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丨 鲜橙妈
公众号 丨 为什么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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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奇妙的缘分
清晨，在贵州偏僻山村的苗族木质阁楼里，我推开门想找个地方晾衣服，在一片堆积的杂物中央，有个男生坐在跟桌子几乎一样高的凳子上，正在写作业。
“咦，你是住在这里吗？”这是当地最贵的民宿，我看他样子也不太像住客。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奶奶在这里。”
“噢！我们是不是见过？前天晚上看到你在餐厅门口玩石子，你奶奶在厨房帮忙是吗？”他点点头，几番询问，知道了他叫小桐，跟我儿子一个年级，马上三年级。
“你每天都在这里写作业的吗？你爸爸妈妈呢？”
“他们在广东打工，我都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们了。”
“他们多久回来一次呀？”
“我觉得要好几年吧，去年说过年回来，现在年过完了也没回来。”
“那你会经常给他们打电话吗？”
“也很少打电话，白天打电话吧，说影响他们上班，晚上打电话吧，说吵到他们休息，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打电话！” 他好像打开了话匣子，还听起来没心没肺的。
“那你想爸爸妈妈吗？”
“还挺想的。”他终于流露出了一丝羞涩，我决定收起这么敏感的话题。
“这里光线太暗了，你写作业最好搬到窗边上去哦！”
“我今天的作业已经写完了，每天两页，这是我大伯给我买的作业，哎，如果早知道学校作业做完了还会再加一本，我就不做那么快了！”
这时楼梯响起“咚咚咚”声，我们家两个孩子过来找我，正好我要回房间收拾东西，就让他们三个先玩一会，等我收拾好来叫他们出发，看到他们三个已然玩成一团，便随口问了句：“要不小桐今天跟我们一起去玩吧？”
他们三个一致欢呼同意，获得了小桐奶奶的准许后，就这样我们二拖二的自驾家庭旅行突然变成了二拖三，还拖了整整6天。
嗯~我们第二天离开时，他们三个娃找小桐奶奶软磨硬泡，还隔着电话跟小桐爷爷和大伯继续卖乖求情，轮番轰炸下来，监护人竟然同意了，让小桐独立跟着我们去到旅行的下一站，继续共度了5天4晚的旅程。
只能感叹缘分的奇妙，让我们拥有了这场不可思议的相识。
2
城里人的喜好
我们去的第一个游玩处，离民宿仅需步行15分钟，是一个传统的“古法造纸”山洞，“古法造纸”也是当地著名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洞口的水流会带动风车转动，提供捣植物纸浆的动力。
现在的手法传承人师傅，让游客用新鲜花草来装饰湿纸浆，最后制成独一无二的纸张纪念品带走。师傅一见小桐，就叫出他的名字，很熟络的样子，小桐对这套造纸体验步骤倒背如流，但其实也是第一次亲手制作。
我们是整个上午唯一的游客，在等待他们做手工的间隙，我跟师傅聊起了这个天然溶洞，因为洞口便是水域，所以过去从来没有人进去过，直到去年有专家团队过来探测，想开发成旅游景点。
师傅跟着他们一行人进去乘船半小时，上陆又走了4小时后因为太闷热而折返，据师傅说里面别有洞天景象奇特，专家估计有15公里深，他们大概才走了一半，在那之后洞口就立起了铁栏，禁止进入了。
“里面有什么动物吗？”小朋友都最关心动物。
“娃娃鱼是肯定有的！有一年涨水，还有一条七八斤重的娃娃鱼被冲了出来，你们早晨四五点过来，脚步要特别轻，运气好的话，在洞门口就能听见娃娃鱼叫！”
连小桐也是第一次听说这里还有娃娃鱼，他们缠着师傅好好盘问了一番，娃娃鱼的叫声到底是什么样子，便开始商议第二天早上要四五点起来，去洞门口偶遇娃娃鱼，哪怕师傅在这里三十多年，也只听到过两次娃娃鱼叫。
聊着天，他们也终于把花草纸给做好了。
我们走进寨子里逛逛，村里的小狗汪汪叫，儿子拔腿就跑，小桐摸摸小奶狗。
顺着寨子的山路往上走，山间飞虫散跳，小桐随手抓一只：“你想不想玩一下？”儿子毫不稀罕地说：“蚂蚱有什么好玩的？！”
下山小桐蹲在地上喊：“我知道今天要下雨了，你们快来看，蚂蚁在搬家！”，儿子瞥一眼，“不就是蚂蚁嘛”！
小桐纳闷地问我儿子：“你难道都不爱动物的吗？刚才的小狗狗也不爱，蚂蚱也不爱，现在连蚂蚁都不爱吗？”
儿子说：“我有我爱的动物呀，比如说娃娃鱼！”
我听了忍俊不禁，联想到了最近的热词“精神内耗”，难怪城里人都在“精神内耗”呢！
你看，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都没什么好爱的，我们城里人只爱那些得不到的东西，比如在城市里爱连绵不绝的大山，在连绵不绝的大山里独爱那只世人罕见的娃娃鱼。
3
城里人的矫情
