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苔花》
上一章|苔花04理想丰满,现实骨感
马斯洛把人类需求像阶梯一样从低到高按层次分为五种: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而我就处在最低的那个层次,在这种荒芜偏远的地儿,就别侮辱诗和远方这样高雅的词汇了。
当时生命中最大的困扰,就是如何既能吃饱,又能吃好?一直出去吃,肯定不是办法!路途远、质量差,花费还高,我就这么点工资,难能天天下馆子?
我蹲在地上琢磨着怎么才能好好弄口吃的?一直到想到脑袋疼。突然间,我 想起了毛爷爷的话,“自立更生,丰衣足食”。跟门口保安打听了商店位置,我骑着借来的破自行车就悲壮地出发了!
二十分钟后,我到了最近的小卖铺,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大白菜、大馒头、鸡蛋、面条……拎了满满的两大塑料袋。
我要自己做饭了,可是我从来没有做过饭啊!
第一次煮面,添上水就直接放面条,面条直接糊在锅底,死活不下来,不但面没吃到,连锅也刷不干净了!
第一次切菜,怕切着手,用筷子摁着,切的大小不一,犹如狗啃。
第一次炒菜,离着炒锅二里地,拿着锅盖当盾牌,像个斯巴达战士一样全力戒备,生怕热油溅到身上,之后不是忘了加盐就是忘了放酱,不是水加多了就是菜炒糊了,一团乱糟糟……
不会怎么办?就向爸妈问,就从网上查,一步步跟着学就是了。在勤学好问、屡败屡战的精神鼓舞下,我终于煮出了色香味俱全的面条,肉、蛋、豆腐、蔬菜一样不少,吃的汗流浃背,兴致勃勃,细算下来成本不足两块钱。
看到直流口水的小伙伴,极度蔑视地赏了他一碗。
罗丹说:“生活中从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确实如此,你只要去用心观察,生活永远不缺乏乐趣。
从连菜都洗不干净的生瓜蛋子,到后来一把刀玩的出神入化的“顶级大厨”,好似破茧成蝶。那段日子里,无论是简单的焖饼、蛋花汤,还是复杂点的炖鸡、蒸鱼全都不在话下,小日子过得美滋滋。
每天上下班跟门口保安们打招呼,唠两句,没多久混得厮熟。“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当然是图谋不轨的,一来是想拉近关系,有个照应;这二来,是因为我想吃免费的丝瓜。
他们顺着墙角种了几棵丝瓜,丝瓜到了夏天就爬满了竹架,宽大肥厚的叶子绿油油地惹人喜爱。躲在丝瓜架下,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在阴凉潮湿的地面上留下了朵朵光斑,微风吹过,叶子起起伏伏,光斑也跟着一晃一晃。
我悠悠地看到发呆,恍惚间竟有些岁月静好,不负流年的感触。丝瓜花开的时候,金黄耀眼,风一吹,像一只只蝴蝶在那里翩翩起舞。初秋,一条条丝瓜光着着长长的身子从架子上滑下来,慢慢长胖,有了肥肥的肚腩。
招呼可不是白打的!觉得关系到位之后,我腆着“比城墙拐弯还厚”的脸皮,跟门口保安大叔要两根丝瓜,加个鸡蛋,简单一炒,清香扑鼻。
吃好喝好之后,我渐渐地不再自暴自弃,怨天尤人,能救你的只有自己啊!
每天晚上一个人在会议室看书学习,偃仰啸歌,渐渐地发现了厂区里很多有趣的事情。
几十只流浪狗,呼朋唤友、成群结队地四处游荡。它们分成两派,先来的,一派;后来的,是另一派。偶尔还因抢占山头打架,只是偶尔,因为垃圾厂里多的是食物。它们逍遥自在,从来不正眼瞧人,自由极了。生的狗崽子五花八门,全是“串儿”,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的种儿!
