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姊寒和柳依繁被分到了薇欣殿。柳依繁住正殿,高姊寒住侧殿。
宫中早就有此传闻,说是薇欣殿是历代宠妃居住之所,也是离皇帝的寝宫泰隆殿最近的宫殿,风水极好。后宫几乎所有女人都挤破了头往这儿钻,觉得只要住了这宫殿,前途就会平坦开阔,一片光明。
高姊寒还没等着安置好,就听到门口传来柳依繁如银铃般清脆的声音。 “姐姐!姐姐!”柳依繁蹦蹦跳跳地进了侧殿的门。手中拿着一个木盒子。
高姊寒微微屈身,双手变了个姿势叠放在胸前行了礼。“见过依嫔。”
“姐姐!你可千万别这么多礼,快请起。”柳依繁上前将高姊寒扶了起来。“姐姐你可千万别叫我依嫔,太见外了,叫我依繁就好。”
“依嫔娘娘真是折煞臣妾了,臣妾不过区区民间女子,在这后宫中不敢失了礼数。”高姊寒轻轻一笑,低下了头。
高姊寒有些无语,柳家这丫头......不请自来,还是个自来熟呢,倒是有点自己当年的风范。
“啊......民间女子又如何。没关系,那我叫你小寒,这你可不能拒绝。”柳依繁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如同一泓清泉缓缓流过,沁人心脾。“对了小寒,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点心,就当做初次见面的礼物,你可千万要收下,别和我客气。”
高姊寒谢过柳依繁,双手接过了木盒子,放在了桌子上。转过身去,却看见柳依繁站在自己床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把郝暮赠她的木琴。
那把琴......是皇帝哥哥最喜欢的东西,小的时候她连碰一下皇帝哥哥都不让,如今这把琴......居然出现在这里。
“小寒......你这把琴,是皇帝哥哥送的吗?”她的声音突然有些沙哑,脸上的活泼之态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是吗?”
高姊寒心中“咯噔”了一下,有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在心中蔓延开来,“......是的。”
“那他一定是很喜欢你......”柳依繁一动不动,把脸低了下去,在阳光的照耀之下,高姊寒依稀看见有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淌到了地上。
“依嫔?您......您怎么了?” 看到面前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突然这么难过,高姊寒一时竟手足无措。
柳依繁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转过头来冲高姊寒笑了:”没事!小寒,那我先走了,我房里还有东西没收拾完呢。我会经常来找你玩的。”
“恭送依嫔娘娘。”
刚及戌时,泰隆殿中已是灯火通明,郝暮坐在龙椅上批着奏折。身旁的小羽子已是按捺不住,快步上前。“皇上,已经是戌时了,这刚刚结束选秀的第一个晚上,您必须去某个新娘娘的宫里歇息,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您瞧瞧这时间,这绿头牌......烦您过目。”明羽双手将托盘呈上,里面整整齐齐的摆着绿头牌。
“小羽子,你年纪不大,怎么变得如此唠叨。这些事说一遍就够了,规矩朕都知道。”
“是,奴才该死,您翻完牌子奴才就去领罚。”小羽子嘴上说着领罚,脸上却还是笑嘻嘻的样子。
选秀时高姊寒弹琴的画面浮现在郝暮脑海中,他对这姑娘没用自己的琴一直耿耿于怀。他刚伸手触碰到高姊寒的牌子,明羽却抢先出了声,吓了郝暮一跳。
“皇上,不可。今日是第一个晚上,您选谁留宿至关重要。这高姊寒不过是个民间出身的女子,身后无权无势。若您留宿她那儿,于您,于各位大臣都绝无好处,反而极可能让高姑娘成了众矢之的。奴才愚笨,依奴才看,这柳依繁倒是您今日留宿的不二人选。”小羽子指了指柳依繁的绿头牌,“柳依繁乃是当朝柳太尉的女儿,也是柳皇后的妹妹,也是此次选秀唯一一个封嫔的人。况且您与她是旧相识,您看......”
