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偶得一书,《一生最爱纳兰词》,读之,竟为之心驰神往,不愿释卷。康熙年间,“家家争唱纳兰词”,现今,纳兰词已没有那么狂热,可当我静下心翻读那一首首对仗工整,情深意远的纳兰词时,却还是被它深深地吸引了过去。读罢全书,不禁留下了那句千古反问,“纳兰心事几人知?”
一身富贵气,一生多情郎。胸纳幽兰,神容自若--纳兰容若,如此清雅脱俗的名字,却没能让纳兰容若脱离凡尘世俗的苦海。纳兰出身于豪门贵族,他的父亲纳兰明珠,是权倾朝野,万人之上的宰相,因而纳兰一生都是在那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中度过的,他甚至是康熙皇帝钦点的御前侍卫。但是如此阔绰舒逸的日子,却不是纳兰所追求的理想生活。纳兰多情,他生而为情,他才华横溢,却一生为情所困,因为为情所困,他写下了许多流芳千古的佳词妙句。在秋风萧瑟时,他唱着“人生若只如初见”,在灯火阑珊时,他吟着“当时只道是寻常”,在痛饮微醉时,他喊着“一往情深深几许”。他渴望与心上人浪迹天涯,与酒为友,与诗为伴,尽看日落,白头偕老。只是,三段真挚凄美的感情最终都求之不得,得之又无法长久。长期的情不如意,使得纳兰变得郁郁寡欢,多愁善感。正因如此,才造就了他独特的诗歌风格,才造就出了一位中华文学历史上伟大的大手笔词人。
细读纳兰之词,“愁”“泪”“恨”等字眼比比皆是,无处排遣的抑郁伤怀,字里行间随处可见,他的词里面,有一种透骨的悲凉,有世态炎凉,有人情世故,有繁华凋零复归泥土的透彻与淡泊,有风流云散皓月当空的清冷和寂寞。《一生最爱纳兰词》开篇第一首《忆江南 昏鸦尽》也是如此,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初读这首词,便被深深吸引。短短的二十七个字,便营造了两个场景,作者触景生情,写下了这首凄凉的词作。“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是第一个场景,“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是第二个场景。前一个场景是在冬天黄昏的野外,第二个场景是在少女的闺房中。这两种不同而又互相联系的场景,作者的感情始终贯穿其中,从“小立恨因谁”到“心字已成灰”,各个层面都能看到词人在情感上的变化和时空转换的交点。前面或许是“秋凉”罢了,而后面明显可以感觉到“凄冷”的环境氛围。结尾纳兰言“心字已成灰”,我却不甚赞同,其言“心如死灰”,其实是在等待着死灰复燃的那一天。也许只有纳兰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才配得上那句“纳兰心事几人知”吧!
真正爱上纳兰词是这首《采桑子 冷香萦遍红桥梦》
冷香萦遍红桥梦,梦觉城笳。月上桃花,雨歇春寒燕子家。
箜篌别后谁能鼓,肠断天涯。暗损韶华,一缕茶烟透碧纱。
其书里的赏析也是诗意盎然,我甚是喜欢,
那一天,你宿在红桥。
梦中开满了清香四溢的花朵,这本是完美的约会。
却在梦外,听到了孤寂的胡笳声,醒来时,身边一片成空。
月光洒向花枝,桃花如画,人更如画。
风雨过后,春寒料峭。
离别之后,万物皆空,天地悠悠,佳人离去,从此断肠人在天涯。
韶华不再,芳踪难觅,岁月如同一缕茶烟,就这样飘然远去。
如此美妙的诗词,人间哪得几回闻,有言说得好,纳兰容若是一朵绽放幽香的兰花,浓而不烈,香而不浊,就像他的词,唇齿留香,余味无穷。
直到读到《采桑子 明月多情应笑我》便再也无法自拔,彻底沦陷纳兰词。
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
近来怕说当时事,结遍兰襟。月前等身,梦里云归何处寻。
这首词让我知道了,纳兰的多情,不止于爱情,他也是个极重友情,讲情义的人。他“在贵不骄,处富能贫”,喜欢交朋友,也善于交朋友。在纳兰短暂的一生中,他有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他的师傅称赞他道“子之亲师,服善不倦。子之求友,照古有烂。寒暑则移,金石无变。非俗是循,繁义是恋。”如此纳兰,何人不爱?
曲到妙处,琴弦绷断。三十而立刚过一年,纳兰这个误入尘世的精灵,便被上帝召回。三十一岁的生命终究太短,也许是天妒英才,也许是积郁成疾,纳兰离开了我们。但是其实,纳兰并没有离开我们,他永远活在中华经典文学的历史长河中,永远被人时时吟起,时时被人惦记。正如曹雪芹所言:“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生悲,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当纳兰化而为空,有些东西却不能被泯灭,例如我手中的这本纳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