填埋场上有一群喜鹊,数量成百上千,归巢的时候,乌压压地足以遮天蔽日。它们都是聪明的精灵,利用铲车推运垃圾的间隙,去啄垃圾里面新鲜的虫子。铲车过来,它们离开;铲车离开,它们过来。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化粪池旁边长出了一条粗壮的瓜藤,开了花,坐了瓜扭儿,慢慢长成肥头大耳的西瓜。熟了,摘下!咬一口,很甜……
生活给了你一杯苦水,你自己要学会往里加糖。
除此之外,我还要加强锻炼,因为身后无人,真的不敢生病。我一直喜欢篮球,可是最近的球场也要骑车四十分钟才能到达。那个球场就在城市边缘的电厂家属院,我每周会去个两三次,慢慢地跟那里的人熟络起来,结识了一帮朋友,多数是年轻的光棍儿。
闲着没事儿,一帮光棍儿就自己做饭,自己组局,你有你的老醋花生,我有我的炖鸡绝技,弄一桌子菜,砸两三个西瓜,再整几箱啤酒,吆五喝六地能喊半天……
渐渐地,心态放平了,放稳了,我开始努力适应工作,并尝试把它做好,毕竟是它给了我饭碗,工资虽然不多,但一定要对得起它。
“一颗红心,两手准备”,我一边努力地适应工作,一边努力学习,我想找寻更好的地方,总不能对着一地芦苇和一方水塘来安度余生啊!就像凯鲁亚克《在路上》所说的那样:“我还年轻,我渴望上路。带着最初的激情,追寻着最初的梦想,感受着最初的体验,我们上路吧。”
学习过程中,我有时会受到众人的嘲笑和摆弄。他们觉得我是个另类,但我不能和他们一样,他们都四五十岁了,我却在最好的年纪。
清代大家袁枚写过一首《苔》,“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即便是微小如青苔,我依然要开出自己的一番风采。
电影《中国合伙人》中孟晓俊在失去实验室喂小白鼠的工作之后,无奈之中去了在餐馆打工,可他连侍者的级别都达不到,只是一个刷盘子的洗碗工,每天的收入是女侍者从小费中抽出的少得可怜的硬币。
这一幕恰好让前来就餐的一位优雅老妇人看到了,她喊孟晓俊过来,把折叠好的二十元美金,偷偷地塞到他手里。
孟晓俊看了看女侍者,她正往厨房里走着,然后又看了看老妇人,心里满是感激,但又觉得不符合规定,想要委婉拒绝,于是小声说道:“这不太好,不符合餐厅规定。”
老妇人却偷偷地把钱塞给他,极为认真地说道:“小伙子,你还年轻,你会大有前途,而她,会一直留在这里”。
中国有句古话“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我才二十三岁,不想人生从此虚度,不想自己任由命运摆布,更不想在最好的年纪一点努力也没有付出,就举手投降、听天由命。
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问题解决方式,我想要的是“与天弈棋,胜天半子”的豪迈与乖张。
我这么努力,为的是等待并抓住一次机会,改变自己被设定的命运,我想让我的父母因我而骄傲,因我而底气十足。
我永远不会忘记爹低三下四求人的场面。
就在我没有找到工作、在家战战兢兢地度日的时候,爹突然跟我说:“小鱼,咱们远方还有个亲戚,就是你表叔。小时候,我们经常一块儿玩,你奶奶对他很好。你姑姥爷当时是中国油田大学的教授,因为“文革”而受到了牵连。你表叔就从城里到了咱家,从六岁一直待到十四岁。我找找他,他肯定能帮上忙。”
我不知所措地点点头,又心疼起我爹来。他都快六十的人了,为了我的事情,还要跑东跑西,不惜降低自己宗族大哥的身份去找表叔。
爹从来不是一个要求回报的人,而且他这辈子从来就没求过人。我那时候已经长大,懂点事了,似乎能够理解爹低声求人的那种痛苦,那种痛苦绝非肉体上的痛苦所能比拟,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摧残。
爹只是个农民,表叔却是高官,他们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身份的不对等,会让身份高的人居高临下,却让身份低的人唯唯诺诺。
况且他们好些年又不怎么联系,姑奶奶去世之后,爹再也没有去过表叔所在的那座城市,但这是最后一棵救命稻草。除此之外,我们还有更好的办法么?