“朕做什么,用不着你来指点。”郝暮面露愠色, 吓得小羽子赶紧低下了头,不敢出声。“不过,你说得对。今日朕批阅奏折想是累了,并未考虑这些,罢了罢了,恕你无罪。那就去依嫔那里吧。 ”
“是。” 明羽刚要离开,走到一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皇上,就算您要治奴才的罪,奴才也不得不说。就算是民间,也讲究门当户对这回事。这高姊寒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民间女子,与您天子的身份实在是不相匹配。这烟柳大会本就不过是个彰显皇恩的事情,不是什么大事。若是您过分在意她,百害而无一利啊。”
“朕都明白。”待小羽子退到门口,郝暮突然开口,“记得去领罚。”
“是。”
郝暮渐渐有些不安的感觉,从前他面对任何事都面不改色,稳若泰山。但是为何这次选秀完之后,自己反而那么容易生气,连选秀完后皇家约定俗成的规矩都忘了,反而想去一个民间女子房中留宿。
这真是太奇怪了。
薇欣殿。
“依嫔娘娘,您准备一下,皇上今日翻了你的牌子,恭喜娘娘。”
“谢过公公了。”柳依繁给来的小太监手里塞了二两银子。“娘娘千万不要客气,今后娘娘若有需要奴才的地方,奴才一定万死不辞。那奴才就告退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刚才她看到高姊寒居然有皇帝哥哥的木琴,心中就莫名有些不满。得知今日皇帝哥哥将会留宿她这里,柳依繁就忍不住想要告诉高姊寒。
“小寒小寒!今天皇帝哥哥要在我这里睡觉啦!我好开心!”柳依繁跑到侧殿里,看到正在沏茶的高姊寒,但她身边竟多了一个女子。“小寒,这位是......”
“恭喜依嫔娘娘。”高姊寒顿了顿,“啊,忘了向您介绍,这是江湮,自小就跟着臣妾,今早......今早她去打水了,所以您没见到她。”
她居然面无表情?按照正常来说,听到自己心爱的男人去别的女人处留宿,难道不应该愤怒吗,这高姊寒也太平静了吧......
还没等她来得及细想,外面就传来步辇的声音,紧接着有人拖着长腔高声说道:“皇上驾到————”柳依繁和高姊寒一同上前,跪倒在地。“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郝暮走上前,将面前的柳依繁扶了起来,却没有管一旁的高姊寒。“依儿何必行此大礼,快起来。”
“谢谢皇帝哥哥!”柳依繁被郝暮那双宽厚而温暖的手拽起,突然有一种幸福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早就将刚刚发生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郝暮和柳依繁一同向正殿走去,一旁的高姊寒默默地起了身,回到侧殿。
柳依繁身上穿的是那件入宫前特意采买的云雁细锦衣,为的就是能在侍寝那一天把最美的自己给他看。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了。“皇帝哥哥,依儿终于嫁给你啦。”柳依繁坐在榻上,脸上浮现了一抹少女的红晕。
郝暮大吃了一惊。这姑娘,原来一直对自己抱有这样的心思啊......