我们带小桐回家收拾行李，昏暗的纯木质房子里，爷爷奶奶，一只狗，两只猫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我让小桐至少带两套衣服，一套换洗，一套备用。他在逼仄的楼梯板上的一个纸箱里翻找了半天，最后找出了2件上衣，但只有1条裤子，爷爷也在家翻找了半天，找到了一双运动鞋，但没找到袜子，我们就这样出发了。
驱车两小时多到达新住处，第一晚小朋友洗漱时，“妈妈”声此起彼伏，一会要递毛巾，一会要递睡衣，一会要递专用的沐浴露，我才突然发现小桐是第一个洗漱的，怎么一声没吭就全弄好了？
“你用沐浴露了吗？”“用了啊，我会看上面的字。”
“你没带毛巾，是用卫生纸擦干的吗？”“我用今天换下来的衣服擦干就可以啦。”
“你睡觉要穿睡衣吗？”“我在家是不穿衣服睡觉的，不过我也可以穿明天的衣服睡觉。”
这，真的显得我们城里人太矫情了。
贵州好山好水，伴随喀斯特地貌的是清凉碧绿的溪流，村里的孩子们过来都是脱了外衣就直接往水里跳，岩石就是他们的天然跳台。小桐都在水里扑腾半小时了，但任凭小桐如何卖力彰显他的清凉体感，也没法撼动我们家两个孩子下水。
为何？因为没有泳衣泳镜泳帽三件套。无奈之下只好开车回住处去取来，城里娃才成功加入野泳队，我嘲笑道：“我觉得你们像是国家队派来的游泳选手呢，专业性是绝对不可以丢的，你看看人家山村队选手，啥也不需要就能游！”
然后，抵不住酷热，我默默地去村里找了个卫生间换上游泳三件套，还全身上下喷了一遍防晒。
下水时不禁自嘲，如果咱们城里娃是国家队选手，那我大概是世界冠军级别的游泳选手了，这不，下周就要出镜拍广告给品牌代言了，不仅专业性不能丢，肤色形象也不能丢。
4
城里人的天真
小桐加入我们后，一路分贝值呈指数级上升，除了小桐说他会的唯一一句英语是“伊拉吾油”（I love you），让城里娃笑坏了外，其他小朋友间的话题，无论是宇宙恒星，还是人类历史世界各地，我都听不出城里娃和山里娃之间的明显信息差，小桐说话用词也不乏精彩。
我有些惊讶，问他：“你是在哪里学到这些的呀？”
“我家电视机还好的时候，我看过很多纪录片，有个叫……”
“你家电视现在坏了？”
“嗯，坏了有一年了吧，不过我会在手机上搜视频，有什么不懂的我就搜，但奶奶每次只给我用20分钟，怕用没电了不能打电话。”
“你是不是算班上学习成绩很好的？”
“老师说我写字是全班写得最好的，我还是我们班跑得最快的。”
“你们班有多少人？”
“17个人，我们全校98人。”
我们几乎每天都在山间暴走，毫无疑问，小桐总是轻易就能把我们甩得没影，我问他：“你经常会爬山徒步吗？你最远走过多远？”
“有次我们老师带我们徒步了3个小时。”
因为我从事教育行业，见过很多乡村教师的创新实践，所以我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年轻有活力的山村教师，利用独特的小班条件，开展多元的山村教育课堂，便饶有兴趣地问小桐：“你们徒步去干什么？”
“去乡镇打新冠疫苗。”
完全不需要想象山村教育的轻松美好，小桐口中的学校，是堆积如山的试卷，和不时的大考小考，而他，最喜欢体育课。
5
离别时刻
旅程的最后总是要分别，把小桐送到家后，小桐奶奶对我们表示感谢，跟我多说了几句，虽然小桐奶奶不太会普通话，但我还是听懂了她说的“小桐的妈妈很早就走了”。
“啊？他妈妈去哪里了？”
“不知道跑去哪里了，有5年没音讯了”，小桐奶奶说着伸出5根手指头。
我想起小桐说他两三岁被送到奶奶家后，就没怎么见到过爸爸妈妈了，但他还记得妈妈长得挺漂亮的，但妈妈唱歌很难听。我也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小桐会说他有好多个外公外婆，奶奶让他叫外公外婆他就叫。
在送小桐回家的路上，我就在想要不要送他一点什么。
我想着如果路过童装店，给他买几套衣服吧，因为他说平时一周才换一次衣服，游泳后脱下来晒的内裤也破了一个大洞……哎呀，我这好像又是城里人的矫情在作祟，穿着选择的限制并没有给小桐带来任何不适感，他那双翻山越岭的拖鞋，使用表现还远超我们的登山鞋。
其实我是知道他的心愿的，我们躺在璀璨星空下等流星时，在当地山神庙前路过时，他都会毫不掩饰地说出他的愿望：想要从天而降一大沓钱，而且要全部都是100元一张的钱。
“你想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存着。”
“你要存多少？存着干嘛呢？”
“我觉得存够2万块，以后娶个媳妇还不错。”
这娶媳妇的本金，我暂时还不想赞助。
我又想到我们刚抵达新住处时，他看到前台休息间里满书架的书新奇不已，我办理完入住叫他离开时，看了一眼他正在看的书，是柏拉图的《理想国》。“你能看懂吗？”“不太懂，但我看到奇怪的、不懂的书，就想看看。”
最后我下单了很多书寄给他，还要拜托民宿老板去乡镇帮他取快递，对，就是那个他们徒步3小时去打疫苗的地方。
希望书里的另一片世界，能真正带给他祝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