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同学在微信里晒出了两幅照片,一幅是他受聘担任市象棋六队领队的证书,一幅是他在友谊赛中与张姓象棋大师隔枰对弈。
我和董同学高一时在一个班,高二下学期文理分家,他选学文科。高中的周末很无聊,就是在宿舍打六家,或者下棋。当时学校里象棋下的好的有三个人,董同学、周同学、刘同学。我没见过他们之间的对弈,只是在他们平时的斗嘴中判断最近谁输给谁了或者谁赢谁了。他们三个周日早上开始在宿舍摆擂,轮番坐庄,擂台面向全校学生开放,经常看到的是他们中的一个把排队攻擂的同学挨个儿虐。我们也有攻擂成功的时候,那个时候就是我们的高光时刻,可以尽情地讽刺挖苦他们。
学校附近的街上有集市,逢三逢八赶集。平时街上总有三五个摆残局的,到了赶集时,摆残局的就更多了。
残局一块钱一局,先手后手随你挑,赢棋和棋都算你赢。这让我们发现了一个新的乐趣,就是到街上记住几个残局,回到宿舍大家一起研究,研究出道道儿了,等到赶集时,就四处转悠,看看有谁摆出了我们研究过的残局,找到了就上阵搏杀。破解残局成功的时候少,更多的是失败,毕竟那个时候没有网络,专业书籍也很难找到,再有就是江湖残局变数极多,研究不彻底,或者临场紧张忘了正确次序,就会立即落败。江湖残局,不会给你翻身的机会。但是我们乐此不疲。
记得有一次,我们看准了一位老者,他摆的残局恰好我们研究过。
破残局要挑年纪大的,这是我们总结出的经验。开始的时候觉得年纪越大水平越高,老人家在马扎上一坐,凛然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上场未经对弈,气势上先就输了一分。后来发现这是武侠小说误导了我们,年纪大了记忆力不好,再加上我们其他几个在旁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起哄,老年人常常会分神忘了棋路。如果是青壮年摆残局,就不能乱嚷嚷了,我们怕挨打。再有就是一次董同学破解一位老者的残局失败,面子上过不去,和摆棋的老者说咱俩正常下一盘,和棋算你赢,可是人家不答应,这就更加强化了我们的看法,他们只是记住了几个残局定式,象棋对弈水平不行,按照董同学的说法,就是越老篓子越臭。
但是这次准备充分的挑战没有成功。双方走了不到三个回合,老者下棋的速度就慢了起来,后来干脆十几分钟不落子。我们中午偷偷出来,下午还要回学校上课呢,时间上耗不起,大家就在旁边取笑:“不会是忘了吧?也没准儿相面呢!”董同学也紧催:“您倒是快点儿啊,这有什么计算的,不都是定式吗?”老者吐字慢悠悠但是话却不饶人,说:“你懂下棋吗?下棋最重要的是先要布局造势,谋划全篇,这你都不知道瞎□□催什么呀!”董同学也急了:“谋个蛋局。尔墓之木拱矣,你他妈还有闲心拿谋篇布局来忽悠我。”董同学对古文的活学活用,让我瞬间五体投地。
后来我在一九九一年第三期《象棋》杂志上看到了老者摆的残局。残局出自《志弈藏本》,局名叫“姜邓斗智”,源自《三国演义》。杂志里用专门一章刊登了中国十大民间排局师、“南岳象棋世家”辛氏四兄弟之一的辛泽润先生历经五年的研究成果,当时的辛老先生已经六十八岁了,拆解出了十几种变例,在文章最后,辛老先生还不忘谦虚地说:“谨将所得着法浅析如下,供同好研讨。”残局“姜邓斗智”棋路复杂,假象丛生,辛老先生的自谦应该不完全是客套话。当时我们几个幼稚的少年,仅仅凭着几天的闭门造车就敢于贸然挑战,无知者无畏,也算勇气可嘉吧。只是可怜了摆残局的老者,他没有实战的随机应变能力,又实在记不住那么多的变化,最后只能耍赖搅局。
工作之后和董同学一直有联系,但见面的时候不多。通过电话知道董同学工作之外,爱好仍然是象棋,这么多年坚持没丢下,也就保持住了状态。现在年龄大了,家庭安定事业有成,有了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象棋给他带来的快乐就更多了。我微信问他,现在是喜欢快棋还是慢棋,他说现在下棋就是玩儿,只要对局时限定下来,怎么都行。我问指导费呢?他说你免费。下棋有了时间和金钱上的考量,观念已经接近职业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