柳依繁站起身,从背后抱住了郝暮,“皇帝哥哥,依儿好喜欢你,依儿等着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依儿把自己都给你,依儿真的很喜欢你......”话音未落,郝暮转过身来,止住了柳依繁正在解扣子的手。
“依儿,不要这样。皇帝哥哥从来只是把你当成最好的妹妹看待。”柳依繁听了有些心急,“可是......”她抬起头来,“依儿喜欢你,依儿不想当你的妹妹......依儿想当你的妻子。”
“对不起......依儿,你先睡吧。朕要去书房了,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话音未落,郝暮起身就向书房走去。
“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叫高姊寒的姑娘!”郝暮的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带着些怨气的哭吼,他的脚步停住了。
一时间,他自己居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思,便没有回答柳依繁的问题,转身向前走去。
身后只留下不停的抽泣声。
转眼间,一年一度的秋猎就要到了,整个永治城上上下下都在忙个不停。 因为今年的秋猎恰好赶在选秀结束之际,郝暮也无心去想后宫参加围猎的人选,便下旨让这次选秀所有人同去。
高姊寒收到了皇帝的口谕,说是要让她带着那把木琴去,指不定什么时候会让她好好展示一番。其实说白了,郝暮不过是想找个机会看看那天选秀高姊寒到底为什么没有带着那把琴去。
只是,距离秋猎只有一天了,这琴上的裂缝......就算她有神力,也是无论如何都补不好了。
只能硬着头皮去了,高姊寒心想。
高姊寒望了望窗外,看见枫树的叶子一片片飘落,秋风寒凉,吹得她打了个寒颤。高姊寒让江湮关了窗,手里抱着一个暖炉,出了神。
秋猎......呵......当年她高家惨遭灭门,不就是因为说父亲趁着秋猎私自带兵搜刮民脂民膏吗?如今自己身在皇城,就要去参加这所谓的秋猎。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他不愿再想起。可这身边的一切仿佛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要为惨死的二百多口人报仇。
真是讽刺啊。
不过......计划,也许是时候实施了。
第二天。
秋猎的场地就在东宝围场,皇家往年的围猎都选在这里,此地是块风水宝地,动物也多的猎不完。
已是卯时。朝日渐渐升起,天才微微发亮,所有人却已经没了睡觉的心思。不过在围猎之前,要先举行一场欢迎宴会。
落了座,高姊寒发现柳依繁竟越过了妃、贵妃等品阶,直接坐在了上席。虽说着有些不合礼数,但却并未有人提出任何异议。
高姊寒坐在下面,身旁竖着那把木琴,她整好衣襟,就抬起头四处张望。以美貌著称的柳皇后坐在郝暮身旁,此时一见,果真是眉清目秀,倾国倾城。确实不负美人的称号。
她注意到有一个留着胡子的中年男人坐在郝暮近处的上席,头发有些凌乱,男人眼睛微微眯起,鼻梁很塌,大腹便便的样子,是典型的五短身材。但此人身着衣袍十分华丽,定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因美色而退位让贤的奎程太上皇。
皇后清了清嗓子,将高姊寒的思绪拉了回来。“想来各位定觉得只是吃这些菜肴有些无聊,不如来些歌舞助助兴。”
下面的大臣们个个鼓掌叫好。柳皇后和身边的宫女附耳说了几句话之后,高姊寒就发现有位女子上了台,这女子让她觉得有些眼熟,定睛一看。
沈梓月?
居然是她?!
二人的眼神恰巧相接,高姊寒竟从她的眼神中察觉到一丝刺骨的凉意,发觉此人定是来者不善。
沈梓月一展裙摆,跪坐在了中间的席子上。双手缓缓抚上琴弦。
————闹花深处层楼,画帘半卷东风软。
————春归翠陌,平莎茸嫩,垂杨金浅。
————迟日催花,淡云阁雨,轻寒轻暖。
............
歌声戛然而止,但所有人仿佛都意犹未尽。
郝暮饮了一壶酒,“你可是沈家姑娘?”
沈梓月双手置于额前,伏在地上行了跪礼。“回皇上,小女确是沈家沈梓月。”
台下一片赞许之声,“果不其然,除了沈家想来也没有哪家能奏出如此动听美妙的歌曲了。”“是啊是啊......”
