞大的地方和中央权力转移到他们手中。”P241双方脑袋中的想法是如此的背道而驰,最终就只能是一个结果。
革命
1901年之后,各项改革措施被提上议事日程。但此时的中国,各地的兵权、财权已越来越多地落入了地方督抚,以及像袁世凯等这样的地方军事精英们手中,下层士绅更是垄断了农村税收,在支付巨额战争赔款的同时,清政府已无财力进行更大动作的改革,于是,向西方列强贷款,成了唯一希望。
随着贷款而来的诸多的好处,使得西方列强纷纷地“慷慨解囊”。然而,正是这样的“合作”,成了革命者们的标语、口号中,关于满洲人为了自救而“卖国”的明证。章炳麟、邹容们的宣传,使得反满、排满的思想在革命者中广为流布。不仅如此,“反满主义也为众多不同的革命思想流派提供了共同的起源。”P247此时的满人朝廷已是岌岌可危,压倒这只病入膏肓的骆驼,只需要那最后的一根稻草。
在铁路制度上的分歧,成功激化了双方的矛盾。原本由地方投资的铁路项目,被收归国有。盛宣怀等主政者们在这过程中的强硬姿态,让地方势力意识到在铁路国有化过程中,他们的利益将受到巨大的损失,于是,借由贷款而卖国的逻辑,成功点燃了汹涌的民意,而武汉新军一次不得已的行动,却水到渠成般地成为了革命成功的标志。
商人
按照中国传统社会“士农工商”的顺序,商人的社会地位似乎最为低微,毕竟,商人重利以及鼓励浪费的特点是违背儒家传统道德观的。但在作者看来,这样的认识与现实有一定偏差,“儒家正统蔑视商人,恰恰是因为商业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举足轻重。孔子……,他对商业的轻蔑意在垂范未来,而非描述现实。”P36并且随着城市化、货币化的加速发展,在帝国后期,商业与商人的社会地位还有了显著的提高。
但在与西方国家,甚至同属东亚文明圈的日本相比之下,中国的“商”有其鲜明的特点。在强大的儒家文化的氛围之下,中国的商人们在富裕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仍是资助族中子弟或者就是自己,或学、或买,来得到一个功名,从而能够进入那梦寐以求的士绅阶层,得以摆脱或者粉饰商人的不利形象。所以这些商人,他们的思想深处仍是“儒”的,那种私人资本主义文化还远未发展起来,所以用作者的话来说,“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资产阶级的一员。”P48
商人与士绅早有联系,尤其在城市中,但那全在私下的交情。随着社会激烈的变革,尤其是“辛丑”之后,“财富很快成为政治参与的合法标准。”,“商人与士绅为了兴办新式学堂、投资采矿业和修建铁路等共同目标正式联盟。”P240
在帝国末期,这一联盟更是为了保护自己在经济、政治上已经获得的成果,走到了朝廷的对立面上。
农民
农民为主的普通民众,在儒家政治、文化与道、佛(儒家化)宗教的长期浸淫之下,他们习惯也渴望世俗甚至宗教的秩序感。所以即便身处叛乱之中,“依然会有人渴望之前那种可以预测的秩序。”P61
内心对于秩序的渴望,对于安分守己的强烈认同,都间接地导致了李自成、洪秀全们的失败。用作者的话来说,“这些有志于皇位的人,绝不可能放弃儒家的治国模式。在叛乱即将成功的时刻,平等的口号基本上就被抛到了一边。而旧朝代那套古老而熟悉的华美派头,则被再次采用……,对现有秩序基本上都没有威胁,更不会从根本上改变政体。”P63
大部分历史时期,在“士绅家长制”的模式与影响之下,农民与士绅,双方处于合作的关系。然而,19世纪晚期的社会变革,使得这两个阶层间的合作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这一变化,是从上层士绅的身份再定位,开始的。
因为有了下层士绅作为经理人来管理农村;在城市的议会、学校、公司,找到了自己新的角色;并且,他们那些在新式学堂学习,又出国留洋的子女们,接受到了完全不同的文化教育,这些“新的城市精英失去了传统士绅严格的身份认证”,“这种文化上的再定位让他们远离了曾经为其服务的乡村士绅和平民。”“19世纪晚期,后来成为议会领袖的上层士绅们抛弃了乡村中国。”P260
于是,农村落入了下层士绅(他们中的大部分,在后世有了一个统一的身份标签——“土豪劣绅”)的手中。这些人,相较于上层士绅,他们的政治责任感要低很多,并且“这个心胸狭窄的阶层并没有乡绅的骄傲,各种成员不过是一群凌驾于农民之上、充满阶级仇恨的寄生虫。”P260
关于矛盾与仇恨的由来,书中做了具体的解释:在帝国末期的农村,“税收和租金难以区分,致使农民将现存政治秩序等同于小地主和高利贷者的经济专制。随着维护公共福利渐渐与维持私有财产混为一谈,曾缓和了阶级矛盾的‘感情’(一种相互融洽的关系)被地主武装(这种武装被委婉地称为‘民团’)和农民革命联盟取代。”P171在不久的将来,当变革的力量转移到无产阶级的手中时,天命将再次易手。
完
20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