爹从三叔那里要到了表叔的电话号码,他眼神不好,就让我打过去。
我接过电话号码,第一次真正感觉到求人的难处,我愣在那里,茫然无措。
直到爹“哎”了一声,我才缓过神来,手指在电话机子上缓慢地移动着,不知是心里发虚,还是觉得尊严受辱,我竟然连续摁错了好几次。
电话发出“嘟嘟嘟”的几声蜂鸣,终于接通了。我赶紧把电话给我爹,他快步过来,满脸堆笑,身体努力前倾,挺直的脊梁渐渐地变成了一张弓:“小民啊,我是你华哥!”
“华哥?”
“就是你老家,沱水这边的。”
“沱水?”电话那头沉默了,仿佛是在翻看一本厚重发黄的历史书,过了好长一会儿,有个好似恍然大悟的声音穿了过来,“奥,是华哥啊,你挺好的吧!”
“我挺好,你那边挺好的吧!”
“也挺好,华哥,有事么?”表叔好像很忙,不愿意再跟我爹客套。
“有点事,你侄儿今年大学毕业,工作不好找,寻思着,你在山西那边混得不错,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孩子什么情况啊?”
我爹赶紧招呼我过来:“小鱼,你过来跟你民叔说。”
我赶紧过去,不好意思,又别无他法:“你好,叔,我是小鱼。”
“你好,你学什么专业的,哪个学校的,研究生么?”
“我学化工的,秦大的,本科。”
“额!那不行,我们这里都是航天的,秦大太普通了,现在进我们单位最少也得是211、985的研究生了。你别着急,赶紧考研究生吧。”
“好的,民叔,谢谢你。”我强忍着悲伤,哀叹着自己的不争气,默默挂断了电话。
爹在那里抽着烟,听着我们的对话,深深地垂下了头。
挂完电话,我的眼眶之中满是泪花,我暗暗下定决心,我一定要凭自己的一双手打拼出自己的一方天下,再也不会让我爹求人。我暗暗攥紧了拳头,生命线、爱情线、事业线都在我自己的手掌里,我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第二年,我接着参加了省考,为了避免过多的竞争,这次报考的是乡镇职位。
那时我年少轻狂,不懂含蓄,笔试刚刚结束,办公室里的大姐问考得怎么样?
我志得意满地回答道,应该是第一。
大姐嗤之以鼻,可是成绩出来之后,还真是妥妥的第一。
大姐有些吃惊,我只是默默地看了看手上夹笔的地方,那里被笔杆子磨得已经没有了知觉。
我内心很平静,我认为这些都是我应得的,可是我的点儿有些背,上天给我开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玩笑,面试之前,准考证丢了,所以我以笔试第一、面试零分的成绩光荣落选了。
我着实痛苦了一阵子,可那又能怎样呢?我安慰自己,现在已经有了一份的稳定的工作,别不知足,想想那些还未上岸的兄弟姐妹,他们还在挤破头皮想方设法地进来。
日子还要继续,如果你因为错过太阳而哭泣,那么你也将错过星星了。最好的解脱方式就是继续努力,以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扫除过去的阴云密布。
或许我的可怜相真的感动了上苍,也或许是机会真的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一个月后,上级机关开始在内部招考文员,我顺利通过了。
负责主考的是一把手孙处长,从他的点评上,能感觉出他对我非常满意,寄予厚望,那时候我感觉我的前途是光明的。
然而,这只是表象,背后则是一张更大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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