柳皇后起身行了礼,“皇上,这沈梓月乃是臣妾远方亲戚之女,想来她如若能在皇上身边日日侍奉,定能为皇上陶冶心灵。”
郝暮看了看台下对自己纳妃丝毫不关心,漫不经心玩弄着盘子的高姊寒,气不打一处来,“好,皇后说的是。传朕口谕,封沈家小姐沈梓月为沈贵人。”
与高姊寒同级,这下她该有所作为了吧。
可出乎意料的是,高姊寒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摆弄着盘子。郝暮突然感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可笑,已经是二十岁的人了,居然还和一个女子赌气。
沈梓月再次行了跪礼,“谢皇上隆恩。”
席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听闻涵贵人乃是乐音坊烟柳大会的冠军,应该比沈家小姐还要厉害吧。不知今日能否听到涵贵人为我们弹奏一曲?”
台下一片哗然,高姊寒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集在自己这里。
“说的是啊,肯定有过人的本领,不然一个民间女子怎么可能能封贵人啊哈哈哈哈哈哈......”“看涵贵人身旁有一把琴,不如今天就为我们弹奏一曲?我们洗耳恭听,看看您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高姊寒嘴角轻轻上挑,心里默默冷笑了一声。这群老顽固,不过是想调侃一下她民间女子的身份,顺便看她出个丑。可是他们并不知道的是,烟柳大会上,沈梓月早已经是她的手下败将。
只是......这把琴上的裂缝,肯定会被有心之人发现,她还没想好如何去圆场。
“怎么,涵贵人,您是怕了吗?怕自己会输给沈贵人?”
高姊寒没有理会,命江湮把桌上的餐食撤走,将琴横放在了桌子上。
————吾本是,荷花女,衷肠未诉泪如雨。
————君若看到荷花泪i,可知荷花几多苦?
————吾本是,荷花女,只是与君心相许。
————今宵为君把歌唱,句句都是伤心曲。
............
一曲唱罢,与木琴悠扬深远的声音相配,恰到好处。荷花女断肠的相思感染了所有人,竟是比沈梓月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下闹事的大臣们可闭上了嘴巴。
沈梓月心中愤懑,脸上却笑容依旧。“涵贵人真是厉害。不过请问妹妹,你这把琴上为什么有一条裂缝?难道是对今日各位的不敬?一把残次品就不好出现在这里了吧。”
残次品?高姊寒听到这里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妹妹为何发笑?”沈梓月很是疑惑。
“沈贵人有所不知,此琴乃是在场一位贵人所赠,价值连城,只此一把。姐姐,这可不是残次品。”
沈梓月听后脸都差点绿了。能来参加围猎的,且是能坐在这里参加宴会的,都是当今典朝的达官贵族。她居然说是残次品,恨不得找一个地洞钻进去。
郝暮定睛一看,木琴上确实比赠送给她的时候多了一道长长的裂缝。皇帝送给她的东西居然这么不爱惜。“涵贵人,你这把琴看起来的确昂贵,但是如此一把好琴,所用木材也定是坚硬无比。且是在场贵人所赠,为何上面会出现一道裂缝?
高姊寒一时语噎,不知道作何解释才最好,大臣们面面相觑,也是对此感到疑惑。
这时,柳依繁突然从席间站了出来。“对不起,各位。这把木琴是我弄坏的,我和涵贵人一同住在薇欣殿。有一天我去她房里,看见这把木琴,心生好奇,就拿起它端详。谁料想,我竟没拿住,这把琴从我手中滑落,摔在了地上,因而出现了这道裂缝。想来涵贵人手中只有这一把琴,便只能拿着这把琴,望大家见谅。”
她不想帮高姊寒的。只是......皇帝哥哥喜欢的人,不管她是否喜欢,能帮则帮,这大概就是大人们常说的“爱屋及乌”的道理吧。
高姊寒向她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可是,郝暮心中却并不信这个答案。若是在选秀结果出来之后它才被摔裂,那选秀之时高姊寒为何宁愿用断了琴弦的琴也不愿意用他送给她的那把上好的木琴,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柳皇后见状笑了笑:“既然是这样,想来是本宫没有好好管教自己的妹妹,希望没有影响了今日的气氛,各位请继续用膳。”
很多人不过当这件事是秋猎中的一个小插曲,但不免有几个有心人将其记在了心上。